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五十五、

“王妃,真的有必要这样做吗?”司岳不确定地问道。

慕衷情坚定道:“有必要,司岳,我不一定每次都是对的,但是现在的我,认为必须这样做。”

司岳犹豫道:“好,那就按王妃的吩咐,我去安排。”

等到司岳离开,房间里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慕衷情不用再挺直背脊,努力撑出气场了,她一下子靠到椅子上,揉揉自己的肩膀。

本来公审她是不打算去的,毕竟就断案来说,蔡书霖才是专业的,她在,无非就是个吉祥物,不在,只要安排好人手,也不怕有人捣乱。

可既然蔡书霖开了口,那她去也一趟也未为不可,只是去了,就要有去的价值。

所以回到王府后,她吩咐了司岳一件事——趁明日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舟安府衙之时,再秘密调五百人的队伍进城,根据蔡书霖之前整理过的名单,将剩余的那些鱼肉百姓的地主权贵们在公审大会结束之前统统抄家,抄没家产全部充公。

慕衷情之前一直在想分地之后,修建道路与水渠的事情,这不是一笔小开销,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将那些被搜刮的民脂民膏再归还于民,但今日已然打草惊蛇,那些人或许会再次联合起来企图杀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也有可能偷偷转移财产和家人,想要逃离舟安。

所以今日蔡书霖提出要她坐镇时,她忽然想到,何不趁此机会,干脆利落地结束这一次的收地行动。

不过要同时进行并有足够的武力保证不出岔子,现有的人手还是不够,毕竟舟安府衙附近需要的人手也不少。

听到她的想法,司岳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事闹大了。

不过转念一想,自从慕衷情来到舟安后,做的大事还少了吗?

无非就是天翻还是地覆的区别罢了。

“收地,分地,平冤,诉苦,修路,修水渠,还差什么呢……”慕衷情的手托着下巴,自言自语道,“教育?对,军队的教育也该提上日程了。”

等到这些事情都进入安稳推进的状态后,古代的兵匪习气就必须改掉,清州军在秦澈的治理下,是出了名的军纪严明,但是这比起慕衷情想要的来说,还远远不够。

慕衷情立刻提笔默写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但是她看了几遍之后,又默默地放到镇纸之下。

直接抄这一段给现在的清州军,似乎步子迈得有点太大了,还是先做好眼前的事,清州军忠于的是秦澈,如果秦澈能尽快回来,倒是可以一试。

翌日,晴空万里。

慕衷情一大早就来到舟安府衙,不出她的所料,天光微亮时,舟安府衙附近便挤满了前来观看公审的百姓们。

幸好她提前让士兵们去维持秩序,避免出现踩踏事故。

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慕衷情便从后门进入府衙。

与此同时,舟安城门大开,五百人的军队整齐有序地进入城中,之后按照前一日分配的任务,在进城后即刻分队前往不同的地方,偶遇一些普通百姓,也都自觉地站到街道两旁,不敢出声打扰。

时辰一到,官袍加身的蔡书霖便坐到堂上,慕衷情则坐在一旁观审。

如今舟安城中地位最高的两人都在这里了。

慕衷情端坐着,听蔡书霖下令将昨日抓的那几人带上来,而后宣读条条罪状,今天的公审主要是为了让百姓们看到,因此,蔡书霖没有过多询问犯人的情况,毕竟光是陈列罪状就已经说得他口干舌燥,公堂之外的百姓也越发激动起来。

终于到了让百姓口述犯人罪行的环节,衙役几乎已经拦不住群情激奋的人群,还是又过去了几个士兵才堪堪稳住场面。

慕衷情想,难怪这几个人敢主张买凶杀人这等恶事,看来从前是欺压百姓惯了,今日怕是一时半会儿都结束不了这场公审,不过也好,给她安排的那五百人更多时间去完成任务。

她有些出神地担忧着外头的情况,蔡书霖让百姓们排队一个个来,承诺今日会听完所有人的陈述。

慕衷情听到了这句,心道,今日怕是不用睡觉了,虽然,这是她要求蔡书霖这么做的。

无论罪行大小,无论最后判决如何,慕衷情就是想给这些不会在历史中留下任何痕迹的人,一个开口的机会。

第一个被放进来的人,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一个年轻的梳着双丫髻的女孩搀扶着他,看起来怯生生的,但在经过那跪着的几人时,眼中露出了浓重的厌恶与仇恨。

蔡书霖一拍惊堂木:“今日公审,蒙冤者可历数自己的冤屈,不必担心日后报复,此五人恶贯满盈,罪行罄竹难书,本官必不会放过!舟安百姓也不必再惧怕其爪牙恶仆,本官已将其抄家获罪,一干人等均以收监。”

蔡书霖说完,本来就激动的人群更加激动,他又喊了好几声,才让他们安静下来。

那老者满眼是泪地跪下,短短几字道尽血泪:“大人,草民的儿子与儿媳正是被他们活活打死的啊!”

受审的其中一人显然认得这位老者,见状习惯性地推卸责任:“呸,你这老匹夫,分明是你那儿子自己先动手要打人,才会自食恶果的!”

他身着囚服,身上是结块变黑的血迹,因为昨日在外头跪了太久,膝盖早已承受不住,碰一下都疼。

可即使如此,他骨子里依然瞧不上这些普普通通的百姓们。

面对刀和血时,他们会惧怕,在更高的权力面前他们会害怕,可刀只要挪开一分,他们便又能重新猖狂起来,相信地位、阶级可以救他们一命。

“你,你,你这恶人!”老者被他这番话气到话都说不利索了。

慕衷情起身,顺便从蔡书霖的桌上顺走一块木牌,她没有说什么,但她如今的身份已经足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撩起右手碍事的袖子,一板子抽在了刚刚开口的那人脸上,“啪”一声清脆响亮,挑西瓜都拍不出这么完美的声音。

慕衷情被自己的力道震得手有点疼,不过周围骤然安静下来的结果,倒是让她非常满意。

“让你说话了吗?今日你们在这里,便只有伏法一条路,乖乖听着便是,谁再多说一句废话,就是这个下场。”

慕衷情用木板指向那人的脸,被打的那一侧已经明显红肿起来,养尊处优惯了的人正疼得嘶嘶叫。

但他已经完全没了刚才的气焰,连疼痛的声音都要努力压制着,生怕又惹到慕衷情。

慕衷情其实并不喜欢以暴制暴,可在这个世界,这却是最有用的法子。

蔡书霖摸了摸自己的脸,而后正色道:“老人家,你继续说。”

老者感激地朝慕衷情和蔡书霖拜了又拜,他的故事并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情节,就是一个很普通很常见的故事。

他的儿子与儿媳是青梅竹马,两人长大后便自然而然地成亲生子,除了家里的农活外,他们还会做些绣品和木工去卖,以维持家里的几口人的生计。

儿媳长得漂亮,在一次和丈夫一起出去摆摊的时候,被人看上,那些人想要强行带走她,她的丈夫为了保护她,便拿起扁担想要打走那些恶仆,可对方人多势众,他们两人都被活活打死在街上。

后来几个恶仆被蔡书霖治罪,但那个真正发号施令,草菅人命的家伙,他只能警告几句作罢。

那时的他想着要稳定舟安的各方势力,直到遇到慕衷情,蔡书霖才意识到他之前所认为的势力,并没有那么强大,那么坚不可摧,而毁了他们,也未必就会掀起什么狂风巨浪。

蔡书霖想,他太习惯官场作风了,这个习惯,或许是时候改改了。

老者说完后情绪便稳定许多,退下去时,他的孙女还往仇人身上吐了口口水,而对此,没有人提出异议。

之后是一位精干的中年妇人来到堂前,她的脸上和手上都是生活留下的痕迹,或许是从前活得太累,她神情坚毅,不像老者那般伤怀。

她的故事同样普通,普通到这样的血泪不知已经流淌过多少平民百姓的家。

她这个年纪,原本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家中虽然并不算富有,但好歹能够温饱,她的女儿已经出嫁,儿子也刚刚成家,丈夫务农,她在家养了些鸡鸭,并操持家务,可谁能想到,一年前她的丈夫如往常出门去地里,却再也没有回来。

直到几天后,有人从河里捞上了他的尸体,后来有人偷偷告诉她,她的丈夫不是意外溺水,而是因为锄头上的泥不小心弄脏了一位大人物的衣服,而被丢进了河里。

但是没有人敢出来作证。

她不怪那些和她一样的百姓,毕竟他们也有自己的家人,冒这样的险大概率得不到好结果。

本以为她只能将这等冤屈永远地咽下去,却没想到今日还有机会,将这件事说出来。

说完,她又朝着堂上磕了几个响头,平静地退下去了。

慕衷情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她说不上自己的感受如何,从前在网上看到一点点的苦,她都觉得万分难受,可如今,她却只剩唏嘘和感伤。

因为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她又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不过她没有时间再去思考那些更深层次的东西,因为下一个人已经走了上来。

……

这场公审一直持续到月上中天都未曾结束,外头的百姓们都不肯离开,他们能拥有一次不必担惊受怕的说话机会,实在太难得了,或许这就是他们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机会。

那些人为的苦难,并没有制造出太多的新意,却听得慕衷情抓着椅子的手直发抖。

就在蔡书霖宣布绞刑的那一刻,公堂外的欢呼声响彻夜空。

蔡书霖望向似乎一直都很平静的慕衷情,烛火照亮了她的侧脸,是那么年轻。

他突然很想对慕衷情说一句,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百姓这样热烈的欢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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