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街上少有人走动。

喻家大门已上锁，一家四口还没上楼。

喻宏光坐在小板凳上烫脚，张兰将擦脚帕递给丈夫，喻言姐弟围着烤火桌，姐姐在跟闺蜜聊这怪诞的一天，弟弟靠着墙壁发呆。

屋子里静悄悄，唯一的声音是喻宏光的双脚搅动洗脚水的响声。

喻宏光望着头顶上的大灯泡，深深地叹着气。

之后，房间里又陷入一阵死寂。

喻宏光洗好脚，倒了洗脚水，准备上楼睡觉，只见喻星宇守在楼梯口，欲言又止。

喻宏光问：“什么事？”

喻星宇将手机递到父亲面前说：“那些人的红包，李莉她爸妈出了。”

张兰一听，大步上前，吼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是想打我们的脸？”

喻宏光：“小声点，你要把左邻右舍都吵醒吗？”

喻星宇：“李莉说不用我们给，他们自己给。”

张兰尽量压低声音：“李莉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一个大学生，脑筋不会转弯吗？”

“李莉他们家要是真想给那笔钱，就不会告诉你。李莉就是想借你之口，让我们家付那笔钱。”喻言有气无力道，“喻星宇，你就是那种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大傻子。”

喻星宇急了：“李莉不是那种人，她人很好。”

“是啊，好到背地里算计我们一家人，好到让我们一家成为全镇笑话，好到让爸妈生了一天的气，而且这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喻言冷笑，“喻星宇，你要找一个这样的老婆？”

“喻言——”喻星宇狠狠地瞪着姐姐。

“好了，都别吵了。”喻宏光压着怒火低吼着，“还嫌我们一家不够丢脸？”

喻言和喻星宇都乖乖地闭了嘴。

喻宏光想了想说：“这4000块我们出。”

喻星宇：“爸，李莉说了不用我们出。”

喻宏光瞪了儿子一眼：“我把钱转到你微信，你转给李莉。”

张兰气恼道：“就当打发叫花子，我们认栽。”

喻言很淡定，她知道父亲一定会出这笔钱，事关一家人的脸面。她只是很无语，这一天被恶心了无数回，最要命的是，她那个傻弟弟还看不清李莉一家的真面目。

喻宏光转钱给喻星宇后，呆站着没动，良久后吐了一口气：“你问一下李莉，如果那些都是她父母的想法，不是她的本意，只要她和你同心，我们也不会不管。但是如果她跟她父母想法一样，那——”

喻宏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喻星宇，背着手掉头上楼。

张兰也跟着上了楼。

喻言望着父母的背影，不过半日功夫，他们就苍老了许多。

喻言清楚，喻星宇和李莉会纠缠很久，至于结果，只能听天由命。

*

喻言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上床时，手机铃声响起，她点开信息。

江禹行：【睡了吗？】

【还没。】

【好多星星，好久没有看到这么美的星空。】

喻言来到窗前，打开窗户，抬头看着浩瀚的夜空，许多又大又亮的星星在对她眨眼睛。城市里看不到这样美丽干净的星空。

【嗯，很好看。】

【明天是个好天气，睡个好觉！】

喻言回了一个笑脸。

她躺在床上，很快入睡。

她有一点不好，如果有事要发生时，她会胡思乱想到失眠。

她又有一点好，如果事情发生了，不管事情再坏，她都不去多想，能很快入眠。

*

翌日上午9点，喻言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但没有起床。

他们一家人都还没起。

一年四季中，即使是在最寒冷的季节里，喻言父母也会早起，最迟不会超过7：30。

昨日的风波，对他们的伤害太大，如今都还躺在床上怄气。

9:30左右，喻言听见隔壁房门打开的声音，母亲叹了叹气，然后下楼去了。

张兰打开大门，将门市里的一些货物摆放在门口两侧。

不管再生气，日子还得过，生意还得做。

张兰一个人搬不动铁炉子，便请对门的赵婆婆帮忙，两人一起把铁炉子搬到门口显眼处。这种季节性的商品，还得早早处理了才好，不然等天气暖和，铁炉子只能放到楼下库房去。

*

喻言起床下楼，见母亲在闷头扫地。

“妈，我来扫。”

张兰直起腰来，愣了愣，低头继续扫：“不用，马上扫完了。”

“那我去做饭，你想吃什么？”

“昨天的剩菜还有很多。”

“好，那我热一热。”喻言走进厨房，想着可能大家都没什么胃口，便煮了些粥。

饭快做好了，张兰上楼叫丈夫儿子起床，可没能成功把喻星宇叫起床。

喻家三口人围着烤火八仙桌吃饭，喻宏光张兰都没什么胃口，喝了一碗粥，吃了几口菜便放下筷子。

喻言吃得也不多，吃好了准备收拾碗筷，张兰却要自己洗。

张兰生气的时候，就喜欢找些事情做，麻痹自己也好，转移注意力也罢，总之不能闲着。

*

家里怨气太重，喻言想跑出去透口气，人已经出门，这才发现微信里有一条喻星宇发来的信息：【姐，你上来一下，我问你个事。】

喻言去而复返，来到喻星宇房间外，门是半掩着的，她推开门，只见他坐在床上，外套也没披。

“什么事？等你起来了再说。”喻言转身要退出房间。

“你怎么能说李莉是扶弟魔呢？”

喻言回头，挑了挑眉：“她这么快就跟你告状了。怎么，你要为她出头？”

“她不是那个意思。她只是跟我说她绝对不是扶弟魔，让你不要误会。”

“我误会了吗？”喻言进屋坐在椅子上，“恐怕全镇的人都会认为她是扶弟魔。”

喻星宇直起身子，急道：“乱说。”

“那你给我讲讲，把彩礼钱存到她爸妈手里，15年才还，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用来养她那弟弟？”

“不是，他们是怕我和李莉婚后闹矛盾，想给李莉一些保障。”

“结婚没两年就离了，那15万的彩礼就不用还了。李莉父母真不错，给女儿的退路都想好了。一离婚，你就要被扫地出门，房子也成他们的。”喻言冷笑，“我原来以为他们只是贪财了些，没想到竟想骗婚。”

“骗婚？你别乱说，李莉才不是那样的人。”

“她父母是不是那种人很难说。”

“你不要把人想得那么坏，他爸妈只是为她好。”

喻言看着这个一心都在女朋友家的弟弟，他吃里扒外的样子真让人生气：“爸妈就不是为你好？”

喻星宇低头，哑口无言。

“平日里，你就被李莉拿捏得死死的，如果真结了婚，还要被她娘家人拿捏。喻星宇，难道是我们家高攀了他们，是李莉低嫁了？”

“姐，我知道你有些瞧不起李莉，但她真的对我很好。”

“她对你好是有条件的，现在已经摆在明面上，难道你还不明白？我不要求她对你的情是百分之百真，但至少也有个三四成吧。昨天他们家都把我们逼到那个份上，李莉没有为了你反驳过她父母一句话，她这是真的对你好？”

“你不知道，他们家重男轻女很严重。他妈为了生一个男孩，打过很多次胎。李莉在家里不得宠，她说不上什么话。”

“那你还认为李莉不会成为扶弟魔？”

“你怎么又说她是扶弟魔了，她那是身不由己，结了婚肯定会向着我们家的。”

“她妈妈会放过她？你太天真了。”

喻星宇气恼道：“我说她不是就不是。”

喻言最讨厌喻星宇这点，说不过就耍小孩子脾气。往日她可以视而不见，可如今她也是浑身是气，才不惯着他。

“我不但说李莉是扶弟魔，我还说你啃老。”

喻星宇拔高音量：“我怎么就啃老了？我有工作，有收入，没伸手向爸妈拿钱。”

“是吗，那你为什么还要收妈妈给的恋爱费？”

喻星宇吞吞吐吐：“那，那是妈妈非要给我的。”

“还不是因为你成天跟妈妈说吃饭花了多少，看电影花了多少，在妈妈面前哭穷吗？”

“我——”

“就比如昨晚的事，我以为你多少会懂点事，拿出点男人样儿，自己给了那四千块，可你呢？”

“那是爸爸非要给的，李莉他们说了不要。”

“那他们收了吗？”

当然是收了。

喻星宇再度无言。

“再说说李莉他们提的条件，你算过没有，至少要一百二三十万，这钱还不是爸妈出。你说没啃老，那好，你自己去挣老婆本，只要你有能力，你想给他们多少给多少。可你问问你自己，你有那个能力吗？就算暂时达不到，你有努力上进过吗？这么大个人，一天还只知道打游戏，有事了就回家找爸妈，这还不是啃老？难道你结婚后，还要靠爸妈接济？”

喻星宇从床上跳下来，光脚踩在地板上，额头青筋都爆了出来，大吼：“我没有啃老。”

喻言冷笑：“声音大就有理了？”

“我声音就是大，怎么了？”喻星宇指着喻言，“你总有一天会嫁人，以后爸妈的家产都是我的。”

喻言惊愕地望着喻星宇，呆滞了好一会儿后，不敢置信地问：“这是爸妈说的？”

喻星宇放下手，脸偏向一边：“镇上的人哪个会给女儿家产？”

“喻星宇，住口。”张兰冲进房间，一巴掌打在儿子的背上，“吼什么吼，楼下都听得到，还不嫌我们一家丢人。你不冷吗，快把衣服穿好。”

喻星宇跳上床，裹紧被子，低头不语。

“言言，别听你弟弟乱说。他还小，不懂事。”

“从小我就听你们讲，弟弟小，不懂事，要让着他。”喻言红了眼睛，忍着泪水，“你们也总是宠着他，偏着他。妈，你有没有想过，这样是真的对他好吗？对我公平吗？”

喻言说完，转身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