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吃闲饭的软蛋

柳桢再次睁眼时,目光所及之处昏暗而狭窄。

她手脚尽缚,紧绷的麻绳撕扯皮肉,留下锯齿似的疤痕。

抬眼望去,马车破旧,吱嘎吱嘎的声音不绝于耳——想必已经有些年份。

窗被钉上木条,封得死,只余几条缝隙,透出一点微薄的光和空气。

光线下灰尘纷飞,让人不得不屏息敛神,否则非得打个喷嚏不可。

像口老棺材。

她鼻子一皱,连咳几声。

周围弥漫着腐朽的气味,呛人得很。

又被抓了。

这是柳桢的第一反应。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被绑架。

作为宋家村第一暴发户柳大翁的女儿,三天一大抓,两天一小抓。

人人抢着抓住唯一的筹码,去向她老爹换取数不尽的银两。

不就是绑架嘛,她都习惯了。

没点新花样。

翻花绳都比这花样多。

柳桢回忆一下,她原本在参加花溪县知县举办的读书会,想着觅个读书郎作好夫婿。

后来偷偷跟踪一个男人出来,走到半路迷路了,找不到东南西北。

既然人也跟丢了,她干脆逛起集市,买了对银锃锃的蝴蝶簪子。

刚把一支别进发髻中,身后突现一人,柳桢还没还没反应过来,肩上便受了一记重击,嘴巴塞进一张黑棉布。

一溜烟的功夫,长街平白空了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

银钗自她手中掉落,发出微小的响声,像一颗细小的石子投入到水中,最后石沉大海。

细若蚊声的抽泣声把她拉回现实,这才发现前前后后竟还有四个年龄不等的女人。她们同她一样手脚都被麻绳绑着,不断挣扎,同蜘蛛吐丝裹住的昆虫,扭曲蠕动。

女人们嘴上塞着破布,不能喊叫,只能嘤嘤哭丧着腔。

空间不大,大家你挤我我挤你,一个拐弯或急刹,前仰后翻,全部相撞在一块。

不对,这么多人?

柳桢皱眉,警惕地环视四周。

这场绑架好像并不是只朝她来的。

难道——

她心下一凛,暗暗揪心:

这可能是近几月来专门绑架妇孺的团伙。

花溪县虽富,却并不太平。

近几月来,绑架一事猖獗,始终理不清头绪。只知道从今年三月起,陆陆续续出现了十几起失踪案。

失踪的要么是妇女,要么是孩童,样貌年龄不挑,上有六十岁老太,下有刚分娩的婴儿。有瘦有胖,高矮老少都有。

女人小孩失踪的多了,人民不满,纷纷向官府哭诉,但依旧无济于事。

不知道幕后主使,就算偶尔运气好,碰上个一两个,恰好把他们逮捕了,下一秒,舌头一勾暗处,毒药一下肚,人就一命呜呼。

找谁说理去?

百姓心慌呀,太阳一落山就恨不得飞回家去,紧闭门窗。

做丈夫的担心家中妻儿的安危,开工干活也心不在焉。妇人们极少出街,成天在家提心吊胆地盼望着丈夫回来。

宋家村还好些,县里的失踪案却与日俱增,闹得人心惶惶。

令人奇怪的是:

不知道上头下了什么命令,不准官府再干涉失踪一案。县太爷阿谀奉承,谄媚地接过旨意,没有一点不满,底下的人只能被迫放弃了追查。

柳桢平时很少来花溪县,传闻只从他爹柳大翁嘴巴里听说过,没想到这一回上县里来,竟被她遇到了。

说起这县太爷,便是书会的主办方——知县王勇。

*

周遭熙熙攘攘,你来我往,觥筹交错,一派和谐热闹的景象。

独独柳桢一人坐在王府湖中央的凉亭里发呆叹气。

这是知县王勇举办的书会。

据她爹所说,王家邀请了许多青年才俊来参加。所以她吭哧吭哧偷偷来了王宅,试图抓一个如意郎君。

——只是,好像上当了。

读书会,交流心得?不不不,柳祯摇头,简直是古版相亲大会。

读书人一个两个盛装出席,人手一把扇子,摇的那叫一个勤快,比狗见着骨头摇尾巴都勤。

眉宇间全是色相,又非要装作一副翩翩公子的做派。

恶心人,柳桢心里哼了一声:猪鼻子装大葱。

女子们大多局促不安,也有个别浓妆艳抹,面白唇红,目若春波,欲语还羞。

白日晃晃,有人当众开始亲亲我我,边念着圣贤书,嘴巴愈凑愈近,你亲我一下,我亲你一下,毫无忌讳。

把书吃进肚子里去。

柳桢那叫一个洁身自好,把身边拼命缠着她的书生通通骂走了,独自一人在亭中欣赏他们卿卿我我。

眼瞧着要深入交流了,正看得起劲呢,突然那男子发觉到了什么似的,直勾勾盯着她,抛了个媚眼。

别呕。

你可以的。

柳桢默默地收回视线。

宾客如此,主人亦然。

组织书会的王大人王勇也是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与想象中相差甚远,她长太息以掩涕兮,哗啦啦豪饮一口茶。却没料到喝得太快,差点没把她呛死。

“柳小姐?”一男子伸手递了一张干净的帕子给她。

“哦,谢谢啊!我改明儿还你一张。”柳桢正好需要,也没客气,她一抬头,便被一张涂脂抹粉的脸吓了一跳,“……啊!”

递手巾的男子涂脂抹粉的,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位女郎,偏偏声音要柔不柔,很是粗犷。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柳祯不动声色地默默退了一步。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人家抹粉你也抹粉,非得去凑那个热闹干嘛,好端端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偏偏要装柔美。

她都要替他愁死了。

柳桢“滚”字还没出口,看他手足无措,浑身紧张的样子,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吞回去了。

想来也不是惯犯。

她不跟他计较,当作耳旁风,等他自讨没趣地离开。

半天不见他走开,还杵在她身边,包含着对书会的怨气,她气不打一处来:“看什么看,我脸上是有花吗?”

听见她的话,那男子红着脸移开了视线,半天扭扭捏捏憋出来一句“你好看”。

她一下子噎住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她横行霸道惯了,没人躲着她就不错了,很少有人这么直白的夸奖她。突然来了一句好话,她还有点不适应。

总之——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见他身上布满补丁的寡袍便也猜到他的家境。可她不知道,这已经是他最好的一件衣服了。

“你家出事了?”

要不然学什么不好,偏学别人勾搭女人?

男人更加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如何回答。

柳桢叹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两碎银扔到他的手上。

银子要往他手上烫出一个窟窿似的,收也不好,不收也不好,人高马大的一个人就愣愣地杵在她旁边。

“还不走?”

男人反应过来,对着她又是千恩万谢,又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搞得柳桢倒是不自然了。

她一摆手,“滚滚滚。”

那男人却执意恭恭敬敬对她作揖才依依离去。

“王大人耍人的功夫真是名不虚传啊。”其音清澈平静,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人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柳桢正心疼她的银子呢,甫一转头,便瞧见了一出好戏。

哦豁。

她只恨自己手里没抓两把瓜子。

要说他是谁,从王大人怒斥一句“范小郎你休得无礼”,便已猜到六七分。

范小郎范煜,试问:

宋家村有谁不知,有谁不晓?

范煜年方十九,小小年纪便已中秀才。

范父范母命薄,在其幼时双双离世。他由姑父姑母抚养长大,如今孑然一身。

宋家村山环水绕,地广人稀。幸得山水滋养,此人面如冠玉,才高八斗,颇有名士之风,是宋家村的活招牌。

媒人说媒,女方的第一选择必是范家小郎无疑。

柳桢只悄悄扒着矮篱墙看过几眼,哪里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他呢?

这难道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吗?

活招牌一袭用心洗过的月牙白长衫,与花花绿绿的众人相比格格不入,有种鹤立鸡群的滑稽感。

背如松,面如玉,天生的唇红齿白,眉峰柔和,叫人不敢轻易小瞧,是个漂亮的后生。

只可惜他脸色不太妙,想来也是没有做好心理建设就得接受这个“淫/荡书会”的。

有种同病相怜的滋味,柳桢心里却哈哈笑了他一遍,他定也是被噱头骗来的。

范煜平淡地盯着王勇,使他虽烈日当头,仍一身冷汗。

四面八方的视线朝王勇这儿汇聚而来,他一时失措,猪肝色的脸上浮现一丝难堪,呼吸加重,肥大的肚皮要把他压倒了似的。

片刻后,他重重地咳了一声。

周围议论的声音减弱了点,他觉得自己找回了一点尊严。

袖子一挥,短手朝下一指,王勇道:“你的意思是我在耍你?难道这些不是青年才俊吗?”

听见这话,底下有些愣头青开始唾骂范煜“伪君子”。

他得意地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柳桢啧了一声,考虑要不要上演一出英雄救美。

王勇倒是想吵,但范煜只是扯了扯嘴角,“欺人、愚人、烂人——”话说到一半,轻轻摇了摇头,便抬步离开了。

“你!你什么意思!”

“王大人,”柳桢拍拍手站起来,饶有兴致地补充,“耳朵是个好东西,脑子也是。”

先一步离开的范小郎闻言朝她投去一眼。

柳桢还在得意出了一口恶气,并没发现,他停在她身上,微微惊愕的神情,很快被微笑代替。

她大摇大摆地跟在范煜后面走了出去,只余下一片骂声。

“小姐——”

自小跟着她的丫鬟小蓉连忙将她拦住。姑爷还没挑到,怎么就跑了呢?

“你认得他吧?”

小蓉皱着眉:“宋家村的范小郎君。”

柳桢拍拍她的肩:“不对,这是我日后的夫君。”

小蓉:?

把小蓉打发走后,她跟在范煜身后出了门,没想到跟丢了。

她不识路,本想等着小蓉来接她回去,结果一根棍子敲下来,人就到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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