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皇后见皇帝迟迟没有回应,发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他。良久,皇帝都未敢正视她。

她发髻散乱,身子不受控制地摇晃一下,心下了然,不再替七皇子求情,扶着侍女的手从地上坐起来。

皇后也是个狠人,她冲领命的太监颔首:“既如此,就在这殿外行刑吧,也好肃清宫中风气。”

凤梅殿外传来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因在贵妃面前行刑,内务府不敢放水,板子拍打在□□上皮开肉绽的声响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皇帝攥紧了拳头,心痛万分,七皇子的惨叫声几乎把他的心剜下几块肉来。

皇后双目一片血红,她的指甲深深刺入了掌心,鲜血从手心里渗了出来,与她的红袍融为一体,分辨不清。

如此重刑,与镇国公一系便可两清。

更重要的是,此举保全了三皇子的清誉。若是柳夜身死,日后立储,三皇子作为与七皇子一母同胞的兄弟定会受到非议。皇后这招弃车保帅,牺牲掉了七皇子,为三皇子撇清干系。

当十大板落下,七皇子已是血肉模糊,残破之人,此生再无夺嫡可能。七皇子被废,极大削弱了皇后派的势力,也让皇后与皇帝彻底离心。

贵妃此局可谓大获全胜,可她并无欣喜之意,她只想知道——

她的皇女,何时才能醒来?

怀中的小人儿浑身一颤,竟然开始抽搐起来。

好冷……

柳夜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死了,呛水,窒息,刺骨的寒冷。

她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身体慢慢往下沉去。

就当她快坠落到湖底时,柳夜的后背被什么东西轻轻托住。

是一双还没有她手指大的手掌,这双手实在太小,只让溺水者沉落的趋势延缓了一瞬。

下一刻,湖泊中仿有魂灵苏醒。

一双双手触碰着她的脊背。

其中一些尚未分化出五指,碰到柳夜背部,她竟有种被“蹼”触碰的感觉。

一股股极其微弱的力量自下而上,她们就这样托举起柳夜,以一种十分缓慢,却不容抗拒的态势将她送出这片水域。

即将浮上水面那刻,柳夜神智终于恢复清明。

她回头看去,身后却空无一人。

只有一个个静静躺在池底的坛子,湖泊漫无边际,坛子竟也绵延四去,没有尽头,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水域。

“咳咳咳……”

贵妃怀里的柳夜猛地咳嗽起来。

“太医!”

在太医老头的照料下,公主渐渐好转,不过多时便又活蹦乱跳起来,七皇子因伤势过重,落下了病根,成了个瘸子。

柳夜借“想强身健体来保命”而获得了习武的机会,其实她根本不需要师傅,她只需要用一个人来宣扬她的天赋。

同时,也为将来的皇位之争铺垫下政治基础。哪怕只有一丝,积少成多,亦终能为她所用。

待日后七皇子长大,知晓自己是一个被牺牲的棋子后,他与他皇兄,焉能善终?

柳夜十岁那年,公主善武已世人皆知。

她也因此得到了和皇兄们一起念书的机会——皇女于皇帝,就像置于桌畔的玉麒麟,虽不堪成大器,但总是让人面上有光。

龙爪上的明珠,自是愈为夺目,愈能为真龙增添一分气度。

十五岁那年,晚读书五年的公主文学韬略已隐隐有超越其皇兄们的趋势。

这一年,有无数双眼睛或明或暗地注视着她,若试探,似惋惜,或警惕,最后都汇聚为——“如果公主是个男儿便好了”的感慨。

同年,柳夜生辰宴时特召镇国公与贵妃长兄。

面对长辈,柳夜端坐主位平静地接受了他们的行礼,双唇微动,只说了一句话:“伴君如伴虎,屈居人下,不若取而代之。”

半晌,镇国公父子对柳夜跪伏:“臣愿效忠殿下。”

二十岁那年,皇帝为柳夜立公主府,封号“麒瑞”,寓意着朝中的祥瑞。

公主搬离皇宫远离朝堂,她的皇兄皆在朝堂当差,皇位之争暗潮涌动,而这一切与柳夜全无关系。

她就如同历史上各个公主般,成为了皇朝锦上添花的那朵花。

皇城的风云,挟裹着无尽的野心和贪婪,演绎着数不尽的手足相残,兄弟反目。等风尘褪去,几个皇子罚的罚,贬的贬,竟只剩下了跛脚的七皇子……和公主。

皇帝和众臣才如梦方醒。

柳夜并非老龙爪下可随意嬉戏的明珠,而是一飞冲天的金龙。

这一年,匈奴进犯,镇国公守住边界,两国缔结和平之约,重修邦交之好。但条件是求娶皇朝公主,从此两国互为姻亲,成永世之盟友。

柳夜在民间威望很重,近些年来,支持公主的人愈来愈多。

一旦公主离开皇朝,追随她的臣子不可能随她一同远嫁。如此,皇帝便能切断公主的根基,没了依附的臣子只能另寻新主,皇帝便有机会重新培养一位太子。

皇帝同意使臣条件。

当夜,帝都城门紧闭,朝中近半数武将带兵包围皇宫,天子近卫悉数战死。

柳夜下马,朝天子宫殿走去。与皇兄们不同,她儿时鲜少来此处,此时持剑抬眸缓视一周,竟有种新鲜的陌生感。

皇帝坐在龙椅上,头发散乱,身上龙袍破了几处大刺刺的裂缝,早已没了天子威严的仪容。

他双目饱含怨毒,狠狠地瞪着柳夜。

看着柳夜提剑走近,皇帝疯狂地笑起来。

谁知柳夜根本不理他,连一个眼神都没落在他身上,她恍若无人地围着天龙殿走了一圈,时不时上手打量几番,思考着如何修改殿内装横。

皇帝双目红肿,终于撕掉了所有伪装,他抬手指向柳夜,怒目圆瞪,好像要把她生吞了似的:“逆女!逆女!哈哈哈哈,女人即位,倒反天罡!我是皇帝,是天子!你杀了我,你怎么向天交代!”

柳夜轻笑了一声,觉得无趣,提着剑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她将长剑递到皇帝胸前:“天若问我,我便以此答天。”

说罢,长剑就要刺入皇帝胸腹。

“我当初就该杀了你。”

柳夜停下手中的动作,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笑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早就该杀了你!你这弑兄弑父的逆女!”皇帝追悔莫及,原以为公主是他养在笼中供人观赏的雀鸟,却不想有朝一日会被雌鹰利爪绞得粉碎。

“错了。你早就想杀了我,”柳夜居高临下地看着皇帝,一字一句道:“可是你杀不了我,从前你依仗镇国公,不敢杀我,不能杀我。后来……后来的事我们都知道了,我权倾朝野,而你已无能为力。”

“你以为你今日败北是因为你的疏忽,才让我羽翼渐满。然而不是,是因为你的软弱、无能、蠢笨。”

“我今日之胜,多亏皇兄们恰似父皇。”

字字诛心。

皇帝目眦欲裂,怒急攻心,当即一口血喷了出来,竟然就这么死了。

这一场宫变之快,皇帝仓促逝于天龙宫,当夜一同过逝的还有七皇子。

第二日一早,已尘埃落定,新帝择日登基。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朝中不少大臣纷纷辞官致仕。

有的人甚至直言“满朝忠臣才士,为什么要听女人的!”

他们想要借舆论攻势拿捏她,让公主知难而退,哪怕从藩王那过继一位男儿改立太子,也决不同意女人掌政。

柳夜并不理会他们,辞官便辞官,人各有志,所谓君臣需同心,她不会勉强别人效忠于她。

至于那些不安分的,杀了便是。

柳夜点点头,摆摆手,人头悉数落地,血流成河,无人再敢质疑什么。

登基第五年,她修改法律,惠及天下女子。第二十年,朝中官员已有半数为女人。

许是幼时溺水身子落下亏损,女皇并不长寿。

后世对其贬过于褒,认为她杀伐过重,暴戾恣睢,实非明君。

然而柳夜并不在乎,幻境结束时,她的神魂出现了那片漫无边际的水域中。

池底仍有坛子,但不再绵延不尽,零星几个散落于四周。

柳夜缓缓潜入湖中,不再似儿时溺水时那般痛苦不堪,她竟可以在水中自如地呼吸。

她沉入池底,将手放在罐子的边缘,良久,她都没有勇气往坛子里面看去。

如果她能再多做些什么,此时池底将会是空荡一片吗?

坛子却心有所感似的亲昵地蹭了蹭柳夜的掌心。

好像在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谢谢你。

柳夜仍心有遗憾,却不像前几个幻境那般愤概不甘。

她没注意到,在这个幻境里,她没有试图探寻幻境的异常之处,不再思索纵横前辈此意何为?甚至脑海中不再是满腔不安的疑惑——“我的剑呢?”

纵横、考验、白竹,彷佛都在离她很遥远的地方。

今世前半生她步步为营终得坐宝座,后半生终有能力做所想之事,结果虽非尽善尽美,后世言之“暴君”遗臭万年。

柳夜亦无怨无悔。

柳夜缓缓闭上眼睛,与周身的坛子安眠于池底。

耳边一片嘈杂,呐喊嘶吼混在一起。

柳夜睁开眼,血红的残阳刺她眼睛一眯,瞥见远处城池台上的站着满身血污的士兵们。

柳夜心沉了下去,她回到了之前山河破碎满是地狱之景的幻境。

此役为守城之战,勉强将敌军铁骑拦下,不多日后,镇南将军战死沙场,以身殉国,而后海国铁骑长驱直入。

“姑娘,能起来么?快走吧。”身旁的大娘见柳夜孤身跌坐在地上,赶忙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边说道:“你是自己一个人吗,要不你随我们一道走吧,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大娘招了招手,远处跑来两个和柳夜差不多大的同龄人,应该是大娘的孩子。

其中一个接过柳夜,另一个掏出布袋里的馒头撕碎了喂到柳夜嘴里:“喝点水,我们拿了很多干粮,不用担心,和我们一块走吧。再晚一些恐来不及了。”

柳夜接过水浅浅喝了一口,抿了抿干裂的唇角,被她刻意忽视的回忆翻涌上脑海。

守城之战后,城守疏散城民,让她们往更内部的城池迁移,留下之人与渤海军殊死一战,然敌我军力悬殊,故而众人皆知此战结果如何。

上一次柳夜便随流民一道走了。但渤海军冲破边关的速度更快,柳夜尚未行至最近的城池,便听闻镇南将军身死之讯,渤海野人将镇南将军头颅挂在她曾经拼死守护的城池墙上,最终被秃鹫啃食地面目全非。

柳夜轻轻挣开扶住她身子的手,躬身朝三人道谢:“多谢你们,你们路上多多珍重,我就不与你们一道走了。”

说罢,她踉踉跄跄地逆着人流往城中走去。

柳夜尚未走近镇南军帐前,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了下来,长枪横在柳夜身前,来人冷冷地问道:“小孩,擅闯军事禁地,乃死罪。”

长枪上血污斑驳一片,传来铁刃浸泡鲜血的刺鼻味。

柳夜不退不闪,抬头看向士兵双眸:“我要参军。”

这个幻境结束考核就完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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