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无言

声音是突然响的,如同划开夜幕的一道响雷,黑暗措不及防地被劈成两瓣。

“......”

柳桢抿唇,牙关紧闭,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手比心多了一份肌肉记忆,两手一挥,长袖一展,两把锋利的匕首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掌心。

声音从棺材中传出。

嘎吱——嘎吱——

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古老城院中破败的秋千,一边载着北风前后晃荡,一边发出寂寞的嘶叫。嘎吱——嘎吱——

是鬼吗?

不是吧......?

哈!多可笑!

【她的嘴唇沾满鲜血。】

猩红的双眼......沁了毒药的血色唇瓣,难道是那些吸食人血的恶魔?!

【那些吸人血的幽灵。】

是伏尸,是游尸,还是不化骨?

是青色的面孔吧?肯定是的吧!

对、对、还有两颗长而尖的白色獠牙,血盆大口张开,哪还有猎物能逃离它的魔爪呢?

她心里回荡着藏在四号房内的前人的忠告——

【但不,他难逃魔船!】

手、手从棺材里伸出来了!

“范、范小郎,”她头一次这么难过,觉得小命就要交代在这了,即使这样,她依旧没有撤步逃开,“快躲起来!那家伙真的要来了。”

两只手紧攥着小刀,生怕这鬼怪下一秒就要朝他们生扑过来。

谁知范煜却护住她,自己前去查看。她拽住他的袖子,把其中一把匕首往他手中塞。

范小郎掩住嘴上挂着的笑:“不知为何,我好高兴。”

柳桢木然,推他一把:“别贫。”

细瘦如枝桠的关节滑过棺材壁,他一步一步往前去,在纯黑的棺材前站定,那只手摸索着,忽然抓住了他垂在两旁的小臂。

柳桢不敢呼吸,她双手握住刀柄,用冷静的声音道:“松开他!”

他先是怔了一瞬,很快神情恢复平常,默不作声地移开被捉住的手臂,朝后说:“你能来帮帮扶起这位姑娘吗,柳小姐?”

那只手忽然卸了力气似的,软绵绵的,一下子收了回去,像是一场错觉,从来没有出现过。

姑娘?

她犹犹豫豫地朝棺材走,往里一探,也是一愣。

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直挺挺地躺在里面,黑色的长衫,黑色的头纱,衫由丝织成,“很是清凉”。

年纪不大,柳桢脑筋转了一圈,和她差不多。

他们最开始搜查这个房间的时候,她可以保证,绝对没有面前人的痕迹,她是什么时候到来的?

这点时间,范小郎已经后退到漠不关心的距离了,剩她立在棺材前大眼瞪小眼。

她对刚才突然伸出来的手还心有余悸,内心在活人与死人之间徘徊,瞥到她的指头好像颤抖了两下,于是松了一口气,伸出手。

“你别大叫啊,我们不是坏人。”

见到突然伸出的手,棺材里的姑娘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两只黑漆漆的眼睛躲开后又移回来,直愣愣地盯着她看,却并没有回应她。

柳桢看不清她的眼睛,因为里面没有一丝光亮。

她又往前倾了倾,手几乎要挨上她的。

这一次,她再三思量下,终于握住她的手,坐了起来。

然后张开口,眼睛依然还在她的身上,一眨不眨。

迎接柳桢的并不是青面獠牙,而是一张无言的嘴,她的牙齿整齐可爱,但除了牙齿空无一物——

舌头......没有舌头......

姑娘合上嘴,乖顺地低下头,好像刚才是在告诉她:别担心,她是没有办法发出声音的。

“啊呀......”柳桢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她,至少别让她感到难堪。但转念一想,这样又何尝不是往她的伤疤上撒盐呢?

她并没有经受过拔舌之苦,未经他人苦,何劝他人善。

她快乐地生活了十七年,在宋家村时上天下地无所不能,与此同时,有数以万计的可怜人正在遭受着无妄之灾。

能共情,却始终无法感同身受,于己于人都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啊。

哎呀了半天,柳桢突然“哦”一声,弯起眼睛:“你真白啊,我是说,真漂亮!”然后两手一拍,“这里太黑,我看不清,可有蜡烛?”

姑娘仰头直视着她的笑,又见她不避不让,坦坦荡荡地给她看,自己却因此羞意漫上心头。她握住她的手腕,下一秒又飞快松开。

她沉默地踏出棺材,黑纱因为长时间一动不动躺在木板上,走动的时候不免僵硬。轻纱浮动,露出铐住脚腕的蜿蜒铁链,环环相扣,粗过她的小腿。

一步一刺耳之音。

柳桢抬步跟上去,然后将外衫脱下来,覆在她身上,“夜里凉。”

她一怔,纤细的脖颈往旁边一斜,似是无声地道谢。

柳桢眼瞧着她,又怕她走出房门通风报信,又怕她对自己这个陌生的闯入者感到失望,突然醒悟过来:她始终无法逃离。

棺材姑娘在房间的一角停下。

房间的四角是骨灰瓮和香炉,里面点着香、酒精与粗盐的混合物,火光在黑暗中“腾”然升起,照亮了灵枢台。

手起手落,火光骤升。

“假死之人”的肌肤呈现出尸体的颜色。

她依次点燃了房间的四角,火光照耀下的肌肤也愈来愈白,愈来愈白。

忽然一个不可思议的离奇想法浮现在柳桢的头脑中,她好像读懂了那句歌谣的真正含义——

她的嘴唇沾满鲜血,

她的双眼空洞无光。

小心那些骗人妖精,

那些吸人血的幽灵。

“是谁?”柳桢喃喃出声,谁做了这一切?

......徐昭佩吗?

看见姑娘轻轻摇头,她这才发现自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不。

她走到墙壁前,没皱半分眉头,咬下食指,就着血,在白墙上写下一个血字,滴下的血如泣如诉,无言呐喊,无声地控诉这一场罪行。

救救我。

她双膝一折,跪了下去,以头抢地。

柳桢看到血字,便也知晓了一切的根源——

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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