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柚的意识骤然从这副场景里脱离,又回到了星辰环绕的野山悬崖,身前悬浮着她的本命星宿,星辰以危宿为中心收束,最终形成一幅只巴掌大的星盘。
宋青柚这时才回过神来,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耳后。
键盘赋字,原主又怎么会使用键盘赋字?那金色的小方格是她的灵书键盘,她看到的不是过往,而是星象预示的未来。
——她会在一个花灯节上遭受雷刑。
宋青柚回忆了下方才看到的街景,看上去不像是州学的商业街,也不像北城,现在才入夏,看街上行人衣着是冬日的装扮。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有些时间来想办法避免天罪降罚。
宋青柚伸手接过星盘,她还想进入本命星宿中,再多看点东西,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但这一回,本命星宿在她面前岿然不动,就连周遭星尘都毫无波动。
她一时想到花灯节上蜷缩暗巷被雷电打得体无完肤的自己,一时又想到那座染满鲜血的四角亭。
她在观星台上那一回看到的原主过往里,母亲是兖朝帝都花魁,父亲只是一名行商。可这一回看到的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至少那个男人看上去更像是个剑客修士。
女人被剖腹取胎,虚弱至极,满身鲜血也要伸手去抱一抱自己的孩子。男人将孩子放入她怀中,从后将女人和孩子一起拥入手臂间,那是一个绝对保护的姿态。
宋青柚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父亲会在不久后抛妻弃子,而母亲会恨不得将她放入锅中炖煮了。
就因为她生来带着天罪印?如若生来便带罪,难道他们剖出婴儿的时候看不见她的耳后?
宋青柚被这前后十分割裂的两段过往看得有些糊涂,她坐在悬崖上,和自己本命星宿对望了半宿都没能再次进入其中,最后只得作罢,在灵书键盘上创捷了一个召唤星盘的快捷键,将它收入灵书当中。
鹊山,观星阁。
因俞老养伤,封禁鹊山,鹊山上结界开启,不允许任何人入内,就连州学的其他夫子都被挡在鹊山之外。
鹊山当中寂静无声,林间山道上的光蝶皆回归入石灯灵字内,整座鹊山都陷入静默中。
然而,在观星阁四面高大的楼阁合围中,观星台上的星辰却日夜不休地轮转着。
白日里,星辰仍在天幕上,只是金乌光盛,星辰光芒都被遮掩住罢了。到了夜间,观星台上的星辰光芒璀璨,将观星阁内外都照得犹如白昼。
观星台上,密集而交错的星线深处坐着一个形容枯槁的人,他衣着发冠依然穿戴得齐整,但衣袍底下的身躯却仿佛被抽走了元气,皱缩委顿下去,鬓发间也横生出许多白发。
只是这短短数十日间,他竟像外界那些毫无修为之人一般,透出了难以遮掩的龙钟老态来。
“师尊,您老人家若是再不用心点寻找师兄,魏师兄怕是真的回不来了。”廊下的人抱胸斜倚在柱边,眼瞳中映着交错的星线,目光冷寒如冰,不为所动地盯着观星台上之人。
俞风意盯着魏严之的本命星宿,周遭弥漫的星尘和交错的星线仿佛萦绕的迷障,他入了内便再也走不出来。
他被困在自己观望了一辈子的星象中,找不到出路也救不回徒弟,只徒劳消耗自身元气,眼睁睁看着凝固在他身上的岁月加倍地流逝,每一次呼吸都在衰败。
俞风意沉默了许久,背脊肉眼可见地垮塌下去,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他抬目往廊下的游信花看去,若是再看不出眼前这个新收的小徒弟有问题,那他就白活这么多年了。俞风意直言道:“我听世子提过你,梅时雪。”
当初第一眼看到她时,俞风意就该相信那一瞬间心中闪过的直觉。只可惜,他还是被她卓绝的天赋所蒙蔽了,真以为遇到了能和自己师弟匹敌的英才。
从他没能算出她的本相,他就输人一筹。
梅时雪笑了笑,“鄙名能入俞老之耳,是在下的荣幸。”
即便被人暗中下手,困死在这观星台上,俞风意面上也还是温和的,甚至因为他此时显出的老态而比平日瞧着更加慈祥。
他缓声道:“你与世子的仇怨,老夫也略有耳闻,张归阳平日受世子差遣,想来参与了你们之间的争斗,但魏严之却是一直跟随在我身边,从未替世子办过一件差事,阁下又何必将无辜之人牵扯其中。”
梅时雪闻言噗嗤笑出声,他越笑越乐,笑了好一会儿,才道:“俞老,我的好师尊好师伯,我和罗千顷之间只不过有些小冲突,是他总咬着我不放,算不得什么仇怨。”
俞风意听到她口中“师伯”二字,突然浑身震了震,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住她,看了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疑问,“你是……程星琅的,不可能,他只收了一个弟子。”
梅时雪坐在廊下的横栏上,手中转动着灵书竹简,“他正式收下的的确只有谢惑一个弟子,但他欠债的债主很多,他还不起钱就只能教导我们修行抵债,认真说起来,我只能算是门外弟子。”
“这种丢脸的事,他定然不好意思在师伯面前说,还会拼命遮掩,所以师伯不知道也正常。”
俞风意愣愣地看着她,忽然低低地笑了两声,是自嘲也是无奈。门外弟子,程星琅的一个门外弟子就能在醉金阁夜市上将他重创,还将他逼入如此绝境中。
他天赋比他高绝,教导的弟子也远胜于他,他这个小师弟就像是他面前永远绕不过的星河,永远横亘在他面前,永远压他一头。
梅时雪问道:“这北境当中,都有谁参与围杀我师尊和师兄?”
俞风意沉默不言,梅时雪也不着急,“师伯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我大致也知道一些,总归这州学里的各位夫子都有嫌疑,越州王应该也牵涉其中。”
俞风意叹息一声,“他有绝世之才,却不为越州王所用,若是一直逍遥无为还好,可他偏偏与东离王妹生出情愫。”
梅时雪嗤笑道:“什么东离王妹,他到死都还不知道那个人是东离王妹。”
“他迟早会知道的,东离王不惜让自己妹妹去接触他,不就是抱了招揽他的心思?”
况且不止是越州王,还有一个人更加不能允许程星琅为他人效命。
俞风意看向梅时雪,“不过,我们虽设计围杀你师父,但他却没死。”
廊下之人闻言身体猛地绷紧,但只是一瞬便缓缓放松,漫不经心道:“师伯,这样离谱的假话是干扰不了我的。”
俞风意转动苍老的眼眸,看着仿佛天罗地网一样绞缠在他身周的星线,“你有这般能耐,却连自己师父到底死没死都推算不出来,想要找到他就更加不可能了。”
俞风意说着,渐渐枯朽的双眼中,亮起一点余烬,“你若是再让我看一眼玄武星兽,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关于你师父的消息。”
“玄武……”梅时雪含在舌尖轻声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笑问,“师伯不想救你的大弟子了?”
“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又如何救他。”俞风意闭上眼,“我气数已尽,已经无力回天了,最多只还有两三日光景可活,师侄可好好考虑。”
梅时雪站在廊下,双眼中星芒闪烁,面无表情地望着观星台片刻,转身沿着回廊往观星阁外走。
他以俞风意之名,层层封禁鹊山,如今这鹊山上下连虫鸣鸟叫都稀疏不闻。
梅时雪沿着漆黑的山道慢慢往下行,竹简中飞出一个灵字依在他耳边,片刻后,音字闪烁,未等对面开口,他便问道:“那日出现在夜市的玄武星兽,你找出来是何人了吗?”
谢疑在对面唉声叹气,“哪有那么容易,四象之灵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三百年前,记载它的灵字古籍早就失传,这星兽一出现,想找到它背后主人的不要太多,到现在都还没听到有什么消息呢。”
梅时雪将方才跟俞风意的对话跟他说了,谢疑失声道:“你师父没死?那我哥呢,是不是……”
传音两端的人都不由沉默了片刻,他们不知道俞风意所言到底是真是假,但是却不得不尝试一下。
谢疑说道:“听俞风意的意思,他似乎觉得玄武是你召唤出来的。不然我们搞个假的星兽糊弄糊弄他。”
梅时雪被他逗笑了,“行,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谢疑在那边尖叫,“别别别,我哪有那能耐。”
“我也没有。”梅时雪道,“这回能困住俞风意,全是因为他受了伤,俞风意若是连真假星兽都分辨不出,那他便是白在衍道星术上浸淫一生。”
“要不你再推演一下。”谢疑道,“当时玄武在外重击俞风意的时候,你不是也感觉到他那边星象异常了么?”
梅时雪沉吟片刻,应道:“嗯。”他没有出鹊山,而是沿着山道去了鹊山后方,在一片空地上铺开星象图,他抬手在交错的星线中穿过,星图在他手下变幻,慢慢定格。
这副图景赫然便是那夜在醉金阁夜市外时,俞风意星图崩毁前的最后一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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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不念死于爱人设计的一场阴谋。
她所爱之人,为了将她作为剑骨的器皿骗她成婚,剖开她脊骨取出剑骨后,她便凄惨地死在了铸剑炉中。
离不念死前想,倘若能重来一次,她一定早早逃出这薄情寡义的玉京十二城,回到凡间寻常村落教书办学,直到老死。
命运给了离不念第二次机会。
离不念重生回了二十岁。
可惜这机会给的不太完全。
离不念重生回了新婚当晚,手无缚鸡之力的她依旧无法逃出这座金丝笼。
*
微生瑶从无妄深渊逃出的第一夜,杀入婚宴,斩杀新郎,提着新郎头颅走入新房,剑尖对准新娘:“你听剑阁夺我剑骨,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离不念哪里想得到会有这种好日子。
她立刻掀开盖头,热泪盈眶,哽咽地对魔头说谢谢。
“剑骨是吧?”离不念忍住激动的眼泪,“他昨天刚给我,我马上给你。”
*
上天待微生瑶向来残酷,至亲杀他,师门夺他剑骨,将他扔进无妄深渊任魔物啃噬。
他早就发誓要血债血偿,此生只为仇恨活着。
直到她说他本不坏,都是被坏人所害。
于是他不再想剖开她取出剑骨。
她说她喜欢他,让他放下屠刀。
放下屠刀是不可能的。
但微生瑶想,或许他忍一忍,装一装,就能得到她的爱。
直到微生瑶被正道所囚,他们给了她一杯毒酒,说他和她,不能同活。
就算被长剑钉在地上也未曾失态的魔头,惶恐地唤她念念,求她别死。
而她饮下毒酒的时候,甚至没有犹豫——
一直等他取骨的离不念心想,等不及了,还是先跑路算了。
一杯毒酒就能彻底逃出修界,划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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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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