贝拉婆婆带着他们一行人来到自己森林中的小房子。
房子真的非常小,能看出来原本两人生活的痕迹。只是森林的绿意同样腐蚀了屋内的陈设,挂上的青苔反而显得房间已经空了很久了。
却又像是另一人用崭新的姿态延续了生活。
苔绿在水壶、锅柄、水槽等地方尤为明显,好像原本习惯了早上煮上一壶水再去做早饭的人,再回到这间屋子,还是下意识先去摸了熟悉的物件。
只是这次代替指纹出现的变成了青苔。
贝拉婆婆自然而然地拿下水壶给几人用破口的木头茶杯倒水喝,水流冒着白汽热腾腾地流下杯壁,然后被地板夹缝中挤出的藤蔓端到众人面前。
恍若老两口一起接待了他们。
贝拉婆婆提示道:“地板被我家老头子拱得乱七八糟的,你们注意点脚下,别踩到摔在家里。”
屋子里只有两把木头搭出来的椅子,看起来不太熟练地刨平了木刺,其中一把扶手的地方还贴心地裹上厚厚的花布,另外一把就更显得简陋一些,木头手柄也弯弯曲曲的,没有修饰。
米悠等人站在那端着碗,房间一下子拥挤起来。
贝拉婆婆才不管那么多,她只是坐在那把缠了花布的扶手椅上,喝了一口藤蔓端上来的热茶,然后招呼她眼里的几个孩子:“找个地方坐啊。”
米悠看着一览无余的房间里完全没有多余的陈设,怀疑婆婆的意思就是让他们坐在地上。正要四散开席地而坐,就听见木桩子拼成的地板咔哒作响,窜出来的藤蔓缠绕、编织,多出来一把把绿色的椅子。
手工活还是没有那么多的进步,藤蔓编出来的椅子依旧歪歪扭扭,甚至怀疑四个腿是不是能稳定地立住。
几人没什么好嫌弃的,各自找了一把绿色矮凳坐下。
区别对待摆在明面上,婆婆的椅子也开始被藤蔓爬满,不过是加了一层柔软的软垫和靠背,没有覆盖掉的碎花小布衬得绿色藤蔓有些单调。
然后米悠看见藤蔓上开花了。和碎花小布花纹一样星星点点的白花绽开,直到换来贝拉婆婆一句“行了老头子,很好看了”。
然后婆婆伸手,握住了茶杯杯柄处一根翘着尖尖的藤蔓,表情带着温和的笑意:“都变成这幅样子了,还要麻烦你照顾我,真是怪不好意思了。”
藤蔓的尖尖缠上她的手指,轻轻晃了晃。
米悠抿了一口杯中水,觉得和加了嘭卡果一般甜滋滋的。
只是这就是一杯刚刚烧好就端出来待客的白水,没有内容物,只是一杯平平淡淡的白水罢了。
苔丝坐在米悠紧邻的那张板凳上,一边“吸溜吸溜”喝水发出不太文雅的动静,一边跟米悠强调:“老年爱情是这样吗?”
可能爱情本来就是这样吧。相濡以沫,妇唱夫随。
就算容颜不再,我心不改。绿水青山,与你同在。
米悠也凑过去跟她耳语:“看不出来婆婆还挺会说情话的,怪浪漫。”
只是她们两个在悠闲聊天,交头接耳,那边的两个男人就不是很自在了。
时羿努力稳住自己端杯子的手,就算藤蔓缠着他的手腕一直在往下拽,感觉自己今天在做负重训练。
玛窦则是被藤蔓拿走了帽子,其实也还好,进来屋子里脱帽也算正常。如果不是那些藤蔓一直在试图拔光他的头发的话。
婆婆饮着水,幽幽开口:“两个小子要不去自己盖个房子住吧。要是晚上动静这么大,婆婆我睡不好。”
时羿努力不让茶杯碰上杯碟发出响声,还要挂上温顺的笑意点头称是。
识时务者为俊杰。别说这个婆婆本身就看起来战力非凡,她还能让整个森林听她指挥。只能老实一点,再老实一点。
米悠突然想起来什么,从行囊里掏出她的小包裹,起身拿到婆婆面前:“婆婆,给你尝尝这个。”
正是他们出门时候带上的曲奇饼。
贝拉婆婆拿过来打开袋口,从里面捏出来一块放在眼前看了一会:“这东西感觉有年份没吃过了。明明这样的日子才一共没持续两年。”
然后她捏断,半块送进了自己嘴里,半块丢进了藤蔓嘴里。
是的,米悠发誓。她看见藤蔓张嘴了。
但是奇怪的事情见多了,就算是藤蔓吃饼干又算什么稀奇事。
“好吃吗婆婆?”这是小辈将得意之作拿到长辈面前,最爱问的一句话。
贝拉婆婆看着蹲在她面前星星眼的小姑娘,伸出长着茧子的手搭在小姑娘发顶,表扬道:“比我原来吃过的都好吃。”
可是一旁原本活泼乱动的藤蔓却是突然萎靡不振起来,连带着差点将茶杯摔在地上。
米悠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甜品本身带的效果是什么。
能让污染消退的点心,和靠污染维系生命的污染产物幻兽,简直是天敌。
米悠张了张嘴,不好意思说后面的话了。
“能消退污染?”反倒是婆婆的鹰眼从不放过任何细节,所以拍拍一旁翻叶子的藤蔓:“什么东西都要尝尝,这下好了。快去歇着去吧,也一把老骨头了,还当自己是年轻大小伙子吗?”
嘴上说别人不带迟疑,却忘了自己是在将非人之物当作人类对待。
米悠就这样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将自己的头搭在贝拉婆婆的腿上。
她没有长辈。贝拉婆婆虽然严厉、说话尖酸刻薄,有时候还有点斤斤计较,几乎犯了所有人老了都会犯的毛病,可米悠这样扶上她的膝头,还是感受到一种温暖。
这是一种被当做孩子对待的温暖,也是米悠自己不曾体会过的情感。
婆婆接着问她,一而再再而三像是担心自己的孩子没有考虑清楚一般,反复地确认着:“你们真的要去西边的森林吗?”
米悠只是说:“我们要去。”哪怕只是还未被证实的希望,无法确定的食物来源,也要去看一看。
婆婆叹气:“那我跟你去。”
米悠:“不用,婆婆。你不是才说过去的人越少越好,我可以自己去的。”
时羿听见这句话,叮咣乱响的杯子也不响了,人倒是开始一直响:“你什么时候跟我们商量了?你自己去?做梦。我必须跟着。”
玛窦也想说话,可是原本只是跟他头发纠缠的藤蔓已经塞了他一嘴。
玛窦:为什么每次讨论正事,我都被强制闭麦。
苔丝弱弱抬手说道:“其实……是不是我跟着去比较好?这位婆婆不是说我对于森林的亲和力比较高吗?”
婆婆打断了他们的七嘴八舌:“西边的森林不看你们多能打,有什么实力、有什么本事。去了那边,你们就算是一身的功夫也没有用武之地,进去就是失忆、昏迷,然后被拽进幻觉里。人多了就会自相残杀,所以去的人越少越好。”
然后抬手一指时羿:“尤其是你。你跟着进去,三枪。跟着你的人就都得死了吧。”
然后被骂的是苔丝:“失忆了你能帮上什么忙?你这个性格,跑到那边乍一看见千奇百怪的植物,早就不知道要把人丢到哪里去。”
视线又转向被塞一嘴的玛窦:“你也别看了,你也不行。你身上有草原的印记,森林不愿意接纳你,去了那边还要别人关照,不如把一身子力气留着给婆婆我修修房子。”
米悠眨巴眨巴眼看着贝拉婆婆,那她呢。婆婆准备怎么说她?
贝拉婆婆摸摸她的脸,只是说:“婆婆跟你去。”
米悠有点开心自己没有收到批评,也不太开心。
“婆婆,你不怕我陷入幻觉对你动手吗?”米悠心想,难道是因为婆婆觉得自己比较弱,才同意自己去那边看看吗?
“婆婆只是老了。你能打中我吗?”
想了想婆婆的天赋,还有老练的身手,米悠摇了摇头。
贝拉婆婆接着说道:“至于幻觉,你应该已经见过了吧。”
“没有见过死亡之前幻觉的人,身上不会有这样的气味。”
米悠知道她在说什么,三次理论,无边幻境。
婆婆又说:“所以没有经历过身边人离去的人也不行。没能接受身边人离去的更是别去送死。”
这下子婆婆拿她的眼直视着玛窦,确是对着米悠说道:“我看见过执念太重的人的眼睛,和你这个朋友一样。若是幻境告诉他能让离去的人回来,你觉得他坚持得住吗?”
米悠知道婆婆说的是对的。左娜的身死始终是穿在玛窦心上的一根刺,但是她有另外想问的:“那玛窦不去。为什么婆婆说时羿也不能去,仅仅就是因为他厉害吗?”
米悠没说完,其实她想问的是,婆婆,是觉得时羿比自己厉害吗。
谁知道婆婆狐疑地看了时羿一眼,说道:“玛窦?我说放不下的那个人,是你说的这个时羿才对。”
“他是枪法好,没错,但是如果他厉害还心智强大,婆婆当然不会拒绝他跟着。”
“可如果一个执念太重容易被幻觉影响的人,身手太好,是担心自己遇上的困难不够吗?”
米悠看着时羿,执念太重?
其实他们之间互相都不了解。她甚至不知道时羿,还有执念。
是他的什么人离去,现在还在让他耿耿于怀?
是,他的母亲吗?
“如果婆婆是担心这个,那我真的可以跟着去的。”
米悠第一次从时羿脸上看见这样的神色,好像雨季的漫长潮湿带来的忧郁。
“如果幻境让我看见我的母亲,比起攻击旁人。”时羿顿了顿:“我只会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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