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羊、狼和兔子

“我一直在意一件事情——那时候她所说的‘拐’究竟是指什么?一开始我以为是指被那帮人拐上马车这件事,不过事实好像并不是这样。”

‘拐’有两层含义,除了被来自皇都的那群人捉上马车,还代表着她被老鸨拐入这栋楼这一陈年往事。

天生没有舌头,无法开口,一旦走失,即使处于朗朗晴空之下,亦如堕入万丈深渊,白日夜行。

这栋楼先前应该不是客栈,或者说不是普通的客栈,而是兼具……娱乐的功能,这和我跟柳小姐先前猜测的一样,只错了时间线。至于现在,确实只是一间普通的客栈。”

范煜斟酌着用词,他用尽量委婉的字句揭示真相。

“那纸条是怎么回事?”柳桢点点头,又问。

他说:“纸条是一切的转折。”

“ 成年人想要杀人有一百种方法,我们之所以和睦相处,一定程度上是因为理性的存在。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数十年,换作是任何人也会模糊了意识与存在的界限。

总之她在一夜爆发了,可能杀了一个人,也许杀了一群人。

但这杀意不是一夜速成的,而是日积月累的不满、怨气和自我放弃。”

一阵凉风袭来,柳桢忽然想到她那毫无逻辑的梦——一只引路羊,一匹血口大张的狼,她抖了一下,心想:

原来羊和狼都是她。

“抱歉,恕我冒昧地说,自那以后,恐怕她的神智就处于极其不稳定的情况。出了这样的事,生意一落千丈,老鸨不得不放弃这门生意,这时,徐老板出手购入再合适不过了。”范煜一锤定音。

徐昭佩端起茶来抿了一口,鼻腔里哼笑出一声气,回应道:

“你说的都不错,但是有两点你说错了——”

“ 第一,小林不是走失的孩子,她是生下来就被遗弃的孩子。张嬷嬷收养了她,可惜张嬷嬷并不是好人,她同任何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没什么两样。

第二,这间客栈不是我花钱从张嬷嬷手上买下的,我可没多余的银子干这件事。”

他顿了顿,继续说:“你不是说我和他一样吗?”

“不得不说确实如此,随着皇帝的爱好,娈童之风在十几年前一度很风靡,我便是从那时被卖入这里的。那一夜小林确实杀了很多人,包括当时收养她的张嬷嬷,那老女人死后,楼里的人全都一哄而散,荒废了一段时间,我没有家,于是便留了下来,当起了掌柜的。

自那以后,对于性别的界定,我分不清了。

我做得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把从马车上救下的小孩和女人放到客栈里暂住。

专门绑架女人和妇女的绑匪的那件事我听说过,没曾想恰好遇上了,他们认错了我的性别,连我一块抓进了马车。我找到突破口之后,便带着全马车的人回到了客栈暂住。”

他说的很平稳,仿佛只是叙述一件与他完全无关的事情一样,可是他眼中的情绪却背叛了他。

“一个男孩不经意间发现了我是男人这件事,在一楼嚷嚷不停,好像我成了一个骗子,成了一个罪人。

男女在我眼中没有分别,人生下来是没有性别的,我一直坚信这一点。

那天恰好是发生那件事的后一年,同一天,虽然没有到到中秋,可是天上的月亮仍然如玉盘,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光。小林趁我睡着把他们的舌头拔了下来,亦如一年前她所做的那样。”

柳桢回过神来,不对,徐昭佩才是那只无辜而邪恶的绵羊。

“你把自己摘得真干净啊!”她好似感叹,“没有你的默许,小林姑娘哪里做得了这些事,你极力想撇清这一切,可是从某一方面来看,这正是你一手促成的。

“很可惜……”他盯着柳桢,话音一转,“你们来之前我把她的手脚铐住了,但是我现在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于是我放开了她的束缚。说起来,今天,恰好是那件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年,同一天。”

柳桢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但她毫不避讳他的注视。

你在他的眼中看不到对死者的歉意,挂着的只有高高在上的对生者的怜悯。

“好了朋友们——我们现在来玩一个游戏吧,看看谁能从恶魔的巢穴里逃出生天。”

所以那个时候……

“所以你才问我知不知道回去的路。”柳桢看向范煜,揶揄道:“你这么厉害,竟然不认得回去的路?”

他笑得很不好意思,“我夜盲。”

“哎呀,我们这凭着三寸不烂之舌都能把人说哭的大文豪,竟然夜盲啊……不对,”

柳桢表情僵硬,把“夜盲”两个字反复嚼了嚼,回过味来,有些哭笑不得:

“哥,这一路夜行,可是你“掌舵”的啊。”

他依然抿唇,不好意思笑笑,“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的,如果跟你说,你绝对不敢坐我的车的。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还把他骄傲的。

“兔子。”

柳桢腹诽:这里有一个羊,一匹狼,还有一只兔子。

又想到当时东倒西歪的牛车,原来才不是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告白,只不过是夜盲症的结果。

“嗯?”

她回他,“回去给你补点胡萝卜吃。”

“喂喂--”

徐昭佩对于他们这种在危险面前还谈笑风生的行为很不齿,觉得自己被当成了空气,因此他显得很气愤,“你们走不走。”

柳桢忽然领悟到他的可爱之处--他是不是缺爱啊。

“……”

许久未出声的小林姑娘默不作声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手握着一把锋利的剪刀,一步一步朝他们接近,“……”

“你跟我来。”

柳桢神色一动,无比自然地握住范煜的手腕。

*

她虽然是被蒙着来到这里,可是小时侯,她不知道和秦牧风玩过多少次摸黑探险的游戏了,在黑暗中将路线在心里一笔一画地记下来,这是不用学习而具备的能力。

离家不远有一座荒废了很长时间的房子,村民们猜测这是祖上曾经在皇都里当过官的人家,后来犯了事,被抄了家。

又有人说,这是建在乱葬岗之上的房子,里面生存着数不清的孤魂野鬼。

当然,最有可能的一种说法,也是柳桢比较相信的,就是这户人家的后代移居去了别的地方,这里就自然而然地闲置了。

无聊的时候,她便拖着牧风到里面东摸摸西看看。

在黑暗中走路,即使手上拿了灯笼,柳桢仍觉得十分恍惚,这恍惚是没来由的,因为眼睛不大看得见,所以听觉相对灵敏不少。

她听见呼啸的风,霹雳的雷和簌簌的雨,偶然划破长夜的闪电,照亮破落而孤寂的房子。

她为空无一人的房子感到难过。

当她往前面走的时候,灵魂和躯体仿佛是分开的两个部分,小小的身体在前面走着,小小的灵魂在后面慢慢地追,她像一个旁观者浮在空中,操控着肉身向左向右。

尚未成长为坚强大人的秦牧风总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哇哇大哭起来,他一哭,柳桢的灵魂就归位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糟糕,又要挨骂了。

对意料之中的挨骂她显然是不服气的,但是秦牧风总是不会被骂。于是她为了解气,就会朝他脑袋拍一下,率先骂道:“别哭啦,你跟我来,我认得路。”

然后不得不背着他走回家。

*

小林的眼睛隐藏在阴影之下,嘴巴里发出不明意味的咕噜声。

必须得跑了。

“徐掌柜,我说一句话,你别不高兴啊。”

徐昭佩眉头跳了一下。

柳桢边往门口走边说:

“虽然你这个人心挺坏的,但是吧,你确实是个美丽的人儿!如果我是男人的话,我一定喜欢你;如果我是女人的话,啊,不对,我本来就是女的,总之我这个人,从不讲谎话的。”

徐昭佩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柳桢的手够上门,这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门给锁了。

她心里骂道:果然心比墨黑。

手指夹着一根银针,稍稍动了两下,门开了。

小林身上还披着她的外衫,拿着剪刀就冲了出来。

就像徐昭佩所说的那样——

游戏,正式开始了。

柳桢仔细回想脑海中绘制的路线图,踏出门后,就拽着范煜往左边的小道跑去。

没问题的……只需要把来时的转弯方向换成相反的就可以了,况且她记得这一路上还不算难绕。

“这边!”

范煜很配合,说往东绝不往西,紧紧跟在她身后。

可是跑了一会,柳桢却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

他感受到她握着他的手在颤抖。

他们面前是一个岔道,直走、往左或往右。

不平稳的脚步声愈加清晰,小林的长发打结地很厉害,远远望去,披头散发的无异于来自地狱的使者。

“我……”

柳桢闭上眼睛,一滴冷汗从额头顺着脸颊流了下去,她尝到了又咸又涩的味道,

“如果走对了,那么前面经过一个楼梯往上走就能到达四楼,然后顺着之前的路走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她不得不说:“但是这条路我不记得了。一人走一条还是……”

“不,”范煜听着愈发接近的脚步声,声音平稳如常,“我跟着你。车到山前必有路不是吗?换句话说,只要我们跑的够快,无论选那条路都是正确的。”

他的手动了动,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好了,直走、左还是右?”

“直走。”柳桢睁开眼睛,直视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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