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运气真好。

被巨大的沙尘暴裹挟而来的兔子尸体扭曲地陷在防空洞地面出口的钢铁板上，脑髓和鲜血涂了满地。

姜川面无表情，满脸麻木地揪住兔子的耳朵把它破碎的身体提起来。

末世的沙尘暴居然连住在地洞里的兔子都能掀出来。

又或许是这只兔子运气实在不好，出门吃草时被突如其来飓风刮跑，做了他的上门食材。

柔软的白红相间的软毛被洁白细瘦的手指紧紧握住，被姜川提着带回防空洞深处。

洞穴深处的角落里铺着一层厚厚的稻草，一个老人躺在上面，他的眼眶深深凹陷下去，茫然地盯着防空洞弯曲的天花板。

姜川拍拍自己的脸，嘴角向上扯着兴冲冲地跑到老人身旁。

“爷爷，你看，今天我们有吃的了！”

老人转过头来，空洞的双眼没有焦距，他伸出皱巴巴的枯木一样的手摸索着抚上男孩的头，咧着嘴巴嘿嘿笑起来。

“川娃子，看来咱爷俩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兴奋的情绪这时候才漫上姜川的心脏，他用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笨拙地剥下兔子的皮毛，掏出内脏，用柴火架着放在另一边的篝火上。

香味弥漫在洞穴里，从姜川没关好的钢板门的一丝缝隙里透了出去。

瞎眼的爷爷和瘦弱的孙子躲在天灾世界中的小小一隅，两年来，这是他们吃的第一顿饱饭。

姜川将吃剩的骨头捡起来，藏在死角处，这可以煮好几顿的骨头汤了。有了荤腥，爷爷的身体应该能好点。

末世之前，他的父母去世，是爷爷抚养他长大。他努力读书，考上大学，在写字楼里刚上了一年班，天灾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最开始是极度的高温和漫长的干旱，姜川担心在村子里舍不得安空调买电扇的爷爷，好说歹说劝着他来跟自己住。高温过后，像如今这样令人窒息的沙尘暴奇怪地出现在南方，为了躲避灾风待在避难所的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一部分人变成怪物，然后被更多的未异化的人围攻绞杀。

人们开始惊慌起来，沙尘暴停止后，许多人慌不择路的逃离这里想要远离同类，却发现路边偶尔有野草像故事里的精怪猛兽似的对人类产生了强烈的攻击欲。后来联邦发出通知，告诉大家不要过度惊慌，只有异化的大型动物包括人类和极少数的植物才能对人的生命产生威胁。姜川决定带着爷爷住在村子后山上的防空洞里，他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将好不容易买来的物资藏在洞穴深处，打算和爷爷一起躲过灾年。

后来，村子的人收到上面的消息，说可以去新建的基地避难，在死亡的阴影下，人们似乎只顾得上自己，所有人都忘记了后山上还住着一对爷孙俩。没有一个人去通知他们。

直到姜川在爷爷生病时到村子里找人，却发现只剩下了一个孤零零的空村，甚至连鸡鸭鹅甚至家畜都被带走了。

姜川翻遍所有院子和房屋，只找到了少数没来得及收拾带走的粮食和一张宣传单，上面是显目的红字大标题：

“银山基地落成！请附近民众前来避难！”

银山距离这里不远，可等到姜川发现这张宣传单的时候，新一轮的天灾已经开始肆虐起来，草木疯长，就连浇筑不久的柏油马路都被根系顶破，迫不得已，姜川只好和爷爷继续躲在防空洞里。

可他不知道，运气不好滞留在村子里的不止自己爷俩，村里有名的几个无赖悄悄跟踪带着物资和宣传单的青年，心里满是肮脏的算计。

早就听说姜老头家的孙子考上了好大学还找了个好工作，这么多天都躲在这山上，手里说不定有什么好东西。

嗅着气味来的肮脏老鼠们偷溜进来，用菜刀笔划着老人的脖子，威胁着抢走了绝大部分物资，临走时将瘦小的老人狠狠抡向旁边凹凸不平的山壁，尖锐的石头正好戳瞎了老人的眼睛。

在痛苦的惨叫和青年惊慌的泣音里，无赖们很快就逃走了。

所谓末世，原来也是人性的末世。

姜川将后山的野菜都挖了个空，前几个月的时候，他偶尔还能在山上找到小鱼和能吃的虫子，后来爷爷老旧的装上最后一对电池的收音机里科普的极温天灾再次来临，不仅动物，就连顽强的耐旱植物都失去了生机。爷俩只能靠温度相对凉爽的防空洞里囤积的野菜过活。

姜川和爷爷面黄肌瘦，祈祷着希望的降临。

直到这天，飓风天灾裹挟着漫天的尘土，将一只兔子送到了姜川的“家”门口。

“川娃子，爷爷吃饱了，剩下的你都吃了。”

老人缓慢地啃完一只兔腿，将剩下的骨肉都推到了青年面前。

姜川看着爷爷空洞的双眼，禁不住落下泪来，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发出泣音，用肮脏的衣袖胡乱地擦了擦满脸的泪水，佯装镇定。

“爷爷，我也吃饱了，咱们留着下次吃。”

寒冷的黑夜来临，巨大的温差使姜川紧紧蜷缩起来，他强迫自己进入梦境，不让绝望有机会抓住他的心脏。

清晨，姜川不知为何惊醒过来，他起身去看旁边的爷爷，爷爷面色奇异的潮红，在孙子的呼喊下没有像往常一样醒过来。

他僵硬的手紧紧攥着姜川的衣角，像是放心不下这唯一的还在世的孙子，可死亡马不停蹄地到来，没有给他留下一点与亲人告别的时间。

姜川跪在小小的土包前，满手都是细碎的伤口。末世到来之后，这是他第一次见证死亡。

在浑浑噩噩了两个多月之后，基因里活下去的本能催促着姜川带着剩下的物资和爷爷的收音机前往宣传单上的银山基地。

他的精神状况很不好，拼尽全力的他双脚刚踏上高速公路，就因为严重的营养不良倒了下去。

一辆正往银山基地避难的小车经过，一家三口中的爸爸从驾驶室里开门下来，手指伸往青年的鼻下。

“孩她妈，这个人还活着！”

善良的一家人把晕过去的人抬进车里，却意外地发现这个青年轻得可怕。

“天，这人怎么这么瘦！”

“唉，不是谁都有运气一开始就被联邦护住的，天灾开始得太突然了，天灾程度又远超联邦的承受能力……”

“说到底，只不过我们幸运一点罢了。”

姜川醒来时，小女孩正拿着毛巾给他擦拭脸上的污泥。

他看着眼前的陌生人，突然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手肘抬起来压住自己的嘴巴，避免溅到自己头上的女孩。等他终于停下来时，苍白的脸上现出了一点潮红。

“小伙子，我们见你倒在路边，给你喝了点糖水，你这一个人背着大包袱，是准备要去哪儿啊。”

“谢…谢谢。我想去银山基地。”

“我们也去银山基地！”身旁的小女孩惊喜地大叫起来，“哥哥，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这时，这家的女主人也开口：“是啊，看你这样子，不知道走到银山基地还要走到什么时候，反正我们顺道。”

姜川看着小女孩期待的眼神，突然有种想大哭的冲动。但他还是忍了下来，哽咽得不成句子：“真的…谢谢你们…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才好……”

等情绪稳定下来时，小车已经带着姜川行驶在宽阔的高速公路上。车窗外灿金的阳光洒在深褐色的眼瞳上，像熔岩蔓延成忧郁的河流，有弱小的希望在其上流淌。车辆急速驶入隧道，光芒也飞快地消失了。

吱嘎——

尖锐的刹车声猝然响起，伴随的是旁边小女孩的尖叫声，小女孩吓了一跳，姜川把自己的身体撑起来，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眼前的公路被人为搬来的石块挡住，一群姜川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恨不得把他们用刀子刻在大脑里的人吊儿郎当满脸坏笑地站在石块后。一个矮小的人走到驾驶室旁，用铁棒敲了敲车窗。

“喂，把物资都留下来，就放你们走。”

驾驶室的男人流下冷汗来，但他还是硬撑着反驳。

“你们……你们这是沿路抢劫，这是犯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抢劫犯们猖狂地大笑起来，“犯罪？这个人说是犯罪？哈哈哈哈哈哈……”

“我说，你现在报警，你看有谁来救你，这隧道里的监控器早就坏了，就算我们现在把你杀了，又有谁会知道？”那个矮小的人“好心”地规劝着，“我们对杀人没兴趣，只不过混口饭吃，只要你们把物资全都给我们，车我们也不要，就放你们走。”

姜川在车外的人看过来之前就用外套上沿裹住了自己的脸，他不知道这群人还认不认识他，要是认出他来还会不会放他走，如今他满身褴褛，比这群抢劫犯还要邋遢，但他不敢赌，只把自己的脸裹得紧紧的。

驾驶室外的人还在说话：“从这到银山基地就剩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了，去了银山有联邦护着，还怕吃不着饭吗？”

眼见这群人越来越不耐烦，这家男主人只能把后备箱打开，“我们的物资都在后备箱里，你…你们去拿吧。”

矮个子冲身后使了个眼色，有三四个人走到后备箱处搬物资，其中一个又高又壮的脸上有着刀疤的人搬取垒在高处靠近后座的干粮时，快速掐着小女孩的脖子想把她提出车外。

姜川扑过来抱住小女孩，用手去抓外面的人的手臂，这时候女孩爸妈也反应过来，妈妈大叫起来：“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领头的矮个子敲敲车窗：“别激动，别激动，俗话说，饱暖思□□，多亏你们，当然还有你们之前的人，我们现在不缺吃的，但就是缺女的。”

“把你老婆留下，就把你女儿还给你，再放你们走。”

姜川的脑子忽然剧烈的疼痛起来，等他缓过来的时候，一幕幕他和这群抢劫犯待在一起的画面在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放映起来，最后他一个人走在前往银山基地的高速公路上，身旁锈红的标志牌上“银山3km”的字样已经模糊了一半，牌杆奇异的扭曲着，却正好把上面写着的字递到了姜川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