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之间,嫩芽舒展枝叶,迅速生长。放眼望去,菜地绿油油一片,满是生机。
忽的,一颗白嫩嫩的萝卜从地里探出头来,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萝卜脑袋接连抬起。
它们的身体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粗壮,像是正在长个子的孩童,牟足了劲地汲取土壤中的肥力,不过片刻功夫,圆圆滚滚的萝卜便生长了遍地。
见萝卜已经成熟,五颜六色的萝卜小人们便开始行动了。小人们弯下胖乎乎的身子,将萝卜从泥土里拔出,纷纷劳作起来。
人多力量大,不一会,收获萝卜便被送进了灶屋,在墙边堆成了一座小萝卜山。
小兔仙手腕翻转,收回了正在灌溉土壤的灵力。她的唇色不知何时变得发白,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萝卜小人们抡起锄头继续耕种下一批食物,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小兔仙则是转过身,脚步略显虚浮地从院中的那口老井中提了两桶水,进了灶屋。
她烧了锅水,又将刚刚种出来的萝卜清洗了出来。
褪去了泥土的包裹,萝卜们个个水嫩光滑,仿佛胖乎乎的白娃娃。
小兔仙转身将萝卜放到案板上,熟练地拿起菜刀,开始切菜。
屋内,蒸腾着温热的水气,萝卜被切成小段,放入沸水之中,汁水蔓延,泛出绸缎般细腻的光,散发出浓郁的清香。
不多时,灶屋内萝卜羹汤的香味绵延,将整座小院包围其中。
里屋内,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阿盛鼻子微微翕动了一下。
食物的诱人气息若有若无地飘荡在空中,勾人心魄。
片刻后,一直沉睡的阿盛的眼睛缓缓睁开。
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正值午后,光芒温暖和煦,并不刺眼。
阿盛的眼神空洞而发直,他缓缓地将脑袋偏向窗户那一侧,双眸似被什么东西吸引一般,定定地凝视着那糊在窗上的纸。
丝丝缕缕的食物气息自窗户缝隙中飘入,饥饿的本能瞬间被唤醒,此刻的他眼中充斥着如饿狼般的强烈渴望,仿佛只要一不留神,他就会立刻起身,将那层窗户纸生吞入腹。
他狠狠地吞咽了几口口水,喉结上下滚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真的好香……
阿盛沉默良久,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如此诱人的香味了。
只是,这香味是从哪来的呢?
他不由得深吸两口气,忽然间的动作又让他的头隐隐作痛起来。
阿盛似是察觉到什么一般,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臂。那手臂像是脱臼了一般,一动便疼的浑身冒冷汗。
怎么会这样?
阿盛眉头紧皱,昨日发生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幕幕闪过。他年迈的祖母披上嫁衣进了花轿,被狼轿夫送上了本有去无回的月光桥,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两位从未见过的女子救了下来。
这么想着,阿盛的脑袋越发昏沉了起来,不知为何,他的整个身体就跟被一座大山碾压过了一般,浑身上下都酸痛无比。
不过阿盛此时的关注点却并不在自己身上,他更想知道他年迈的祖母是否安全脱险,那两名姑娘有没有受到村民的为难。
阿盛环视四周,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熟悉,温暖的阳光照的身上温暖舒服,尘埃在空中跳跃,空中飘着好闻的食物香,一切显得那样幸福而美好。
很明显,那两个姑娘成功了,她们成功从狼王手中逃出来了。
忽然,院子里传来的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响刺痛了阿盛的神经。
阿盛猛的抬眸,心中一紧,目光紧紧盯着窗外。
朦胧的窗户纸上,如放映皮影戏般映出倒影。透过阳光,能模糊地看见几个高高壮壮的人影,手握锄头铁锹正在挥舞。
不好,一定是村民们找进来了!
阿盛拳头紧握,他咬着牙,不顾疼痛的身体,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四处巡视着可用的武器,颤颤巍巍地拿起了一根立在床边的棍子。
他亦步亦趋,踉踉跄跄地走出了房屋。
阿盛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他紧握着棍棒的手开始颤抖,手心不断往外渗出手汗,棍棒被摸的都有些湿漉漉的。
然而,当他踏出屋门的那一刻,臆想之中村民围攻小院的场景没有出现。
眼前呈现的是一群半人高的五颜六色的萝卜人手持铁锹、锄头、水瓢其乐融融正在种地的画面。
似乎是注意到有人来了,萝卜人们纷纷放下手中工具,它们停顿片刻后,歪了歪身子,脑袋齐齐对准了阿盛。
看到如此诡异的画面,阿盛大脑登时空白一片,他后退半步,眼神有些呆滞的看向这一切,咽了咽唾沫,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一群萝卜……在种地?
下一刻,小兔仙手捧一碗热气腾腾的萝卜汤从灶屋走出。
刚出锅的萝卜汤滚烫,小兔仙的手拿着碗的边沿,眼睛紧紧盯着萝卜汤,生怕它洒了。直到她走到阿盛身前时,小兔仙才惊觉面前有人。
小兔仙抬头,连忙端着汤后退了几步,出声道:“阿盛,你醒了?”
阿盛没有回头,他的注意力全然集中在那群萝卜小人身上,脸色惨白的像一张纸。
见阿盛不应她的话,小兔仙疑惑地将目光往他看的地方看去,这才发现此时的阿盛正在与一群萝卜小人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
那方萝卜小人们见阿盛一直盯着自己看,红彤彤的大嘴咧了一咧,还颇为友好地向阿盛挥了挥手,打起了招呼。
见这一幕,小兔仙惊地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汤都拿不稳了。她定了定神,连忙大声道:“阿盛,你醒啦!”
小兔仙这一嗓子成功将阿盛唤醒,他僵硬地扭过头颅,目光缓缓移向小兔仙。
看着小兔仙的脸,阿盛咽了咽口水,迟疑地出了声:“……我不知道我现在醒没醒。”
见阿盛一副撞了鬼般惊魂未定的模样,小兔仙立马将手中的汤举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塞进阿盛手里:“刚煮的,趁热喝,喝完就醒了!”
紧接着,趁阿盛接过汤的功夫,小兔仙迅速念诀,那几根正在种地的萝卜灵力被抽走,它们的身形随之变小,又变回了原本的食物模样。
阿盛端着汤,食物的香味瞬间扑面迎来,让他本是迷茫的眼神中重现了灼热的神情。
不等他思考,饥饿的本能已经让他先一步行动了起来。他顾不上烫,大口大口吃着萝卜汤,不多时,一碗萝卜羹汤就已经见了底。
待他将萝卜汤吃完后,放下碗的瞬间,便看见了小兔仙一张笑意吟吟的脸。
小兔仙撑起嘴角,努力让自己笑得自然:“怎么样,好吃吗?”
阿盛点头,由衷道:“好吃。”话音落下,他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看向菜地,却看不见那群正在跟他微笑打招呼的萝卜人,只空留几把铁锹水瓢落在地上。
阿盛皱起眉,疑惑道:“它们去哪了?”
小兔仙紧张地心脏碰碰直跳:“什么它们?”
见小兔仙一脸毫不知情的样子,阿盛也觉得自己有些奇怪起来:“没,没什么……我刚刚好像看错了。”
小兔仙忙不迭给出结论:“你一定是饿了,饿得出现了幻觉。你等着,我再去给你盛一碗汤去!”
小兔仙连忙回到灶屋,又盛了一碗汤塞进阿盛手里:“拿着汤进屋喝吧,你现在需要好好修养,不能太过劳累。”
看着手里又一碗满满的萝卜汤,阿盛咽了咽口水,感激道:“多谢……只是,我祖母呢?她怎么样?”
小兔仙道:“她正在你隔壁的房间睡觉呢,你且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她。”
小兔仙话音落下,只见阿盛肩膀抖了一抖,八尺高的汉子眼眶翻微微泛红,随后他膝盖一弯,扑通一声跪在小兔仙面前:“多谢!多谢……姑娘救我一家,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唯有以身……”
“打住,”小兔仙道,生怕他再多说出来一个字来,忙伸手拉他起来:“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阿盛似也才察觉出来自己言语之中有些不妥,耳朵瞬间红了,他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从今往后,姑娘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阿盛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赴汤蹈火……”小兔仙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眼前一亮:“好啊,既然如此,那等你伤好之后就来替我烧火煮汤吧!多个人还能多个帮手,我也能轻松一些!”
阿盛愣了一瞬,他从没想过“赴汤蹈火”这个词也能用在烧火做饭上。不过很快,阿盛的眼神立马变得坚毅起来,他把汤放在一边,顾不得身上疼痛,撸起袖子就准备干活:“好,好!我这就来!”
见阿盛行动力如此之强,小兔仙道:“你现在浑身都是伤,我虽为你上了药,可恢复得也没有那么快。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把伤养好了,才能‘赴汤蹈火’啊。”
小兔仙把碗往阿盛手上一放,推着阿盛进了他的房间:“好好休息!汤喝完了把碗放桌子上就行,等会我过去收。”
“姑娘,我……”
还未等阿盛回答完,小兔仙便将他房屋的门关了起来。她趴着门缝喊道:“没什么大事别出来了,当然,有大事也别出来了,我怕你再饿得出现幻觉。记住,好好休息哈!”
阿盛被硬推着进了屋,他盯着关紧的房门愣了一瞬,随后将目光落在了手上的那碗汤上。
奶白色的汤汁中漂浮着几块大大小小的萝卜,晶莹的色泽让人光是看着就忍不住流口水。
如此美味的汤,叫人无论喝多少碗都不会腻。
阿盛举起碗,将碗中汤汁一饮而尽。
一碗喝完后,阿盛将碗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在放下碗的那一瞬间,几缕流动的光影透过窗户映在他的脸上。
阿盛抬眸,窗户纸上如演皮影戏一般,又出现了几个大大小小的影子拿着铁锹锄头不断挥舞的画面。
阿盛盯着窗户看了一会,随后他摇了摇头,将身体重新躺回了床上,闭上了眼睛。
他一定是又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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