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腥味、湿润的风、雨声与鲸鸣。

四感被迫接受陌生的讯息，意识则像一团被蹂躏过的枯叶，极度的疲惫感让许诺感到呼吸困难。

身体轻微地晃荡，察觉到自己并不处于平地，良久，她睁开眼睛。

这是……在船上？

一方小窗首先出现在缓慢聚焦的瞳孔。

经年累月的腐蚀让眩窗的防水膜泛起黄色，窄小的圆窗被夜晚的水面与星空一分为二，水面大大小小的船只拥挤地挨在一块，包裹着船身的防撞橡胶在潮汐下互相碰撞，最远处能看到悍然一座巨物般的游轮建筑群。

黑烟从建筑群的巨型烟塔滚滚飘向远方，所有的一切在月色下呈现出一种深黑色的静谧，只有许诺懵得像只刚出生的小鱼卵子。

不是……她这是穿越了？

但……穿越之神给她干到哪里去了这是？

许诺打量了一圈周围。

……这可真是一艘丰富的破船啊！

铁皮木板毫无美感但物尽其用地钉成成品，小小的船舱被勉强地分割成起居室和厕所两个部分。

起居室内休息用的架子床被高高焊在船柱，上床的梯子连接着她所坐的破书桌和破椅子，桌子和床底有柜子，打开里面是旧衣物。

床底用衣架挂着一件背心式下水裤，成色很新。

桌上摆着方正的黑色电子时钟，荧蓝色的数字显示着目前的时间：【3021年8月12号；03：08：40】。

在这串时间下还有一串时间，不过是倒计时：【29：23：59：29】。

时间分秒减少，就算并不知道这个倒计时代表什么，许诺依然感到种无形的紧迫感。

桌上还有双人份的水壶水杯餐具什么的生活零碎，她简单看完，转身看向床对面。

是一整面不规则的排架，架子上零零碎碎瓶瓶罐罐显示出船主囤积癖的本性。

正中一条灯作为舱内唯一光源。

然后是厕所，一面破布充当厕所门，完全遮盖不住里面飘出的骚臭味。

船体到处都是凑合和修补的痕迹，空气又潮湿得很，总感觉脚下随时会出现个洞进水，许诺这个旱鸭子一下就坐立不安了。

焦虑！

喜欢的纸片人要鼠掉那样焦虑！

茫然！

喜欢的纸片人被小怪随手刀掉那样茫然！

这是哪本书吗？她是被什么使命召唤过来的？还是纯倒霉？？而且就没有系统啊什么的……“啊。”

因为灯光极其黯淡，直到眼睛完全适应黑暗，许诺才注意到眼前的书桌上放着一张纸，上面有字。

她薅过唯一发光的闹钟：【你好，我的继任者，我叫许诺，我的雨滴叫做‘高塔之外’。】

好消息，是许诺不认识的文字，但可以明白意思，甚至能看出来书写者的字体相当小学生。

许诺可没时间品书法。

继任者？雨滴？高塔之外？

你是许诺？那我谁？

【先不要害怕，后面还有你害怕的时候。】

【无论你来自哪里，什么物种，你和我在这里的身份都一样——外来者。你也不用想怎么回去了，召唤我们来的十四神不是什么好心神，我们死后的归属只有一个地方，外来者之乡。】

【不过，如果你获得了神眷，就能回去。】

超。

【关于外来者之乡，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个好地方，我先过去看看，毕竟这个世界都有超能力了，如果我能做鬼，会来看你，不行也尽力托梦给你。总之我已经死了，如果你想要继承我的雨滴，需要完成我的遗愿——帮我收尸。】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为了不产生污染，我死在厕所里，用裹尸袋包着……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检查看看那个尸体是不是我，我左半臀尖有瘊子。还有，我两很可能长一样。】

超？

【为了让你更快融入，我简单解释下雨滴，相当于超能力，每个外来者都有雨滴，你自己开发看看，也可能没有。能力有限，只能给你留个船屋，交了一个月租金，还有眼角膜，在H0里，实在急用就拿去卖。】

超！

【如果看到美人鱼，算我第二个遗愿，你不必搭理，如果可以的话，请把我丢进海里。】

超？！

【我为你总结了几个生存技巧：1.圣灵堂有免费饭发放；2.弄黑水箱很麻烦，去外面大小便；3.白房子里的师生可以骗，每人只能骗一次，别去；4.LCP Max后坐力最小，但重；5.别买基因药，武器买艾尔维斯科技的，铑金材质义体最好；6.如果你和我长相相同，不要试图去卖，虽然纯天然但没有记忆点，卖不掉；7.雨滴卖得掉，但会出瑕疵品。】

因为纸张有限，另一位许诺的字越写越小，到最后只能留下一句墨点似的【没位置了，祝你好运。】，就惜字如金地结束了。

将这664字读了三遍，继任者许诺吐了口长气，双眼无神地冻在椅子上。

混乱与恐惧充斥了她的大脑。但仅在两米之遥，隔着布帘，里面躺着的一具同样名为“许诺”的尸体的可能压倒性地镇住了其它恐惧。

看留言，大概率是自杀的尸体。

许诺默默回想，想知道她被选中的契机是否有迹可循。

她今年26岁，是个合同工。人生很普通，很平静，所有小时候觉得完蛋了的事从26岁去回想，都不会觉得是什么过不去的挫折——当然，除了纸片人的死。

她父母尚在，身体素质平均，无特长无爱好无犯罪记录三无人员。唯一兴趣是二次元，但也不算完全的二次元，不推不梦不挑食，不会被任何剧情破防——当然，除了纸片人的死。

她依稀记得，在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前也没有遇到什么致死的意外。当时应该在熬夜看某本科幻小说，因为又有喜欢的纸片人为了拯救世界牺牲了自己，她横竖睡不着，熬了一下夜，可能……就那样猝死了？

也好。

喜欢的纸片人死得七七八八的世界，不待也罢！

反正又不是完全不可能回去，区区神眷，拿下！

老爸老妈纸片人，等我回家！

收拾好心情，许诺站起来，走向身后的排架。

以获取更多的信息，她仔细地观摩着其上的内容物。

铁皮柜用简陋的铁板钉成，挤满了玻璃瓶铁罐瓦盆。“许诺”搭了总共十层铁板，每个铁板旁都刻出了A-J的字母，下方还有数字刻度。

A层是“书”，但并非纸质。许诺触碰时才发现它们是幻象，如果做出“拿出”这个动作，书会颤抖，空白书脊会显示【无权限，拒绝访问】。

BCD层贴着船上唯二的窗户，全是植物。许诺能认出一些小葱大蒜番茄香菜辣椒之类的常规蔬菜，还有些……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小雏菊长牙齿和舌头也很正常吧！

默默搓搓被花舔后留下涎水的指腹，她看向EF层。

水箱层。有装在小罐里的水母，也有盘旋在罐底死鱼眼看她的……水蛇？虾、海藻之类的也有，具体的物种她分辨不出……就是F层这个占了一整层的大生态缸里……游的好像鲨鱼啊？？

好小，头跟个十字架似的，啊啊啊还被旁边的迷你海豚攻击了！

包裹在浓烈的水腥味中，她看向G层。

这是生态灯吗？

舱内黯淡的光源似乎并非科技的产物，而是某种植物。

她忍不住摸了一把——外观像绿色的肉松，触感则像滑溜溜的苔藓，手指路过时会有轻微的触电感，蓝绿色光芒会在相处更亮。

好神奇。

继续往下探索，HI层是玻璃笼，里面钉着许多生物标本，有些上面的层有出现，有些闻所未闻。

许诺找到了遗言里的H0——完全密封的银色金属长筒。顶部印刻像要流淌下来的字母暗纹，好像是E和D这两字母。挺有设计感，也许是某个公司的logo？

J层，杂物箱和工具箱统筹在这一块，大部分她没见过也不会用，但根据那些工具的手柄的光滑程度，她相信很快就要被迫学会了。

最特别的是一个完全密封，保险箱模样的银色方箱，表面完全光滑没有缝隙，顶部印有与H0同样的符号。

但“许诺”没有留下任何信息供任解密，她只好作罢。

看完上一任留下的财产，许诺直起身，深呼了一口气。

然后是最重要的——雨滴。

据说是超能力，且据说……外来者一般！一般！都会有。

这世上不会有比她更一般的人了。

可惜目前能力的表现形式她不清楚，更不知道怎么开发，许诺犹豫地瞟了一眼厕所，将遗书仔细收起来，走向相反的方向——舱门。

先再多了解一些这个新世界吧。

舱门很小，结构类似于保险箱，轮转式锁，钥匙就挂在锁柄。

研究一分钟，许诺钻出了逼仄的船舱。

出门就被一件哄臭的衣料就抱住脸。挣扎出来，原来是船舱门口灯柱和桅杆拉出了一条晾衣线，上面挂着的一件不知风吹日晒多久，已经成干菜的老头背心。晾衣线上还挂着一双防水胶套鞋。

打理甲板的打理船舱的似乎不是同一个人，很凌乱，捕鱼用具凌乱地撒在甲板，无处落脚，她只能小心地走到船舷边。

大海啊……湖泊啊……河流啊……

你怎么……全是屎啊！！！

外面的空气比起船舱内好不了多少，甚至说恶臭。

从船舱小小一方天地出来，是人口密度相当稠密的一片水域。水面被海浪般的船，小型船只中型游艇大型游轮覆盖。船只甲板上伸出无数钢铁支架，触手般层层叠叠指向天空。

许诺捂住口鼻，从船舱外的梯子爬到船顶，才看见之前在小窗看见那座游轮建筑群的站面目。

那不是游轮建筑群，而是岸上。

大大小小不同尺寸的集装箱累叠在一起，坚固的部分用水泥钢筋浇筑，脆弱的部分用铁皮铁丝拧紧，然后垒成一整片高高低低的楼丛。

棚板像裂开的死皮爬满每个楼层，如果不是楼间网格般的窗户里三两亮起灯，许诺许是会把那一片当成来不及拆除的危楼废墟。

楼与楼毫无缝隙地连在一起，远远地，照明强度极高的探照灯割裂黑暗，从楼身中探出来，缓慢地逡巡着水域。

似乎察觉到夜晚游荡的失眠者，不远处，一道灯柱缓缓驶来。

亮如白昼的灯光照亮船只间的缝隙，许诺能看见的水面正漂浮着不少长条状的……黑色棕色黄色的……嗯嗯……看来上一任许诺的小技巧早已成为本地人的生活共识！

……咦？

灯柱掠过码头数十米高的红白脚手架，短暂地停在一只三层游轮的桅杆上。桅杆上彻夜长亮的引航灯被落下的袍摆无声遮蔽。

猎猎夜风下，桅杆顶端，似乎站立着一个身披白色长袍的人。

祂直面探照灯的刺眼灯光，长久地伫立在桅杆顶部，一动不动。当许诺正要说服自己那是一尊雕像时，白袍骤然一转。

祂转过身，同探照灯一齐，面向了许诺的方向。

面光变背光，距离太远，许诺看不清面目，只能看见那身白袍在光照下披光戴荧，有一种与夜晚和黑色水域格格不入的神圣。

熏风再次刮过，几缕金色的发丝从长袍的兜帽里逸散，在光中被镀上银边。

帅的嘞。

许诺眯起眼，左看右看，满意的不得了。

这要是出现在某部作品里，横竖得是个人气角色——哐当！

突如其来的金属落地声，她吓到起飞。

凄森的月色进入船舱内，锈迹斑斑的地板上拉出重重长影，厕所已经呈流苏状的布帘底端被顶开，引力作用下，一只空罐头骨碌碌滚到她脚下，停了下来。

从睁眼起就从未躺回去过的寒毛，再次全体起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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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礁石外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