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恩斯正准备丢下一句：“既然知道错了，就该好好承担犯错的后果。”这时却见绝望的约书亚自己松开了双手，在身侧紧紧捏成了拳，而他的脸上，大颗大颗的眼泪如决堤一般不停掉落下来。

“……其实，我最初一直被认为会分化成β。因为小的时候我并不聪明，也长得一般……每次去见爷爷的时候……爷爷连我的名字都记不清楚。

“——直到我分化为ω。

“直到我像是开了窍，头脑变得活络起来，相貌也越来越好……我为爷爷出了很多主意，也为家族带来了不菲的收益，爷爷说我是他的骄傲，是珍宝，是他最疼爱的孙子……我好开心……

“我不想失去爷爷的肯定……我真的只是想做一个对家族有用的人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查恩斯愣了一下。

这时候的约书亚皱着一张小脸，涕泗横流，眼眶通红，哭得形象全无，看着倒的确是十分受挫，也像是真心感到了惧怕和后悔。

虽然外表上很不光鲜，查恩斯却觉得要比之前矫揉造作的样子好看太多了。

……事情就是这样变幻无常。之前约书亚费尽心思与查恩斯周旋，哪怕是用多么柔弱的语气示好，查恩斯也无动于衷，但如今只是他落败之后无心的几句哭诉，却让查恩斯一时间受到了触动。

他改变了主意。

“……罢了。”他叹了口气，“你的所作所为，我还是会一五一十地告诉彼得老先生的，不过换马场的事……暂且先放一放吧。”

约书亚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

“但我必须提醒你一句，约书亚。这种事，不可能再有下次了。”他又冷峻地说道，“所以你最好弄清楚，你说你一心为了家族利益……究竟是真的希望家族发展得好，还是只为满足你渴求赞美的虚荣心？——想明白这一点，你才会知道你的症结到底出在哪里。当然，能不能、或者愿不愿意改变……就完全看你自己了。”

约书亚像是劫后余生一般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

查恩斯离开剧院的办公区域时又看了一眼钟表。

接着他一边匆匆奔跑起来，一边下意识地在脑海里计算起了时间。钢琴独奏音乐会耗时两个小时结束，而《悲惨世界》比其早一个小时开场……三个小时，整整三个小时，他都没办法履行他自己亲口许下的诺言。

……因为早在他第一次看见时间的时候，他就发现，三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他迟了将近二十分钟。

音乐会早就已经结束了。

但他还怀抱着那样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着那个偶尔会流露出固执神态的男人或许还在倔强地等着他。虽然这样的想象似乎有些狂妄了……但对方毕竟不是做不出这种事的人。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一定会去那边看上一眼。

他也希望……他还能再见他一面。

但很快查恩斯就发现这果然只有可能是他的幻想而已。哥特大剧院的另一个舞台——音乐厅大门紧闭，连走廊里的灯都熄了，即使不用走近都能明显地看出，那里并没有留下哪怕一个人。

查恩斯呆立了两秒钟，也只得走了。

他觉得有点累。

今晚一系列的意外事件称得上是层出不穷。先是塞穆尔，再到菲尼克斯，最后是约书亚……他在每个人身上都花费了不少精力，但这都是他必须且应该做的。

他只怨他没有做得更好。

这时查恩斯已经慢慢移步至大门口，他站在最顶端的阶梯之上，眼神放空地俯视着剧院前的小广场。小广场上点缀着微黄的灯光，有些昏暗，但看着很温暖，它的正中央有一座高大的喷泉，也是婀娜的女神造像，行人们成双结对地在这里漫步时，都会不由得抬起头来，望一眼这撒下无尽甘霖的神祇微笑的模样。

而喷泉旁，一个背对着剧院的身影几乎是立刻吸引了查恩斯的注意。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穿着风衣的、金发的男人，当别人都是径直离开，或只是短短驻足的时候，只有他长久地站立在原地，耐心地望着在灯光下水光粼粼的喷泉，就像是在等待什么人一样。

查恩斯感到自己的心狂跳起来。

他紧盯着那个背影，双腿自动迈了开来，带着跳跃的步调冲下楼梯。

他朝那个背影奔跑过去。

“埃……”

“——噢！萨姆！”

一阵带着淡淡ω香气的轻风拂过，一个娇小可爱的年轻女孩跑得比他还快，在他尚且还距离那个背影几步远的时候便已经飞扑过去，投入了那个男人的怀里。

查恩斯立刻意识到了问题，他像是急刹车一般生生止住了向前冲的身体。

“亲爱的，我真高兴！我真没想到你还在等我！……”

男人则笑：“那当然，我的工作狂小姐……无论多晚我都会等你的。”

二人伴随着女孩快乐的一句“走！我们去吃宵夜！”而愈行愈远，但查恩斯还能隐约听见女孩在向情人抱怨今天加班的原因，是因为遇到了一个突然发狂的精神病人……

可能是跑得有些急了，查恩斯弯下了腰，撑着自己的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感谢那几步远的距离，让他没有直面那种尴尬的情境。但被女孩打断了自己的行动之后，他仔细看了看那个男人的背影，却又觉得一点都不像了。

……明明那人的个子还要再高一点，发色还要再浅一点才对……

……真是疯了。

……他到底都在干什么啊……

查恩斯茫然地环顾了一遍此时已经空无一人的喷泉边，闭了闭眼，随后像是终于接受现实一般，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退出了“已拨未接”电话的界面，再次打开“温室与藤蔓”的聊天窗口看了一眼。

……可是那里仅仅只有一条音乐会即将开场时，对方发来的信息：“我会等你的。”和他傻傻地盼望着遭受蒙骗的弟弟的出现，同时照顾身体不适的塞穆尔，于是匆匆回复的“好”。

虽然简短……但这同样是一句应允。

而他没有做到——乃至连应该及时向对方解释一句都忘得一干二净！是他这样失礼又失信……现在又有何面目贪婪奢求对方还会再回一条短讯关心，再来一个电话问询？甚至于还无耻地臆想对方会一直留下来等待着他……

并不是他以为自己能够做到的事，对方也会愿意这样做。

并不是他以为自己能够理解的人，别人也会一样认同。

……就像弟弟菲尼克斯。其实当剧院经理和约书亚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他这个监护人也许不应该将菲尼带回正常生活的时候……他不是没有动摇过。

他想起身为优性α的弟弟发病时给身边的一切带来的灾难。一个、两个……十个、百个，为了解决他的事情，剧院出动了极大的力量，有外面控场的无数工作人员，还有亲自到场的高层；桌椅、地毯、墙饰……没有一处完好无缺，全部只能以报废处理，又要花费更多的人力物力进行装修；以及花钱购买了入场券的观众，本是抱着期待的心情来欣赏经典剧目《悲惨世界》的，却因为他们而完全影响了观看体验……

还有刚才的女孩。如果不是因为处理菲尼克斯相关的问题，她早就已经下班，和她的情人度过甜蜜的晚间时光。

……可是，这又怎么能怪菲尼克斯？以至于将他送回疗养院？他只不过是个不能完全控制自己行为的病人而已，接触社会都还没有三个月。他会听信约书亚……说到底都是他这个监护人的放纵引起的。

如果他能再警惕一些，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如果他能再警惕一些……菲尼当年是不是就不会遭受刺激，从此被精神疾病毁了一生？

——都是他的错。

是他做得不够好，才造成了这些突发事件，造成了他被埃文·斯托克冷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