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警队的走廊里,日光灯白得刺眼。我坐在长椅上,左手裹着厚厚的纱布——刚才在医务室,那个值班的女警看到我血肉模糊的手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这是怎么弄的?”她一边消毒一边问。
“翻墙。”我老实交代,“墙头有玻璃。”
“大半夜翻墙?”
“锻炼身体。”
女警用一种“你当我傻吗”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但没再追问。警察大概都习惯了,来这儿的人各有各的故事,真的假的掺在一起,像一碗煮糊了的粥。
包扎完,她给我倒了杯热水:“李队还在审讯室,你等会儿。”
我捧着纸杯,热气熏着脸。走廊很安静,只有远处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听不清内容,但语气很严厉。应该是在审什么人。
是周明远吗?还是王美琳?
出租车直接把我送到了市局,我一下车就冲进值班室,说要找李卫国,有重大线索。值班警察看我一身狼狈,手还在流血,立刻联系了李队。
十分钟后,李卫国和小张匆匆赶来。
我把U盘和手机递过去:“苏婉案的关键证据。还有录音,里面是周明远和王美琳承认犯罪的对话。”
李卫国的表情很复杂。他接过东西,看了我很久,才说:“你先去处理伤口,然后来会议室。”
现在,伤口处理完了,我坐在这儿等。
走廊尽头,会议室的门开了。李卫国走出来,冲我招手。
我起身走过去,腿有点软——可能是失血,也可能是紧张。
会议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桌上放着我的手机和U盘,还有一个录音笔。李卫国示意我坐下,他自己也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U盘里的内容看了吗?”我问。
“看了。”李卫国点头,“偷税漏税,潜规则艺人,还有……一些更脏的东西。星光传媒的问题很大,经侦那边已经介入。”
“那周明远呢?”
“在审。”李卫国说,“但他不承认。说纹身是最近才纹的,苏婉死前他根本没见过她——除了心理咨询。”
“他在撒谎。”我脱口而出,“苏婉死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他!推她下楼的也是他!”
李卫国沉默了几秒:“你怎么知道?”
我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没法解释。
总不能说“是苏婉的鬼魂告诉我的”吧?
“我……猜的。”我最终说,“纹身太特别了,苏婉如果见过,一定记得。而且周明远和王总的关系,还有他诱导陈浩偷证据的事……”
“这些我们都查到了。”李卫国打断我,“但证据链不完整。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周明远杀了人。栏杆上的指纹被擦掉了,现场没有监控,唯一的目击者已经死了。”
“那录音呢?”我指着录音笔,“他刚才在巷子里说的话,不是承认了吗?”
“他说那是被你激怒后的气话,不能作为定案证据。”李卫国揉了揉眉心,“律师已经来了,很厉害的那种。如果二十四小时内找不到新证据,我们只能放人。”
我的心沉了下去。
“那王美琳呢?”
“她更滑。”李卫国摇头,“说一切都是周明远指使的,自己只是帮忙。刀是防身用的,跟踪你是怕你伤害周明远——编得一套一套的。”
我靠在椅背上,感觉浑身无力。
费了这么大劲,差点把命搭上,结果还是抓不住真凶?
“不过,”李卫国话锋一转,“你给的U盘里,有段视频很有意思。”
“什么视频?”
“苏婉死前三天,在自己家装的隐藏摄像头拍到的。”李卫国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开一个文件,“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拍到了什么。”
画面开始播放。
是苏婉家的客厅。角度很隐蔽,应该是藏在书架或者花瓶里。
苏婉坐在沙发上,周明远坐在对面,在做心理咨询。
“周医生,我真的好累。”苏婉的声音带着哭腔,“公司逼我,男朋友背叛我,粉丝天天骂我……我觉得我快撑不住了。”
周明远温和地说:“别怕,我会帮你。你不是想解约吗?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你手里有公司的把柄,对吧?”周明远循循善诱,“把那些证据给我,我帮你联系律师,一定可以顺利解约。”
苏婉犹豫了:“可是……那些证据很危险。如果被公司知道是我泄露的……”
“放心。”周明远微笑,“我会保护你。我是你的医生,不会害你。”
他的笑容很温暖,眼神很真诚。
如果不是知道真相,我几乎要相信他了。
苏婉显然相信了。她起身,从卧室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周明远。
“这是复印件。”她说,“原件我藏起来了。”
周明远接过文件袋,打开看了看,点头:“很好。有了这些,他们不敢不放你走。”
“谢谢您,周医生。”苏婉松了口气,“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不用谢。”周明远收起文件袋,“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眼神,完全变了。
不再是温和的医生,而是冰冷的、算计的、像毒蛇一样的眼神。
摄像头清晰地拍下了这一幕。
视频结束。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这个……”我咽了口唾沫,“能作为证据吗?”
“能证明他骗取了苏婉的信任,拿到了证据。”李卫国说,“但不能直接证明他杀人。”
“那怎么办?”
李卫国关掉电脑,看着我:“林怼怼,我需要你帮个忙。”
“什么忙?”
“跟我演场戏。”
我愣住了。
二十分钟后,我站在审讯室外的单向玻璃前,看着里面的周明远。
他穿着看守所的橙色马甲,戴着手铐,但坐姿依然从容。律师坐在他旁边,是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一脸精明。
李卫国推门进去,小张跟在后面,拿着记录本。
“周医生,”李卫国在对面坐下,“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没什么好考虑的。”周明远平静地说,“我没杀人。苏婉是我的病人,我怎么可能害她?”
“那这个你怎么解释?”李卫国把视频截图推过去。
周明远看了一眼,表情不变:“我只是在帮病人解决心理问题。她压力大,想解约,我建议她走法律途径,这有什么错?”
“你拿走了她的证据。”
“那是她自愿给我的,让我帮忙找律师。”
“然后你就把证据给了王总。”李卫国步步紧逼。
周明远笑了:“李警官,说话要讲证据。你说我把证据给了王总,有证据吗?证人呢?转账记录呢?”
李卫国沉默了。
周明远说得对,没有直接证据。
律师推了推眼镜:“李警官,如果你们没有新的证据,我要求立刻释放我的当事人。你们这是非法拘禁。”
李卫国看了我一眼。
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周明远看到我,眼神闪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
“林小姐。”他甚至还笑了笑,“手怎么样了?抱歉,昨晚我太激动了。”
“没关系。”我在李卫国旁边坐下,“周医生,我就是来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苏婉没死。”
审讯室里瞬间安静了。
周明远的表情僵住了。虽然只有一秒,但我捕捉到了他眼底的惊慌。
“你说什么?”他声音干涩。
“苏婉没死。”我重复,“坠楼的时候,被下面的遮阳棚挡了一下,虽然重伤,但抢救过来了。只是昏迷了几天,今天早上刚醒。”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她说,推她下楼的人,手腕上有个蛇形纹身。”
周明远的手开始抖。
“不可能……”他喃喃,“她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李卫国立刻追问,“不可能还活着?不可能指认你?”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周明远慌了,“我是说,她可能记错了,或者……”
“或者什么?”我打断他,“或者你根本没想到她还活着?”
周明远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律师也愣住了,显然没料到这个情况。
“周医生,”我继续说,“你知道苏婉为什么装昏迷吗?因为她害怕。怕你再去找她,怕你灭口。但现在她醒了,警察二十四小时保护她,你动不了她。”
我往前倾了倾身体,压低声音:“而且,她不止记得纹身,还记得你说的话。‘去死吧’——你是这么说的,对吧?”
周明远的脸色彻底白了。
“我没有……”他声音发抖,“我没说过……”
“她说你说了。”我盯着他,“她还说,你推她的时候,笑得很开心。像完成了什么任务一样。”
“任务……”周明远重复这个词,眼神开始涣散。
“是啊,任务。”李卫国接话,“王总给你的任务,对吧?老同学请你帮忙,解决一个不听话的艺人。你先是假装帮她,骗取信任,拿到证据,然后制造意外——完美。”
周明远低着头,肩膀开始颤抖。
“我没想杀她……”他终于开口,声音小得像蚊子,“我只是……只是推了她一下。我以为她会抓住栏杆,我以为……”
“你以为她会抓住栏杆?”我冷笑,“三十层高的楼,你推她那一下,用了多大的力,你自己不清楚吗?”
周明远不说话了。
律师试图打断:“我的当事人现在情绪不稳定,我要求暂停审讯……”
“闭嘴!”周明远突然吼了一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抬起头,眼睛血红,脸上的从容完全不见了,只剩下扭曲的疯狂。
“是,是我推的她。”他咬牙切齿,“那又怎样?她活该!一个戏子,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敢威胁公司,敢要挟王总?她算什么?”
“所以你就杀了她?”李卫国的声音很冷。
“我只是帮老同学一个忙。”周明远笑了,笑得很难看,“王总说,事成之后,给我公司股份,还帮我开私人诊所。苏婉?她算什么?一个网红而已,死了就死了,反正过几天就没人记得了。”
他越说越激动:“你们知道现在每天死多少人吗?车祸、疾病、自杀……多她一个怎么了?我是在帮社会清理垃圾!”
我听得浑身发冷。
一个心理医生,本该救人的人,却如此轻贱生命。
李卫国示意小张记录。
“所以,你承认杀了苏婉?”
“我承认。”周明远扬起下巴,“那又怎样?你们有证据吗?除了苏婉的指认,还有什么?她现在在哪儿?带她来啊,当面对质!”
他看向我,眼神挑衅。
我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
“周医生,”我说,“你刚才说,苏婉醒了,对吧?”
周明远一愣。
“我骗你的。”我站起身,“苏婉确实死了。坠楼当场死亡,没有任何生还可能。”
周明远的表情凝固了。
“你……”他指着我,手指颤抖,“你诈我?”
“不然呢?”我耸肩,“你那么精明,不留证据,不露马脚,不用点特殊手段,怎么让你开口?”
周明远猛地站起来,手铐哗啦作响:“我要告你们!诱导审讯!这是违法的!”
“录音录像全程开着。”李卫国指了指墙角,“你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了。而且,是你自愿承认的,我们没有逼你。”
周明远瘫坐回椅子上,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律师也傻了,张着嘴说不出话。
李卫国站起身:“周明远,你涉嫌故意杀人,现在正式逮捕你。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他示意小张把人带走。
周明远被押出去时,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个眼神,我很久都忘不了。
是恨,是悔,是疯狂,还有……一丝解脱。
审讯室的门关上。
李卫国长长吐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演得不错。”他对我说。
“你也不差。”我活动了一下发僵的肩膀,“不过说真的,这招能算证据吗?”
“能。”李卫国点头,“有录像,有他的亲口承认,再加上之前的间接证据,足够了。”
我松了口气。
总算,结束了。
“王美琳那边呢?”我问。
“周明远都认了,她跑不掉。”李卫国说,“而且我们查了她的银行流水,有一笔来自王总的大额转账,时间就在苏婉死后第二天。她解释不清的。”
“那王总呢?”
“经侦在查,估计够他喝一壶的。”李卫国看着我,“林怼怼,这次多亏了你。”
“应该的。”我说,“毕竟……我也是苏婉的粉丝。”
我没提鬼差的事。
李卫国也没多问,只是说:“以后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这次是运气好,下次不一定。”
我点点头。
走出市局时,天已经亮了。
晨光微熹,天空是淡淡的鱼肚白。街上开始有早起的行人,早点摊飘出油条的香味。
我站在台阶上,深深吸了口气。
空气很清新,带着清晨特有的凉意。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情似花发来的消息:“任务完成,功德点 100。报告记得写,要详细,重点写你是怎么智斗凶手的,地府最近在搞优秀员工评选,你这案例可以当典型。”
我回了个“OK”的手势。
然后打开打车软件,叫了辆车。
回家路上,我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飞速后退的街景。
脑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想。
到家时,墨道长正站在门口,手里拎着豆浆油条。
“听说搞定了?”他递给我一份早餐。
“你怎么知道?”
“我有我的渠道。”他神秘兮兮地说,“不过你真行啊,连周明远那种老狐狸都能搞定。”
“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接过豆浆,还是热的,“李队他们也很厉害。”
“谦虚了。”墨道长跟着我进屋,“对了,苏婉的鬼魂……怎么样了?”
我这才想起,苏婉还在我家阳台。
我走到阳台,吊篮椅空荡荡的,没有人。
“她可能走了。”我说。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还在。”
我回头。
苏婉的鬼魂站在客厅中央,比之前清晰了很多。她不再歪着脖子,身上的血迹也淡了,脸色虽然还是苍白,但眼神有了焦距。
“真相……我都知道了。”她轻声说,“谢谢。”
“不用谢。”我有点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工作。”
“但还是谢谢你。”苏婉微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很温柔,“陈浩的事,我也知道了。我不恨他,他只是……太软弱了。”
我不知该怎么接话。
“我要走了。”苏婉说,“执念已了,该去该去的地方了。”
她的身体开始发光,是那种柔和的、温暖的白光。光点从她身上飘散,像萤火虫,像星屑。
“林怼怼,”她在光中说,“你要好好的。活着……是件很珍贵的事。”
我点头,鼻子有点酸。
“再见。”她说。
光点越来越多,她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一道流光,从窗户飞出去,消失在晨光里。
客厅里恢复了安静。
墨道长叹了口气:“一路走好。”
我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窗外。
苏婉解脱了。
可我心里,却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吃早餐吧。”墨道长拍拍我的肩膀,“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们坐在餐桌前,沉默地吃着豆浆油条。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出明亮的光斑。
手机又震动了。
还是情似花:“报告写完了吗?快点,急!另外,你的下一个客户已经到了,在门口等你。赶紧开门接客。”
我:“……”
这用词,怎么这么像某种不正当职业?
“谁啊?”墨道长问。
“新客户。”我起身走向门口,“估计又是一个想不起自己怎么死的鬼。”
我拉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小男孩。
大概七八岁,穿着蓝色背带短裤,白色衬衫湿透了,紧贴在身上。他的头发也在滴水,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
他抱着一个湿漉漉的皮球,怯生生地看着我。
“姐姐,”他小声问,声音带着水汽,“你看见我妈妈了吗?”
我愣住了。
墨道长凑过来,看到小男孩,也愣住了。
小男孩眨眨眼,又问了一遍:“姐姐,我找不到我妈妈了。你看见她了吗?”
他的眼睛很大,很黑,很干净。
但眼眶是红的,像哭过。
我蹲下身,尽量让声音温柔:“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豆豆。”他说,“我妈妈叫我豆豆。”
“豆豆,”我问,“你怎么……变成这样的?”
豆豆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服,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就在游泳池玩,然后……然后就找不到妈妈了。”
他抬起头,眼睛里有水光:“姐姐,你能帮我找妈妈吗?我答应妈妈,要回家吃晚饭的。”
我看着他,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
又疼了一下。
我伸出手,揉了揉他湿漉漉的头发——虽然摸不到实体,只有冰凉的触感。
“好。”我说,“姐姐帮你找妈妈。”
豆豆笑了,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
这时,手机又震动了。
情似花发来新消息:“新客户资料已发送。豆豆,男,八岁,溺死于家庭游泳池。表面是意外,但执念很深。这次任务难度升级,功德点150。加油哦,我看好你~”
我收起手机,看着眼前这个湿漉漉的小男孩。
鬼差KPI生涯,第二个任务。
开始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