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四口好久没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大家有说有笑。
喻言提到吴悠然她男朋友来这里过年的事,结果母亲抓住了她想要的重点。
张兰说:“你和吴悠然同岁,她都带男朋友回家过年,马上要结婚了,你呢?”
喻言顿时觉得吃进嘴里的牛肉不香了,更烦的是喻星宇还在一旁偷笑。
“妈,能不能别老说这事?”喻言顿了顿,“喻星宇的事够你烦的。”
张兰叹气:“也是。像之前说的那样,两家人到江城去,多好啊,有什么谈不拢的,就算拍桌子吵架也没关系,别人不认识我们。可这什么都没谈,他们一大帮人就要上门,还要给他们贴路费油钱,这算什么事?万一谈不拢,街坊邻居知道了,我们丢不起那个脸。”
喻星宇解释:“不是路费油钱,算新年红包。莉莉说,那是他们那边的风俗。”
“你吴爷爷家的二女婿就是李莉他们那边的人,别人说没有那种风俗。再说红包包多包少由我们自己定,他们倒好,直接说个数。”张兰伸了四个手指头,“是四千,不是四百。”
喻星宇有点不耐烦:“他们只是同一个县的人,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每个地方规矩不一样,不就四千块嘛。”
张兰冷哼一声:“哟,喻少爷阔气了,都看不上四千块。你一个月工资多少?有多少存款?说来听听。”
喻星宇刚工作没两年,工资也就三四千,租房吃饭以外,还得花钱跟女朋友搞点浪漫,一个月那点钱完全不够花,母亲有时还会找理由给他零花钱。
这下好了,被自己啪啪打脸,只得埋头吃饭。
张兰还没解气,继续说:“除开红包,你知道我买菜买肉花了多少钱吗?还要请亲戚邻居帮忙做饭,那些人情是我跟你爸欠的,难道不还吗?李莉一下这样,一下那样,到底想干啥子?”
喻宏光及时打断妻子的话:“好了,少说点,新年大吉的,过几天就知道他们家的想法了。吃饭。”
喻言想活跃气氛,转移话题,谈到吴悠然,还说道江禹行替她买单的事。
喻宏光听说后,让喻言吃完饭给吴悠然他们家送些橘子。
喻言一想到江禹行在吴家,她就不想去。
可小镇就这么大,而且是一个熟人社会,就算她不想知道他的消息,也会有人不经意地传到她的耳朵里。而且,碰面的几率很大,除非她过年期间都在楼上待着。
这里不是大城市,门一关,就可以杜绝与外界的联系。在这里,就算你关上大门,也关不上人们的嘴。
总会碰见的,还不如大大方方地见他。
*
喻言提着橘子准备出门,一袋子有十斤重,拎久了胳膊也酸。父亲让喻星宇帮着拎。
喻星宇不去。
喻宏光提高嗓门:“回来就知道玩手机,一天到晚家门都不出。快去,帮你姐姐提东西。”
碍于父亲的威望,喻星宇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喻言有些小得意,因为父亲小小的偏爱。
*
吴悠然家离得不远,二三十米远。喻星宇将橘子放在吴家大门口后人就跑掉了。
喻言无奈地望着消失在昏黄街灯下的弟弟。
镇上商品房不多,基本上都是一户人家买一块地皮建一栋房子,房子都是临街挨着建的。只要家里有人,在未休息之前,家家户户的大门都是开着的,方便街坊邻居串门。
吴悠然家的大门半敞开着,天冷,门开小点的好处是屋子会少灌点冷风,又不妨碍客人上门。
喻言提着橘子,推门进屋,喊着悠然。
她站在门边定住。
屋子里只有江禹行和他的外婆,婆孙两围着铁炉子取暖,而他正在给外婆剪手指甲。
江禹行抬头说:“悠然他们出去了,一会儿回来。”
江禹行外婆分辨了一会儿后说:“言言啊,你回来了,快来坐。”
“苏婆婆。”喻言将橘子放在门边的桌子上,朝着他们走去,“我爸从别人果园里摘了些橘子,送来给你们尝尝。”
苏婆婆:“替我谢谢你爸爸。言言,来,坐婆婆这里。”
铁炉子下方有一个铁质支撑体,中间是圆筒大炉灶,炉灶里放煤炭或是材火,炉子面是铁桌子,有圆桌和方桌之分。
这种铁炉子叫回风炉,喻言家也在卖这种炉子,现在人们都喜欢买小太阳之类的取暖器,买回风炉的很少。
吴悠然家的是方形铁炉子。每一方可以坐一个成人,挤一挤也能坐得下两个。
江禹行占了铁炉子一方,侧着身,右手拿指甲钳,左手托着苏婆婆的一只手。
江禹行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干净,而他托住的却是一只骨节走形、枯瘦有冻伤的手。
虽说他的手没使多少力,但看着却有一种能托举千斤的力量,让这位老者心安,让旁人的心变得柔软。
江禹行抬了抬下巴,示意喻言坐下:“你先烤烤火。”
喻言点头说好,双腿跨过一根长板凳,挨着苏婆婆坐。
苏婆婆笑着说:“人老了,看不清,我大外孙帮我剪指甲。”
“婆婆好幸福呀,有一个孝顺的大外孙。”
喻言不认为这话有问题,然而江禹行却噗嗤一声,她不解地望着他。
江禹行说:“你现在说话像个小大人。”
喻言强调:“我本来就是大人,非得加个小字,难听。”
“在我和外婆面前,你也敢称大人?”
“成熟跟年纪大小无关,有的人一大把年纪,还是没活明白。”
江禹行又笑了。
喻言反应过来,讨好地笑着:“婆婆,我不是说您。”
苏婆婆宽慰道:“我懂我懂。”
苏婆婆是一个明辨事理的老人,跟这样的老人说话不费事。
喻言的视线落在那三只手上,想着自己还没为父母做过如此贴心的事呢。止不住细细打量这个男人。
他戴了一副银边眼镜,鼻子高挺,下颌线流畅,侧颜出众,比几年前更有男人味。
江禹行蓦然抬头,对她轻轻一笑,又低头做事,那般云淡风轻,却足以令她心潮澎湃。
苏婆婆突然道:“不然怎么有人被称为老糊涂。”
喻言回过神来,深知自己开了个不好的头,只能拼命补救:“婆婆可是最讲道理的人。常听我妈说,您不但身体硬朗,而且精神也好,算账比很多年轻人都厉害。”
苏婆婆眉飞眼笑:“老了,没以前有用了,连自己剪指甲都难。”
喻言:“可以配一副老花镜。”
江禹行:“配了的,她不愿戴,嫌麻烦。”
喻言大概明白镇上老人们的想法,在他们眼里,老花镜和近视眼镜无异,眼镜这东西是有知识有文化的象征,他们戴着不合适。另外,戴着眼镜干活确实不方便。
*
苏婆婆的指甲剪好了,她起身去给喻言拿瓜子水果吃,聊了一会儿天后,便回屋睡觉。
房间里只有喻言和江禹行。
这一天他们见过几回,不过都没有单独相处过。
此刻,他们望着彼此,不约而同地笑了。
江禹行率先打破沉默:“早知道你今天回来,就该让你搭顺风车。”
喻言平静地说:“我那天跟你说过,我今天回的。”
江禹行眉头轻皱:“是吗,那是我记错了。”
喻言笑眯眯地,她不想计较真假,因为他们两遇到不愿面对的事,都会装傻。他们又有那个默契,谁也不去揭穿谁。
喻言将手伸到铁炉子面上去烤,感叹:“还是这种炉子暖和。”
江禹行笑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嗯?”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经过你们家,大门是关着的,滚滚浓烟往外冒,邻居们都以为着火了,喊人没人应,以为你家里没人,就急着去救火,情急之下有人踹开门,一看——”江禹行笑出了声,“你满脸是灰,拿着吹火筒正对着炉子吹,边吹边掉眼泪。”
喻言想象着那慌乱又搞笑的场景,回忆着,她信后半段,但却对前半段表示怀疑:“我怎么不记得?”
“可能是刺激太大,选择性失忆。我还记得你被你妈说了一顿,阿姨也没让邻居陪踹坏的门。”
“那时你多大?”
江禹行想了想:“应该是我初一寒假的时候,你才上五年级。”
江禹行的生日在下半年,喻言的生日在上半年,他比她大两岁半。
“五年级,我才11岁,那么久的事,完全记不得。”喻言顿了顿,“你确定没添油加醋,夸大其词?”
“绝对没有,我什么时候唬过人的。”
“没有才怪。”
江禹行一脸诧异:“我吓过你?”
喻言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
*
喻言最怕蛇,没少被吓。
小时候一到暑假,喻言就喜欢跟着同伴们到山里玩。她不走前面,也不走后面,一定要走中间,因为她认为有人开路,有人断后,蛇不可能从天而降。
那时,江禹行会拿着一根棍子敲打草丛,然后将棍子递给喻言,说那叫打草惊蛇。
喻言接过棍子,边走边打路边草丛,顿时安全感十足,就像钻进了一个保护罩一样。
有一天,喻言依旧拿着棍子打着草丛两边,她甚至觉得这个动作多余了,因为有禹行哥哥在,无论何时何地,她都是安全的。
突然江禹行指着路边草丛,大叫蛇。
喻言定睛一看,不敢相信,真有一条绿色花纹的蛇盘在草丛里。
其他人一见蛇,撒腿就跑。
只有喻言没动,她实在是动不了,身体像被点穴一般,腿却在打哆嗦,心也在打颤。
她想大哭大叫,可是又不敢出声,害怕惊动了蛇。
蓦地,一阵大笑声回荡在山谷。
江禹行跑到喻言面前,笑得直哆嗦,弯腰要抓蛇。他毫不吃力地抓着蛇,放到喻言面前晃悠。
喻言惊叫着。
“看清楚,这是什么?”
喻言惊魂未定,半眯着眼盯着那条蛇,不太敢确定。
江禹行拿着蛇甩了甩,能听到轻微的嘎吱嘎吱声:“假的,玩具蛇。”
喻言委屈极了,没想到她最信任的哥哥如此吓唬她。她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
江禹行紧蹙眉头:“真是我干的?”
喻言毫不迟疑地点头:“没错,就是你干的。”
江禹行俊朗的脸上泛起一丝尴尬:“那时你几岁?”
“好像是9岁的夏天。”
“那我十一二岁。”江禹行清了清嗓子,“像是我会干的事,我小时候很调皮。”
喻言笑了笑。
“除了用玩具蛇吓你这件事,我没干其它坏事吧?”
喻言垂着眼眸,刚刚舒展的脸颊却收紧了,透着一股严肃:“还真有,比吓我这事更可恶。”
江禹行神色紧张,直了直腰,一只手搓了搓脸:“不是吧,我有那么混账?”
喻言将皮球踢回去:“你说呢?”
江禹行轻咧嘴角:“看来你是来报仇的。来吧,有什么仇有什么恨都说出来,今晚来个大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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