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刚过,夜府上下静默一片,院中的仆人陆陆续续将喜事的红灯摘去,挂上白事绫锻。
燕灵云身着素白麻布丧服,眼神空洞地看着灵堂前方,正对中央放着的一口金丝楠木棺材。一旁的丫鬟和小厮们压低哭声,不断盯着燕灵云的面色,气氛压抑。
尤记昨日,她的夫君还在自己身侧安抚,眼眶里涌着水光,哽咽道:“夫人……为夫命在旦夕,可能要独留你一人了。我对不住你……可风卷残云,我能活到至今已是万幸。这地契、房契、酒楼,我一并交于你了……权当是补偿了。”
咸淡的泪水滴在燕灵云的手背上,他们之间没有再说一句话。
第二日,夫君离世。
成婚两日,昨夜是燕灵云第二次见到她的夫君。冷风吹灭了大半蜡烛,他的脸在微弱的烛灯下让人捉摸不透,宽大的身体笼罩着她。燕灵云原以为是一纸婚书,没想到她的夫君还是重情义之人。
燕灵云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前方。在旁人看来,这位新过门的夫人似乎伤心过度,接受这些事实。殊不知,只有燕灵云内心是复杂的,凌乱在原地。
今日是燕灵云穿来这个世界第二天,昨天她还是备受欺凌的燕家嫡女,忽然得到消息要嫁给豫州大财主。原以为此去便能脱离苦海,享福终生,结果第二天夫君就……
人生跌宕转折也莫过于此了。
“夫人……节哀顺变。”贴身侍女铃香跪在身侧,抬手拭泪,“老爷在天之灵,定希望夫人日后开开心心。”
还未等燕灵云回答,不远处的福管事匆匆地跑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燕灵云身边,脸色焦急:“夫人……不好了!夫人,好多人听闻老爷离世,纷纷要对酒楼撤资了!”
燕灵云身形一晃,深吸口气稳住自己的内心,抿了抿唇问:“撤资之后呢?酒楼还能经营吗?”
福管事黑胡子一抖,颤声道:“老爷……老爷在离世之前,挪用了一大笔银子……给、给枫华楼里的杜汐姑娘赎身了。如果酒楼现在被撤资……那、那就要关门了啊!”
燕灵云:“……”
燕灵云捏紧拳头,一口气差点晕厥过去。
好,真好。身有疾病还能跑到烟花之地享乐,还能想着给枫华楼的姑娘赎身,她的这位夫君,心地善良,当真好的很。
“那……”燕灵云全身发凉,声音抑制不住地低了几分:“府里还有其他收入来源吗?”
福管事头低的更厉害了,声音越来越小:“都……都被老爷前些年花光了。”
“全花光了?”燕灵云连世家小姐的姿态都不管了:“夜家那么大的家业都能被你主子耗光了?他是去把枫华场的姑娘都包了吗?!”
福管事瑟瑟发抖,属实是没见过哪家闺阁女子会凶成这样:“可老爷说……他都没几个月活了,银子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就、就打算在临死前花完。”
燕灵云瞪了他一眼,仿佛再看下一个陪葬的人。
福管事欲哭无泪,磕头求饶:“夫人饶命啊!老爷……老爷这金丝楠的棺材也是花了不少钱,所以、所以府里现在是真的负债累累,酒楼不能关门啊!”
燕灵云沉默半响,冷声问:“如果现在转卖这口棺材,能赚多少银子?”
福管事又连连磕头,就差抱着燕灵云的腿哭:“不能啊!夫人,老爷吩咐过了,必须要用金丝楠的,不然他去的不安心……”
燕灵云:“…………”
上辈子公司股票指数十年飘绿,都不会让她有如此大的心情波动。
“还有……”福管事想了想又道。
燕灵云恼怒:“要说什么就一次性说完,不然我把你也已经扔进去和他做伴!”
福管事稍微起了点身子,用手指向门外,弱弱道:“欠债的,已经到门口了……”
燕灵云快要没脾气了,上辈子她猝死在办公桌上就算了,这辈子居然还要摊上这样的风流夫君。她刚穿来就被爹妈安排了亲事,若非时间紧迫,否则她定会好好调查一番这位豫州“大财主”,不然她昨晚也就不会被他的脸和声音骗到了。
燕灵云愤怒起身,原主身子弱,跪了一会儿起来后头晕的不行。
冬裳一把扶住了她。她跟燕灵云多年,见到了她的太多不易,原本以为嫁过来能过上好日子,谁知尽是假象,顿时眼泪婆娑:“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刚出狼口,又进虎口。
燕灵云身体泛凉,抬眼之间下定了决心。她上辈子的工作也不是白干的,既然夜府如今这么缺钱,那她必须稳住目前唯一的赚钱来源——酒楼。
“门口闹事的怎么样了?”燕灵云问。
福管事急忙起身,拍了拍自己藏蓝色的衣袍,低头哀婉道:“都在门口被拦着呢,夫人,要不您拿点包袱从后门走吧,是老爷对不住您……”
燕灵云冷笑,正了面色:“就算他离世,我也是名正言顺嫁进来的,怎可畏缩逃跑,丢的可是夜府的颜面。从我嫁进府那一日起,我就是这当家的夫人。”
以前原主懦弱,自小被人欺负,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被嫁给一个要死的“前”富商。
但她燕灵云不一样。
上辈子的她,白手起家,从经营酒酿店到最后成为连锁董事长,经验累计至今,她不信会败在一个命运上。
“走,扶我过去。”燕灵云眉间凌厉,盯着夜府大门。
冬裳扶着燕灵云,刚一抬脚,她的脑子里便响起刺耳的机械音。
【滴——欢迎激活八方来财系统。宿主您好,我是代号888。】
燕灵云脚步一顿,冬裳担忧地看向她,她侧头对上了冬裳的双眸,霎时间秋风萧瑟,吹落了院中的榕树叶。
【主线任务:开办至少连锁一百家分店的酒楼。阶段任务一:摆脱欠债。】
又是一道刺耳的机械声,燕灵云脑海震痛一下。冬裳面色无异色,她这才意识到,此声音是从自己脑海中传出的。
【当前宿主财富值:-10083;阶段任务目标:-83。任务限时三个月,请宿主继续努力哦~】
“欠债那么多钱,都是夜府的外债?”燕灵云内心反问。
【是的呢~宿主。】
燕灵云又想把她夫君躺着的金丝楠的棺材拖出去卖了。
“若我不做呢?”
系统的声音毫不留情:【抹杀。】
行吧,燕灵云知道这是惯用的套路了。想来外面的那些人也的确是见她夫君离世了,一个豫州人人皆知的软弱小姐,能被任人玩弄鼓掌中。
燕灵云握紧自己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向大门。夜府虽然欠债累累,但那些该有的东西摆设都有,燕灵云一眼扫过去,心里就已经盘算着这些东西能卖多少钱了。
红色漆木的门前堵了一堆人,熙熙攘攘都是要来问债,他们人手一份借据,就等夜府主人出来。夜府的小厮不多,全都用来拦人了。燕灵云眼神示意冬裳,冬裳表情错愕,大概是没想到小姐会面对如此一群嗜财如命的人。
“大人们请稍安勿躁。”丫鬟的声音不大,但燕灵云的气势在身,那群来问债的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为首的用眼神四处打量站在中央的,穿着白色丧服的女人,疑惑道:“你是……燕家小姐?”
燕灵云眉间一挑,微微挽了一个姿态,回答:“正是。”
如此柔弱温婉的长相的燕灵云根本不可能露出这样的表情,众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站在那边的女人。
燕灵云不是那个传闻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性子软弱谁都能欺负两下的燕家嫡小姐吗?
怎么……
“你真的是燕灵云?”有人发问。
亦有人不耐烦:“我管你是不是燕灵云,夜乘风都死了,欠我们的钱怎么办?到底什么时候还啊?!”
燕灵云眼神一凛,落在那个人群中拿着借据的蓝衣男人身上:“欠了多少?”
那人被燕灵云的眼光看的头皮发麻,第二句话气势就弱了下来:“两千两银子。”
燕灵云心里算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正了姿态,对着下面的人说:“各位,如你们所见,家主昨夜急病离世,我不过是个刚刚过来的新嫁娘,尚未掌握夜府的全部事务。”
台上的女子扫了一眼下面的人,伸手一指,对着那个蓝衣男人说:“不如把你的借据读一读?我相信家夫不是那么糊涂的人,账据都写的一天内还清债务。”
燕灵云的意思很明显,还债的日子没到,要也没钱。蓝衣男人意识到自己被耍,恼怒道:“可我是债主,他都死了,你一个寡妇拿什么钱来还我?!”
燕灵云又接了一句:“夜家是没人了吗?还是说,这位……”
女人委婉一笑:“公子,您根本瞧不起我呢?”
在这偌大的豫州,瞧不上她燕灵云的人多了去了,但人人都爱面子,当着夜家的面前说瞧不起人家的新嫁娘,属实过意不去。燕灵云给他们一个台阶下,同时也卖了一个面子。
“诸位,就按照借据上的时间,到时间,我会派人把银子送过去。既然我人都在这里,不妨再等等。”燕灵云淡笑自若,又问了一句:“请问,借条,最近的还款期限是何时?”
有个黄衣男人举手:“十月二十八。”
那不就一个月后?
合计一万多两,一个月内,赚那么多钱的确为难。她过会儿还要去一趟酒楼看看情况,那些撤资的东西要先想办法补上。
“系统,你可以提供什么帮助吗?”燕灵云问。
【系统暂不支持任何帮助。】
燕灵云:“……”
“你真的是燕灵云?”人群中有人又问了一句。
燕灵云熙和恬静,晴和地笑了:“自然。”
当然,灵魂算不算就不知道了。
一番说辞下来,那些人纷纷离去,燕灵云眯着眼看着那群人离去的背影,心里思付,肯定不会那么快放过她的。她如今稳住这些人不过是权宜之计,商人本就重利益,如果到时候还不上钱,那些人大概会派些打手来,将这夜府整个拆了就是了。
横竖她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还脱离了燕家这棵大树。
燕灵云在原地思来想去,忽感背后一凉,是一阵强烈的目光注视,猛地转身,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房顶上。
“谁?”燕灵云警惕向前两步,眼神微眯。
然而那边只有一棵黄叶大树,被阵阵冷风吹得哗啦啦响,飘下一片树叶,落在燕灵云脚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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