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十不再管他们，走到明鸿霆身边，摘掉面罩，漠然看着哥哥的棺椁，一言不发。

于诃和熊铃对视一眼，下车也先去了首领那边，云巧只得跟上。

明鸿霆眼中尽是哀伤，看见他们过来，嘴角十分勉强地抬起一点弧度，询问于诃：“你们一向准时，今天怎么晚归了？”

“中途遇到变异猛兽和麻烦的丧尸，已经解决了。”于诃简略汇报。

“好，安全回来就好。”他低声呢喃着，视线再次转向躺在棺材里的大儿子，忍不住叹了一声。

夜色浓郁，更衬气氛的悲戚，所有人保持静默，或真心或假意地陪他一起哀悼。

云巧躲在熊铃身后，不动声色地观察明鸿霆。

黑发黑眸，脸上没多少皱纹，单看外表最多四十岁，长相就如熊铃他们说的，端正和善，标准的正派脸。

但云巧从小就明白，面对人性，外表是最不可靠的判断标准。

她经历过六个领队，每一个都长得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哭起来比谁都真，虐起孩子比谁都狠。

这些诈骗惯犯最擅长在人前展露惹人心酸的细节，比如瞎了的右眼，跛了的左脚，脏污皴裂的手……

有个喜欢体罚他们的领队每次从目标手里接钱，都会摆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人家要是问了，他就说自己身上不干净，怕弄脏恩人的衣服。

这种精心设计的表演，组里的孩子个个信手拈来，因此他们也非常擅长分辨他人言语神态的真伪。

云巧是其中佼佼。

她非常确定，明鸿霆在演戏。

云巧收回视线，躲在熊铃壮硕的身躯后面，最大程度降低存在感。

基地今日死者为大，检查流程缩减了一半，门口检查的人确定他们身上没有尸化的痕迹，连物资都没翻，直接放行。

踏进大门的一刻，云巧顿住脚步，有人在看她。

她不敢回头，快步跑到队伍前面，借熊铃的身体避开后面的视线。

熊铃和于诃先送她回厂房，路上云巧又问了些明鸿霆的事，得到的全是正面评价。

无论末世前还是末世后，他在大众眼里永远是老好人的形象，末世前没有案底，私生活干净，经常做慈善，还收养了许多孤苦无依的孩子，末世后他收留大批无家可归的普通人，为人大方，关心属下……

如果说末世前明鸿霆为了维护名下的企业形象，不得不虚情假意营造慈善人设，那末世后，他作为普通人，所有的倚靠都来自觉醒了异能的养子，现在大儿子去世，他失去一个助力，伤心本应真情流露，他居然还要靠演技伪装悲伤。

这太奇怪了。

此时，基地大门外。

明鸿霆看了看时间，最后叹息一声，让手下点燃了大儿子的棺椁。

火焰吞噬了特殊材料做成的棺材，火光映在明十淡漠的眸子里，如同触到了严寒极地，留不下一丝温度。

棺椁燃尽，手下将混有晶粒的骨砂装进盒子，双手交给首领。

明鸿霆接到手里，红着眼摩挲两下，然后将盒子转递给小儿子，忧伤垂首，缓步踏进基地。

其余人纷纷随行。

明十捧着盒子走在最后，直至返回中心大楼，明鸿霆挥手让其他人散去，独请明十留下。

他关上门，弯起食指抹掉最后一滴眼泪，抬头看向他的小儿子，喊他到自己身边来，就像一位想跟孩子交流的普通父亲。

明十把盒子放至他的办公桌。

明鸿霆斜靠桌沿站着，随手撇开挡路的盒子，伸手去够桌上的纸巾，他一边拭去脸上残留的泪痕，一边语气温和地说：“好孩子，我们很久没说过话了，跟我聊聊怎么样，就从你的新队友讲起吧。”

明十置若罔闻，没有回应。

明鸿霆自顾自说下去：“她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让我猜猜看，嗯，她模样很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聪慧机敏，充满生气，比基地的女孩都有灵气。”

说着，他打开桌上的骨灰盒，将用完的纸巾丢进去，继续道：“但我了解你，你没有那种感情。”

“所以，我的孩子，别让你刚失去大儿子的可怜父亲继续猜下去了，由你来说她的故事吧，哦对，前情提要不用太多，从那朵能驱散变异种的玫瑰说起就可以了。”

……

云巧回到厂房，大门已经上了锁，她喊来吴洛德说明原因，请他帮忙开门，刚走进去，就看到刀疤男的妹妹独自来找吴洛德，询问哥哥的去向。

云巧记得刀疤男之前和别人打架被关禁闭，按理说今天应该放出来了，但小女孩说哥哥一直没回来。

她没说谎。

云巧不免又想起那位捉摸不透的首领。

吴洛德倒是很淡定，他蹲下身，耐心地跟小女孩说：“你哥去其他地方工作了，他应该告诉过你要乖乖跟着小叔叔，不能乱跑，你怎么不听话？”

小女孩委屈地说：“我没有不听话，小叔叔也不见了。”

吴洛德愣了一下，而后拍了拍女孩的背：“你们房间现在有几个人？”

“没有人了。”

“好，我知道了，你乖乖回去睡觉，过段时间就能见到哥哥了。”

小女孩撇撇嘴，听话地跑回去。

云巧听完全程，默默走向自己的房间。

吴洛德为什么要骗她？

刀疤男和小胡子去哪了？

这件事和明鸿霆有关吗？

她毫无头绪，干脆放弃思考，先睡一觉再说。

云巧打开房门，屋里没有灯，她弯腰摸索出地上的手电筒，打开照明。

睡袋和露营包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云巧取下背后的双肩包，丢到睡袋旁边充当枕头，疲惫地躺下来。

折腾一天，欠债九百多。

好在还有紫傲天和一张蓝卡。

云巧翻出饼干盒，想把种子倒进去，她天天摸这个盒子，闭眼都能画出上面的花纹，所以她很快就发现盒子被人动过。

那人应当没见过马口铁盒，以为是完全密封的，所以在底部边缘翘开了一个小口，又用了什么方法给封上了，只留下一道小刮痕。

云巧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二天一早，她按时抵达种植棚，挨个查看了余下的蓝色小花，所有植株粗看之下没有问题，然而当她用新找到的类似放大镜的圆片查看后，发现其中两朵花的花瓣和枝叶上都有细小划痕。

她果断将剩下的所有花冠摘下，正要把植根也全挖出来，以往坐在办公室不动如山的央月忽然走进来，笑吟吟地说：“你怎么不跟我说，种子开花，你的任务提前完成，理应给奖励的。”

云巧装出惊喜的样子：“有奖励？”

央月道：“当然，首领非常重视这片区域，而你是目前唯一一个成功培育了种子的人，他特意交代，让你中午到中心楼吃饭。”

云巧表情差点垮掉：“一定要去吗？”

央月不理解：“你不想去？首领的午餐可不是营养液那种低阶食物，有菜有肉，多少人想吃都吃不上。”

“抱歉，我太激动了，”云巧找补道，“我的意思是，你确定他是让我去吗，毕竟我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

央月笑道：“你已经很了不起了，其他棚里的人都没有你能耐大，他们连让种子发芽都做不到。”

云巧想说其实她也没做到，因为地里这些根本就不是当初的种子，可如果实话实说，她又怕被追问新种子是哪里来的。

纠结再三，她决定去一趟中心楼。

毕竟她人还在基地，只要明鸿霆想，随时都能拿捏她。

中心楼以前是工厂领导办公的地方，内部构造和现世的高级写字楼差不多，相比厂区的破旧，里面的环境简直可以用富丽堂皇形容。

央月领云巧来到三楼的餐厅。

明鸿霆已经到了，桌上还有明十，熊铃和于诃，他正在跟于诃说话，举止随意，完全看不出首领的架子。

央月敲了敲门框：“首领，人已经到了。”

“好，麻烦你了。”明鸿霆站起来。

央月并不在这顿饭的邀请名单里，她送完人便离开，云巧独自进门，表面恭敬地喊了声首领。

明鸿霆随和地招呼她坐下，贴心地将桌上的烤肉转到她的位置：“来，尝尝这个，我特意派人从冷冻库选的精肉。”

云巧偷偷咽下口水，摆手说：“不用了，谢谢首领，我吃素。”

明鸿霆惊讶：“你是信教徒？”

云巧：“算是吧。”

熊铃和于诃听蒙了。

信啥教？

你往嘴里狂炫烤鼠肉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