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参横,云雾随风缭绕,替横斜参星掩上一层薄纱,舜华宫内传来一声哀嚎。
“啊!套一天话了,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李云漱倚躺在雕花紫檀木嵌玉榻上,她张唇含住春序剥好递来的葡萄,朱唇沾染上葡萄的汁水泛着光泽,又撇着嘴将帕子甩给春序。
“嘶……头疼,给本公主揉揉。”她懒懒平躺在榻上。
春序忙用帕子擦净手,听话上前替她轻揉太阳穴。
“公主可是身体不适,奴婢命人宣太医给您瞧瞧?”
李云漱摆手:“不必,想事情想的。”
她今日对温暮尔嘘寒问暖一整天,竟是一句有用的话都问不出来。
既无所爱也无仇人,这到底是怎么虐起来的?
难不成是全家被抄日子过得太苦受虐?
必不可能,这个作者最喜欢写情虐,如果抄家前没有施虐方出现,那便是抄家后温暮尔幸存,遇到某人开始虐恋情深。
既如此,阻止温家满门抄斩即可。
温暮尔不会遇到那位对她虐身虐心的人,温酌春也不会被李云祈这个施虐方圈养。
一举双得,她根本不需要知道施虐方是谁,保护好苦主即可。
想好对策,李云漱便一连几天跑去温府,不是与温家姐妹品茶就是与她们鉴画。
温御史见堂堂漱月公主日日来温府,可见两个女儿与公主的关系是何等的要好。
脸上的褶子是一天比一天深,眼睛也是一天比一天小。
李云漱每日见温御史同自己问安,却常常幻视他脑袋与身子已然分家。
生命都快进入倒计时了,还整日乐乐呵呵的,当真是乐观。
但在温府待的几日,李云漱几乎每日都在调节温家姐妹矛盾,两姐妹不知为何用总看不对眼。
调解两姐妹之余,她又实在查不出什么,也不知温府目前是何动向。
她记得是温府贪了治江南水患的赈灾款,使察司前来搜查赃款时搜出了赞扬前朝的诗集,皇帝大怒,最终温府落得个满门抄斩。
只是不知如今使察司查到哪一步了。
李云漱刚安抚完温暮尔,心中正是烦闷。
这两姐妹不知有多大仇,两人一见面,温暮尔就炸了,温酌春虽还是唯唯诺诺的模样,可每回望着温暮尔的眼神里总带着不忿。
她烦躁的踢开脚下的石子,石子咕噜滚开,似是撞到什么东西,发出的却是闷响。
这温府也是,贪了那么多钱,却不愿意花在地面打扫上。
李云漱没好气的抬眼,却又见到了那位绯衣男子,他今日穿的是墨色便服,更显几分威严肃然。
她踢飞的石子弹到男人鞋边,于是男人蹙眉停步望向她。
这不善的眼神。
她对此早有经验,顺手取下腰间的玉牌举起:“我是公主。”
男子闻言,眉间锁得更紧了,却还是恭敬行礼:“使察司统领尉迟本,见过公主。”
方才还在愁不知使察司查案进度,眼下使察司的人就自己出来了。
李云漱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笑着询问:“尉迟大人是来查案吗?温府可是出了什么事?”
尉迟本望着眼前明眸皓齿的小姑娘,杏眼弯弯好奇地望着他,墨色的眸子亮晶晶的有如夏夜星,生的倒是极好看的。
只是谦逊不足,言行傲慢。
他不愿多谈,只恭敬回话:“与温大人在税务上有些事要谈,微臣不便多扰公主,先行退下。”
说罢,便又行一礼,大步离开。
见尉迟本走远,李云漱戳了戳春序:“近看倒更好看了,你瞧。”
春序看了看远处的尉迟本,又看了看眼前的公主,小心问道:“公主,您喜欢尉迟大人吗?”
“难道不明显吗?这样俊俏的男子可不多见。”李云漱反问。
春序摸了摸鼻子,试探开口:“要不……您去同尉迟大人道个歉?”
她被问的一愣,不明所以地反思起来。
“难道我炽热的喜欢让他感到冒犯了?可我还没让他知道我喜欢他呀。”
春序叹气:“您方才将石子踢到尉迟大人鞋面上,也未曾致歉,开口便亮明公主身份令他行礼,在旁人看来……兴许会有些跋扈无礼……”
李云漱面上显露出迷茫,似是没反应过来:“我踢了他?”
她这才反应起来尉迟本适才的表情,自己光顾着看脸了,其他的全忘了个精光。
远处墨色身影渐远,只见垂在身后的发丝微微扬起,又被倾洒而下的阳光渡上一层浅金。
李云漱提裙朝那道身影奔去。
“尉迟大人!”
可尉迟本似乎没听见,脚下步子走的更快了。
她到底没追上,眼看着人进了温大人屋内谈事。
望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李云漱弯腰扶膝喘着气,额前的碎发因奔跑而被薄汗洇湿,贴在两鬓。
她怀疑尉迟本耳背,自己喊那么大声,居然没能听见。
算了。
即便是将他喊停,也是问不出任何案情的。
使察司督察百官,查案从不外泄内情,只对圣上述职,她更不可能去找皇帝问。
问了反而更会让圣上起疑,温府也该收拾收拾准备问斩了。
此刻虽不知查案进度,但好在贪污并不会满门斩首,关键还在那本诗集。
只要诗集提前销毁,一切便还来得及。
温大人尚在谈话,兴许温氏姐妹能知道些什么。
李云漱叹息,只能招呼春序喊来两姐妹。
不出一刻钟,温酌春与温暮尔一前一后出现在她面前。
只是两人脸色不太好,想来又是有什么矛盾,但李云漱无心再劝和,当务之急还需找出那本诗集。
她耸耸肩,询问温府有没有藏书的地方。
“本公主今日想品诗,温御史可有藏阅诗集词赋的地方,你二人陪本公主看看书如何?”
两人自是颔首答应,引着李云漱去了温御史院中的书阁。
书阁足足两层,除了入门处摆了张小案用以阅览书籍,其余地方皆安放着木质书柜,不留一寸空闲之地。
各类书籍琳琅满目摆满书柜,书多却不乱,存放齐整且不染一丝灰。
想来温御史也是个爱书之人,至于收集赞扬前朝之书,兴许是广纳群书而不拘于书的优劣。
但皇帝可不管,一旦发现通通砍头。
李云漱摇了摇脑袋,书太多也是一种烦恼,还真不知从何找起,找出来怕是要到猴年马月去了。
温家两姐妹已是寻得了心仪的书,一个在小案前看,一个坐在书阁门前的台阶上看,愣是不愿呆在一块。
李云漱也不好让两人帮着找诗集,一来怕打草惊蛇,二来两人到底是温御史的女儿,难免为了保全父亲做些傻事。
她只能仔细回忆原书情节,以便能找到有用的信息,进而以最快速度寻得那本诗集销毁。
她记得那本诗集中赞扬了前朝与外邦鲜卑族的友谊,称前朝大度容纳鲜卑,两国和平共处换得天下安宁,贬当朝只重利益不讲情义,多次与鲜卑交战。
但事实并非如此,前朝皇帝荒淫无度、贪图享乐,屡次割让城池及送公主和亲以换两国边境停战,且前朝赋税高,官府压榨平民,百姓入不敷出担子重,以至民不聊生。
最终当朝皇帝的父亲,也就是李云漱的祖父,揭竿起义推翻前朝,改建了如今的虞国。
李氏两代努力下才换得了如今的国泰民安,百姓不再吃苦受冻,鲜卑不敢再犯,边境百姓不再受外族欺压。
那本诗集一句前朝与鲜卑的情谊就否定了虞国执政者的所有努力,温府被砍头也不冤。
但温御史又并非追捧此书,且李云漱还需要拯救温家两苦主,所以她必须提前找出此书并销毁。
诗集作者似乎是鲜卑人,因鲜卑族如今占不到便宜,遂作次诗集抨击虞国。
温御史也是缺心眼,什么书都收藏,敌国人写的书也能乱收?
好在阁中的书摆放有序,她只需去翻找专门存放外邦书籍的书柜即可,能省下不少时间。
想到此处,李云漱立马奔向二层阁楼的书架。
外邦书籍摆在阁楼角落的书架上,温御史常看的书则是放在一楼书案旁趁手的书柜中。
不常看便是不追崇诗集内容,只是喜欢收集各类书籍罢了,她也不算是包庇仇视虞国之人。
她在心中替温御史又找好了一个理由。
但书架上的籍册不算少,李云漱一本本翻看仍需要花费大量时间。
她耐心的翻看每一本书,时间亦在翻动书页的指尖悄然流逝。
直至身后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公主殿下好兴致。”
李云漱闻声回头,当即便看到了尉迟本近在咫尺的脸。
面对眼前放大的五官,她惊得抖落了手中的书,不由得后退吓出了声。
尉迟本的视线随着她惊恐的表情移至落在地的书,旋即缓缓俯身捡起书,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书本,表情耐人寻味。
“原是公主看得挺入神,是臣唐突吓着公主了,还请公主恕罪。”他笑着递回书,面上却无歉意。
李云漱呆呆地接过书,目光不断在书与尉迟本之间来回扫视。
这方才人不懂声色在她身后,还凑到她身旁与她一同看手中的书。
幸得她手中不是那本诗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她干笑两声:“尉迟大人这是聊完使察司事务了?”
尉迟本点头不语,目光探寻地望着书架上琳琅有序的书。
李云漱心中警铃大响。
她慌忙挡在书架前,声音微颤:“尉迟统领忙完事务可是该回使察司了?”
他却摇头,表情耐人寻味。
“臣方才见公主看书如此着迷,引得臣也想看看了,正巧温御史家中又有如此多的书……”
李云漱杵在书架前,让也不是,不让也不是。
她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尉迟大人与温御史聊了许久,如今已是酉时,天色渐晚,不如本公主请你吃饭。”
她不动声色地捏住尉迟本的袖边,将人引到一旁的书架:“方才是本公主不小心将石子踢向你,未曾来得及向你说声抱歉,可否赏脸一同前往百味阁,以表本公主歉意。”
适才李云漱手上力道不大,尉迟本却任由她将自己拉开。
他也不语,只是噙着笑,低头望了望袖子上的手,转而又将视线挪到方才的书架上。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