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之间,那双手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个声音,带着青年人特有的焦急与愤怒,年轻的声音说: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厉害,能救很多人?
可是他必须把自己放在最后,就像一句老话,为了大众的利益,我心甘情愿和你同归于尽。
“冷……冷……”
因为担心范煜,柳祯睡眠并不深,听见他喃喃出声,便从梦里抽身而去。
一摸额头,密匝匝一圈密集的汗,刘海湿哒哒蔫在额头上。身上也是,背后被汗濡湿了,浑身湿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明明喊冷,可身上烫成小太阳,滚烫的要把自己煮熟了似的。
柳祯被他的温度吓了一跳,仔细凑过去一看,便见他嘴唇都烧白开裂了,偏偏两颊红得像云霞。
她呼吸一滞,拿干净的袖子将他额上的汗擦干净,撩开他的刘海,又将自己的头压低凑过去,额头碰额头,热气仿佛能够扑到她的面上。
“怎么这么烫?”
这样近的距离,能够看到他因不安而忽闪颤抖的眼睫,柳祯将手支起来,直起身子想要离开,却没想到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幽黑的眼珠前面蒙上了一层迷蒙的水雾。
范煜茫然地睁眼,又茫然地阖眼,仿佛还是在梦里。
柳祯抿了抿唇,叹了一声气。
她是不喜欢叹气的,可是这次她没办法控制自己了。
“傻不傻?既然怕水,又何必耍威风,逞英雄?这下好了,好像是我害得你生了这样的病……”她的声音放轻,“很难受是不是?”
不过没人回答她的话。
天已经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本来想要把李百药叫醒,可是李大夫显然也累坏了,这么多病人,可就逮着他一人救治,看着他抱着医包像虾米一样蜷在一小片地方,柳祯是怎么也没办法开口打扰他的美梦。
反正也快天亮了,她抬头朝四周望了望。
想了想,她撑起范煜的背,费力地把他外面的长衫脱掉,果不其然湿了一大片,她用干净的面料将他表面上的汗擦干,先把自己盖着的外衫盖在他身上,然后拿着湿了的衣服去到湖边,脚下打滑,差点摔了一跤,所幸稳住了身体。她将衣服用水洗了两下,摆了一摆,扭干净又回到他跟前。
张道清早就醒了,他本身睡眠就浅,听见柳祯的动静,便掀开眼皮看着她的动作,见她忙前忙后,甚至与他挨得那样近。眼不见为净,他身子轻巧地一翻,没发出一点声音便落了地,意味不明的“嘁”了一声,没让任何人发现,转身就离开了。
柳祯并不知道这一切,当她到范煜跟前的时候,只听见他喉咙里发出无意味的咕噜声,难受地发出低低的呻/吟,倒像是撒娇似的。
“你要怎么补偿我,”她戳了戳他的额头,愈发觉得他像猫似的,扑哧笑了一声,“我可是从梦里醒来伺候你的。”
范煜不知道她的编排,只是手轻轻地握住她的,“别动……”
他显然还没有清醒,手虚虚握着,没什么力度。
要命,太过了……柳祯红着脸将手缩了回去,他的手本能地抓了抓,但没能捉住。
“真是我欠你的。”
她哼了一声,将刚刚打湿的外衫叠起来替他擦了一遍手脚,再去了湖边一趟,再次回来的时候,把清凉的布料撕了一块下来,敷在他的额头上。
出汗总是好的,比手脚冰凉好。
做完这些,柳祯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她打了一声哈欠,躺在他身边很快睡着了。
*
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柳桢做了个梦。
自从她发现自己的梦与现实之间有瓜葛后,便产生了淡淡的抵触情绪,每晚入睡前都要祈祷一遍不要入梦,怕是梦里梦见了什么,现实中就要发生什么。
但是做梦这种事情是没办法控制的呀。
柳桢知道没什么法子,于是在梦中睁开了眼。
真实的不像梦,但它确实是一场梦不是吗?她在梦中清醒极了,像一个过客一样站在岸上,但是梦并不放过她,非要她当这里的主角不可。
行,梦也不光是坏的,往好处想,它也帮助了她不是吗,那就来吧,有什么上什么,没准还有什么新发现呢!
入眼是一个湖,柳桢认得这个湖,这是花溪县的湖,小时候还在,不过早就被泥土巨石填上了,为什么又复原了呢?
她上前了两步,想要一探究竟,却不料见到湖中央一个瘦弱的人影。
——一个小孩子,双手紧紧扒着一根浮木,在水中荡来荡去,仿佛下一秒就要松手葬身水底。
她心道她这是跟水结愁了么,怎么一个两个都在水里等着她来救呢?没等深思,那小孩好像要被水吞了下去,柳桢捋起袖子便跳了下去,两臂一划,灵巧地朝男孩前进着。
终于到了跟前,看见这孩子咬紧牙关使劲撑着浮木,但是神情已经恍惚了,他没看见她,紧咬着的牙关突然松了,连带着双手也松了,抿起的嘴角上扬了一个微笑的弧度。
这是......不想活了?
看到那个小孩,便不由自主的想起范煜来。还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喂——抓住我的手。”她说。
见他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柳桢的耐心告罄了。一想到要是她没回去找范煜,他是不是也是像这样溺死于湖中,便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感油然而生,语气也冲了些:“你想死是不是啊,抓住我的手!”
那个小男孩好像哭了,眼睛一圈红红的,吸溜着鼻子,表情依旧淡漠。
得,还知道害怕,知道怕就好。
她伸长手,带着他游回岸边,近岸处并不深,她站在水中,水流将将趟过她的胸部,不过那个孩子就不一样了,这样的深度,足以将他淹没,所以柳桢抱起他,把他送到岸上,之后自己才上了岸。
救人还是很消耗体力的,柳桢一屁股坐在地上,地上出现了两个被水打湿的印子。
那孩子显然吓坏了,在一旁微微喘着气。
“你——”
“谢谢......”两个人的话头撞在了一起,柳桢先噤了声,男孩看着她的脸犹豫了一下,似乎在纠结着什么,片刻后终于接着说,“大娘?”
很好,柳桢保留着僵了的微笑,非常好,好到她觉得刚才就不应该救这个小白眼狼。
一巴掌拍到他的后脑勺,虽然没使多大力气,男孩仍然惯性往前扑了一下,很快稳住了身体,被水打湿的细碎刘海盖住了眼睛,不过一双湿漉漉的像猫儿似的黑色眼睛仍然不解的盯着她。
“有没有礼貌,叫姐姐,不许再叫大娘,”末了又气冲冲地补充,“谁是你大娘,我还没成亲呢!”
“......”男孩沉默了一会,突然问:“你是邓翠翠吗?”
柳桢哼了一声,答道:“我还邓软软呢。”见他真把她的玩笑话听进去了,她只好解释,不过要先进行教育,“要叫我什么?”
“姐姐?”
柳桢笑逐颜开,这孩子长得白净,喊她姐姐声音又清脆,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这时候哪还管什么三七二十一,管什么梦里的事现实会应验之类的话,他要什么就给什么,问什么就答什么,“我不叫邓翠翠,也不认识什么邓翠翠的,我叫柳桢。哎,你为什么这么问呢?”
“......”小孩紧咬着下唇,闷声道:“他们说,邓翠翠是宋家村最......”他别开了脸,似是有些红,“最漂亮的姑娘。”
这小孩讲话拐弯抹角,不过还怪好听的。
这次这梦,好像还不赖?
他问完了,便轮到她了。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我送你回家吧。”
按理说,每到这种问出关键性问题的时候,她就会从梦中苏醒过来,不过这次,她清楚地听见了他的回答。
男孩张了张口。
“我叫范煜。”他说。
柳桢瞳孔一缩吓了一跳,几声急促的呼吸后便醒了过来。
清晨的鸟啼声声声入耳,太阳升上了天,百日晃晃。
外衫从支起来的身上滑落——这本来是她盖在范煜身上的——怎么到了她身上?
“你醒了。”
柳桢回头,发现范煜站在身后,手里还用木棍插了一条鱼,便明白过来。
“我起来的时候见你蜷在一起,于是把外衫盖在你身上了。”他说。
范煜看起来恢复了,精神很好的样子。
“谢谢啊。”
柳桢干巴巴地道了谢,想着梦里的男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她竟然让范秀才喊她叫姐姐,现在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有贼心没贼胆啊!
“也谢谢你,”范煜生了火,用木棍架起一个简易的烤架,把鱼放在上面,转头对她笑,“谢谢你昨晚救了我、照顾我。”
“......”
她脸色有点别扭,耳朵有点泛红,“你醒着?”
“有一点。”
有一点是有哪点啊喂!柳桢有些气馁。倒是秦牧风这个猪鼻子闻着香味醒了过来,嚷嚷着要吃鱼。
“咦,张大师呢?”李百药揉了揉眼睛,告别了周公,他往树上瞟了一眼后如是说道。
柳桢这才发现,张道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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