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咸鱼第十三天

璇玑峰山口立着一块崭新的竖牌,上头有一行规整的繁体行楷:

——宁禄之与狗不得入内。

苏小满恍惚,指着那一行字:“这上面写的什么,宁什么?”

“宁禄之。”这位无冕之王人生字典里没有羞耻心三个字,他敲敲那块牌子,看上去挺开心。

苏小满瞪大眼:“什么禄之?”

“宁禄之。”他懒洋洋的回答。

苏小满眨眼:“宁什么之?”

“宁——”

大师兄逐渐琢磨过味,赏来一个暴栗:“鬼灵精,找事呢?”

苏小满恭恭敬敬一弯身,憋住没笑:“哪里哪里。”

“没有大师兄这身本事,小妹哪敢呀。”

宁禄之乜她一眼,打了个响指让立牌三百六十度打转:“这字写得还行,有我三分风范。”

他话音未落,苏小满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死亡凝视。

抬眼一看,木牌那头正正站着师父与另一位中年仙人。估摸着便是执法弟子口中的掌门,她瞧着颇有种高中教导主任的威严。

苏小满心虚,抢先认错:“师父我错了。”

“究竟怎么回事,慢慢说。”

慕长陵摘开她发心沾上的杂叶,轻轻一拍:“师父在这里,莫怕。”

“师弟啊,溺爱是弟子成长路上最大的绊脚石!”掌门捂着胸口痛心疾首。

“……”

教导主任,不,掌门痛心疾首地一挥袖。

瞬息间他们来到了掌门府邸。

“无碍。”

“究竟怎么回事,慢慢说。”

慕长陵摘开她发心沾上的杂叶,轻轻一拍:“师父在这里,莫怕。”

“师弟啊,溺爱是弟子成长路上最大的绊脚石!”掌门捂着胸口痛心疾首,忽然又有教育专家内味了。

“前边有蒲团,地上凉。”

“垫着慢慢说。”

苏小满从没被请过家长,指哪儿跪哪儿异常听话。

她旁边站着的老油条不一样,态度熟络得像个常来做客的:“师伯,我呢?”

“你拿着蒲团给我跪那儿去!”掌门按着涨疼的脑仁,赶苍蝇似的:“跪远点儿,看见你就来气。”

宁禄之:“哦。”

但他那张嘴从不肯消停,咂一声:“掌门,我瞧着你其实也挺溺爱的。”

苏小满:……

我又忽然觉得那块牌子有道理了。

“再多说一个字就给我滚出去!”

宁禄之举手投降。

终于闭上那张欠揍的嘴跪了过去。

苏小满老老实实把先前“天涯海角”交代干净,垂着头偷偷觑一眼两位师长。

掌门气得吹胡子瞪眼,虽然他也没怎么蓄胡子。

当场抽出剑鞘,往跪着的宁禄之背上抽了两下,半点都没省力。

而素来温和的师父端着茶碗没动作,看不出阻止打孩子的想法,眉眼之间似乎还有那么一丁点愉悦。

宁禄之没吭一声,挠挠耳朵看上去百无聊赖:“掌门师伯,这边再来两下?”

“……”X3

不愧是你。

这倒不是最打紧的事,慕长陵找无所事事的宁禄之左不过是为小徒儿那麻烦的体质。

多个人多个参考。

混元真灵虽难寻。

在他们归藏却不是多稀罕,反倒心法一时寻不到个相配的。

慕长陵想着事,温声道:“小满你且伸出手来,放轻松。叫师伯看一看。”

苏小满懵然间伸手,当即对上三双灼灼有神的眼珠子。

“……”

怎么那么像切片研究现场,怪渗人的。

掌门双指一打,温和厚重的灵气绕着苏小满的经脉走了一圈。他与慕长陵对视一眼,凝重道:“练气三层修为。”

苏小满眼睁睁看着宁禄之一个鲤鱼打挺,皱眉:“她不是那什么混元道体,怎么就能自个儿修炼了?”

慕长陵被他盯着叩住那盏凉茶,又看向左边的掌门师兄。

掌门很想撂挑子:……

这你们问我,我又问谁去?

苏小满顿了顿,主动开腔:“在百罪山的时候,我从崖边跳下去,忽然就有灵气了。”

“山崖底下有很多古古怪怪的阵法。”

“我昏睡了大半天,是在一个飓风中心醒来的。或许也跟那里特殊的灵气有关系。”

她摸摸白猫脑袋,举起一只爪爪,忽然想起来都没给他起个名:“就是在那里捡到,嗯,它的。”

巴掌大的小猫乜斜一眼,昂着下巴冲这三个人露出一个不屑的小表情。

掌门按着蠢蠢欲动的宁禄之,潜藏的吐槽之魂疯长。

心道,难道你们长毛种都这么……过于活泼?

掌门揉着眉心,先递去一张掌门令,“我等没有教养过混元道体的弟子,《归藏经》恐不大相宜。你且先去门中藏书楼寻一寻,或许可得一番奇遇。”

又说起执法弟子报上的罪行,和声教导:“至于那等赌局以后莫要掺和了,念及你是初犯,只罚侍弄灵田三天。待选完心法再去。”

苏小满乖乖点头:“弟子明白。”

掌门咳一声,见多了泼皮无赖骤然对上乖巧小弟子还有点不习惯。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刻着罚字的令牌,顿时肃声:“至于你,三番五次挑衅门规。这一回还敢带着小师妹胡闹,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宁禄之:?

这个前后变化就很离谱。

“掌门,我三百年后的月俸都没了。”

“你看着扣吧。”

……

…………

慕长陵陡然沉眉:“宁禄之,这几年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吊儿郎当的大师兄当即缄口,翻身跪得端端正正。

低头背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堂内一肃,连空气都冰冷得吓人。

眼看着就要朝大型家罚现场发展了。

掌门异常头疼对苏小满摆摆手,以口型道:“你自去选心法。”

苏小满打了个寒颤,面面相觑半晌,抱着小猫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羸弱又温和的师父凶起来。

嘶,那是真的凶。

归藏的藏书楼坐落在璇玑峰,远远望去是一座精致玲珑的小白楼,匾上题“白玉京”三字。

正经修仙门派不存在仙人抚顶,结发长生这种白日美梦。

这里藏着上古流传下来的瀚海经卷。

现今道统传承保留最完整的地方,非白玉京莫属。

整座白玉京是一件半神器,苏小满将掌门令递与守门长老,光团照着一人一猫骤然消失。待她再睁眼,眼前便是层层叠叠归置整齐的书卷。

啊,这令人头秃的味道。

越古老的经卷越脆弱。

无他,只因玉简这种便捷玩意儿,至今不过寥寥数千载历史。

万年以前传教、授徒都靠口耳相传和一双麒麟臂手抄。

白玉京内恍若一条无垠星河。

以丹青墨卷为底,各式珍奇道法依托的玉简则是其中璀璨的星辰。

苏小满双手拨开上门倒贴的活泼玉简,忽然察觉到不对。

等会儿——

我猫呢?

我那么大一只猫呢?

*

“少阴大人,欢迎回家。”

走丢的小白虎绕过路障,灵巧地跳上两米高的书架,居高临下俯视忽然出现的老朋友:

“陆藏山。”

“你什么时候也爱弄这些无用的虚把式?”

“几万年过去,属于你我的人间早已沧海桑田。”传说中飞升成仙的藏山道祖白髯长须,声音满是沧桑。

“您这性子嘛,还是亘古不变。”

道祖拈花一笑,差点没绷住:“依旧如此的不讨人喜欢。”

陆斩风嗤了声。

他为什么要讨人类喜欢?

他声音不咸不淡,似乎又有点困惑:“你斩下一半神魂留在这儿,就为跟我说几句阴不阴阳不阳的话?”

藏山道祖:……你妈的。

几万年过去,这龟儿子气人本事不减反增。

“少阴大人寄存在我归藏的一念神魂,万年来未曾损耗半分。”

他抹了把脸,顿觉又苍老了几万岁。半晌扯扯袖子重振旗鼓,肃声道:“如今当可物归原主。”

“少攀关系。”

藏山眼角一跳,眼前还没他膝盖高的幼崽白虎仰头打了个呵欠,稚嫩的脸上是一个大写的不屑:“这回又想从我这里换什么?”

“…………”

这边老友叙旧险些谈崩。

那头苏小满畅游书海的穷游也不怎么顺利。

不知道触怒了哪路祖宗,走着走着就掉进了这个密闭的小黑屋子。

苏小满平复呼吸,不去想狭小密室里遇见过的糟心事。勉强稳住成年人的自我修养,哆哆嗦嗦从乾坤袋里拿出一颗夜明珠。

荧荧暖白照亮眼前三寸地。

成为浓稠黑暗里唯一的救赎,苏小满死死叩住圆溜溜的珠子,约莫半刻钟后方才抬头打量。

这里像一个隐秘的祭祀之地,晦暗不清的阵纹同测灵广场上的有几分相似。苏小满抹干净手汗,小步向前走。

前面是一尊雕像。

萤光扫开迷雾,映出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纤长有力的身躯,锋利的爪子。不知什么植物调成的涂料,一点点勾勒出全身缟素的皮毛。

这里竟然供奉着白虎法相!

这位可是书中明确指出的终极大反派,要知道后期仙门诸派与这位统领百妖的邪神,足以称一句不死不休。

苏小满倒吸一口凉气,这种冲击堪比百晓生现场揭露正道魁首他老相好是魔尊。

刺激啊,苍蝇搓手.jpg

这位大佬可不一般,乃书中唯一有幸活到大结局的反派大佬。

是个几万岁的高龄老白虎。

容貌嘛,书里没说。

苏小满琢磨着,应该是个白发苍苍的邪门老头子。

她一直觉得,如果说男主的标志是那一双自带“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的扇形统计图。反派大佬就该当仁不让,左脸刻他个凶神,右脸再画全恶煞。

另外自费点一首san值狂掉的背景音,走到哪里响到哪里。

保证时时刻刻都能体现出万恶之首的牌面!

正想着白茫茫的灵光从雕塑间漫溯,祭堂顶上在归藏大门前听过的埙声忽远忽近。

仿佛在进行一场邪恶的复苏仪式。

苏小满:不、不会吧。

她自个儿脑袋里的口嗨也能被神听见?

似乎为了呼应她的想法,白虎雕塑上木料一点点皴裂。星星白茫趁机插上一脚,渐渐勾勒出一个威风凛凛的虎形。

——张着血盆大口那种。

“!!!”

苏小满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捋不直舌头:“对不起,打、打扰了。”

灵光越聚越多,传说中沉睡的邪神睁开眼。

定定看向她。

苏小满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凶狠又邪恶的白虎笨拙地垂下脑袋,冰凉的呼吸落在颈边,擦过手指的鬃毛凉凉的没有半分温度,属于猛兽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撞入耳廓。

她手心全是冷汗,闭上眼拔腿狂奔,完全不敢回头看。

“淦——!”

“救救救救命!!”

苏小满心里有一万句脏话,您这也不是克系神祇啊!

咱们本土神能不能搞一点原汁原味,不去学人家触手系的阴间活儿?

站在原地的白虎盯着空荡荡的爪子,晶亮的眼瞳茫然又疑惑。

半晌,它选择慢吞吞追上去,循着声音不远不近缀在她身后。

这个诡异的祭堂完全不需要背景音,回声比3D环绕音更立体。苏小满没跑两步就开始大声喘气,甚至觉得连呼吸都倍感渗人。

“砰——”

潜逃的苏小满不幸栽倒在地,夜明珠刚脱手一骨碌滚远了。

追上来白虎张开血盆大口——

苏小满:啊啊啊啊啊啊!

小心翼翼在她颊边舔了一下。

凉凉的温度擦过渗出血珠的小伤口,有点痒。

苏小满:诶?

她懵然间睁开一只眼,撞上一个没有温度的大脑袋。

温热唇角从它额心上王字回纹边险险擦过,差点吻上那一对鸳鸯异色瞳。

凶狠又邪恶的大老虎茫然中蜷着肉掌,把地上的苏小满扒拉起来。它的动作很小心,甚至有些笨拙。

那双鸳鸯异瞳眨两下,似乎在思考什么东西。

这个思考的过程中一步不停紧紧挨着她,宁愿委委屈屈缩在墙角边半蹲式坐着。

苏小满:……

不是,它委屈个什么?

她这个满头冷汗的受害者更想哭好不好!

颈边冰凉的大脑袋撒娇一般蹭了蹭,如小儿手臂粗的大尾巴就蜷在她脚腕边,有一下没一下向上绕。它两只耳朵耸拉着,满脸都写着人性化的丧气。

就仿佛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狗狗。

苏小满:嘶——

这个比喻搞得更吓人了。

这个距离实在太近。

她被迫看得真切,那大虎额间的王字构成了一个奇特的流风纹。

阁楼没有点灯。

黑暗中它额心那一点溢散的金芒便成了一切萤光的源头。

苏小满眨眨眼,脑海一片空白,如同被蛊惑一般伸手轻轻碰了一下。

有小半个阁高的凶兽似乎也有一刹怔忪,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反应过来,异色双瞳就那样直勾勾望着她。

而后——

异常兴奋地糊了她一脸口水。

苏小满:……?

大白虎低低呼噜几声,半卧着朝她露出冰凉又软乎的白肚皮,歪头眨眨眼,仿佛在问为什么不来rua它。

苏小满恍恍惚惚,甚至想拽着它两只大耳朵吼:

醒一醒。

你是自带牌面的邪神大白虎,不是什么黏人小猫咪!

藏山道祖:看,您这神魂状态非常好。哟,还能撒娇。都是熟人,保养费就不说多了,意思意思给给吧。

陆斩风:……

这种丢人的化身,谁爱要谁要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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