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又一天的工作,但今天夜晚查恩斯没有欣赏楼下的夜景,而是难得地切了电脑的外网,打开浏览器,开始按照回忆中的步骤繁琐地一点点跳转进一个隐秘的网址。
终于,一个很像主流论坛网站的图标出现在他的眼前,甚至里面的排版布局也极其相似,这是开发者为了保护网站的私密性,降低用户身边无关人等的好奇心而专门设计的。
查恩斯想了好一会儿自己的用户名和密码,最后试了两三次才成功。这个论坛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查恩斯寻求精神慰藉的地方,可是随着工作的日益繁忙,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再去过了,更何况,这个虚拟的小圈子再怎么温暖,现实也还是冷冰冰地摆在他的眼前。年龄越长,他就越清醒。他早已不会再奢求那些与他无关的东西了。
不过既然想起来了,那么回来看看也未尝不可。在这个论坛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自由发帖畅所欲言,他曾经也在这里留下过一些当做日记的帖子,如果翻阅记录的话应该还能找到。
果然,点开“历史”,列表上一条条的发帖记录连成了一串,而右端的日期则显示着这些帖子有些年头了。不过有个发现令查恩斯感到有些惊讶,因为几乎每一个帖子都有不少未读评论,说明在他停用这个网址的这段时间,竟然还有人在看他好几年前写下的东西。
虽然这也并不奇怪,他曾在一些长久不衰的热门帖子中留下过评论,如果有人看见他并感到好奇,那么点进他的主页浏览一下也是正常的。但查恩斯为了不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几乎没写过什么具体的事件,只是在感到犹疑、压抑、迷茫、痛苦的种种时刻隐晦地述说着自己的心情,不过其实都是些词不达意的意识流文字,然而竟还有人评论说:“我的想法和你一样!”
看来有的时候,人类的悲欢也不是不相通的。
查恩斯随手在几个询问他为何久久不再更新的关怀下回复了自己工作忙,之后随意浏览了一下现在的热门话题,过去独自一人在电脑前咀嚼着同类人的悲欢离合的日子仿佛又重现在眼前。最后查恩斯想着既然都回来了,便又敲下一些文字,不过不再像往日那般冗长细腻,只是简单记录了一下近况,这才关掉了网页。
看了一眼日期,查恩斯发现不知不觉间,又快要到自己的“发情期”了。曾经为了隐瞒自己不举的隐疾而在腹部划开的伤口早已经痊愈,他好像没有什么理由不去找ω度过了。
思索了半晌,查恩斯决定还是让自己的秘书进行配合。詹森医生是他值得信赖的人,同样塞穆尔也是。虽然塞穆尔名义上只是他的秘书,但就冲他是自己从孤儿院挑中的孩子,是拜伦家一手培养起来的亲信,他还是愿意给予这份信任的。
于是他拨通了内线电话,塞穆尔很快敲响了办公室的门。查恩斯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开门见山地下达命令,他准备这段时间的发情期都用抑制剂度过,但不希望让固定提供发情期服务的高级会所“牡羊座”知道,无论使用什么理由。
这就涉及到拜伦家族内部的一个特殊规定。拜伦——一个来源于“伯爵”的拥有贵族血统的古老姓氏,的确曾有过庞大而辉煌的贵族基业,风光无限,到现在也依然是一个成员众多的大型家族,以及拥有着可以继承的伯爵爵位。但今非昔比,爵位已仅仅只是一种头衔,而且在这个时代,高速发展的科学技术推动着社会现代化的进程,掌握核心科技或专利技术才是一个从商家族稳居不败地位的不二法门,而不是沉浸于鼎盛的过去和高高在上的唯血统论。但从长辈那里往往最常能听到一句话——“behave like a gentleman”——拜伦家族依然在致力于学习和恪守老派的贵族教条,从言行举止到个人发展,无不遵循着上一代乃至上几代定下的各种“规矩”,甚至包括私生活的管理。
于是,与“牡羊座”的特别签约形成了。所有年轻单身的拜伦家族人士发情期的伙伴都被要求从“牡羊座”选择,且不能长期固定于同一人。而具体挑选了谁、什么时候、多长时间等记录,都会定时送到拜伦集团董事长,同时也是查恩斯的祖父——霍华德?弗雷德里克?拜伦——一位铁腕作派的优性α手上,作为他了解家族中的第三代的身体状况及类型喜好的资料,以便为这些将来的董事长候选人们做好最相匹配的家族联姻的安排,并持续关注后续优性α的出生情况;还有监督。如若某一家族成员长期没有新的数据上交,那么他便会开始着手调查其是否过度使用抑制剂,亦或是私自发展了情感关系。倒也不是强行不允许拥有自己的情人,只是他规定自由恋爱的对象也必须配得上拜伦家族,必须符合他的期许。所以对于家族子弟参加一些贵族名媛常聚的联谊会——无论私底下究竟是什么目的——只要不惹出事端,他也并不会加以阻止。
但若是无法令他满意……查恩斯还记得清清楚楚,祖父是怎样在家族聚会的时候,以那样尖锐无情的词汇冷冷地贬低他的母亲的。
……如果让祖父知道他堂堂一个α,竟然成了性无能,那么自己一定会直接被从候选人的名单中彻底删除,再也得不到任何提拔的机会。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塞穆尔听了他的吩咐,果然没忍住露出了吃惊而不解的神情。好在查恩斯不愿解释,塞穆尔便没有多问。塞穆尔的好处就在这里,作为一个已经非常了解与习惯他和拜伦家族的处事风格的人,塞穆尔不会试图去窥探、揣测和提及一些更深层次的秘密,虽然跟在自己身边这么久了,查恩斯明白,塞穆尔不见得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只是二人都心照不宣地当做不知道罢了。
又过了几日,查恩斯照例请了两天假期,所有的事务让劳伦斯代为处理,便将自己关进了酒店中。但只有塞穆尔和他自己知道,并没有ω会来找他。
查恩斯便索性将这两天当做难得的度假。酒店的套房很大,有客厅,有露台,露台上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无边际泳池,视觉效果很棒,看起来就像是一汪悬在高空的瀑布一样。当天夜里,查恩斯便泡进泳池中游了两圈,最后靠在“瀑布”溢出的那一头,极目远望,尽情地欣赏此地的夜景。
这里是以度假为主题的五星级酒店,不比拥有好几处大型宴会大厅的酒店,而是重在地理位置和房间设计。公司大楼的落地窗下看见的夜景是都市的热闹而璀璨的车水马龙与高楼大厦,但在这里,面向的是一条静静的长河,两岸上灯火通明的建筑倒映在水中,随波破碎而又愈合,河的中央却依然是漆黑一片,像是藏着另一个世界一般。
很安静。
四周几乎听不见什么声音,没有机械的嘀嗒声,没有悦耳的鸟叫虫鸣,没有人的喁喁私语。
孤独感席卷而来。查恩斯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长时间地独处一室了,黑暗与寂静竟会开始令他感到如此陌生。他有时很庆幸自己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科技发展所带来的便利很大程度上能够缓解他的焦虑和迷惘,虽然从某方面来说,这其实只是逃避罢了。
查恩斯将水边吧台上唯一一只高脚杯里的最后一点红酒一饮而尽,出了泳池,从卧室拿来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熟稔地打开了那个隐秘的网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