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江禹行先对喻言敞开心扉,她大概率不会将心中的苦闷说出来。
“我昨天很气李莉他们一家,不过现在想想,这未必是件坏事。婚前把事情说开,说明还有得商量,好过婚后大吵大闹。如果结不成,喻星宇的损失要小得多。当然这话是从姐姐的角度说的,我只能先考虑我的家人。”
“那你在苦恼什么?”
喻言挠了挠额头,有些不好意思说。
“是因为你爸妈偏心?”
喻言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不难猜,刚刚说了那么多关于独生子女的事。”
*
喻言将中午与喻星宇吵架,母亲又劝架的大概内容说了一下。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爸妈偏心。”
有一句话叫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幼儿。
作为一个普通百姓,喻言对这句话深有体会。
从小到大,父母及其他长辈都会对喻言说:你是姐姐,你要懂事,要照顾弟弟。
如果姐弟两发生了争吵,不管谁对谁错,大人们总是这样对喻言说:你是姐姐,你弟弟还小,你要让着弟弟。
喻言成绩好,很想得到父母的夸奖,他们却说:你是姐姐,你要辅导弟弟,以后你们一起上好大学。
后来姐弟两先后进城读高中上大学,喻言从未让家里人操心过,可母亲常打电话来说:你是姐姐,要好好管教你弟弟,别让他学坏了。
再后来工作了,喻星宇去了一家小公司,母亲常唠叨:你是姐姐,可以帮帮你弟弟,看能不能把他弄到大公司去。
如此种种。
*
喻言指着自己的脑袋:“你知道吗,我头上戴了一个紧箍咒,名字叫‘你是姐姐’。”
江禹行微笑不语。
“我才比喻星宇大两岁,我原先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我也想他们像关心弟弟那样关心我。我有时会想我爸妈偏心喻星宇,是因为他年纪小,还是因为他是男孩。”
“也许是因为你很优秀,你值得信任,你让他们放心,你懂的东西多,所以他们才让你多照应你弟弟。”江禹行顿了顿,“可能只是因为你弟弟小,而不是因为他是男孩。”
喻言一顿,呆呆地望着他:“是吗?”
江禹行点头:“看上去叔叔阿姨不像是重男轻女的父母。”
“可喻星宇他说了,我总有一天会嫁人,以后爸妈的家产都是他的。就算爸妈没跟他直接说这句话,可他们的行为已经让喻星宇形成了这样的思想,这难道不是重男轻女吗?”
江禹行一时哑口无言。
“其实我并不在乎爸妈的家产。我自己能挣钱,我也相信我以后会过得好,至少在物质上不会太差。我爸妈挣钱不容易,我怎么会去惦记他们的钱。我生气的是,这对我不公平,难道我就不是他们的孩子?”
江禹行沉默。
人们常说冷暖自知,他未经历过喻言的苦恼,又怎能深刻体会她的难处。
“很多时候,就算爸妈偏心,我也只是郁闷一下而已,很快就忘了。”喻言叹了叹气,“当喻星宇把那句话说出口,我妈又对我说弟弟还小,不懂事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难过。”
那就像一个烂了又好,好了又烂,不断累积起来的伤疤,当被人亲手撕掉伤疤时,血淋淋一片,没法止血,那种感觉很不好,很无助。
江禹行轻拍着喻言的背:“虽然我不知道父母偏心是一种什么样的体会,但你说的那种被亲人伤害的感觉我懂。”
喻言呆愣着,大气都不敢出。
江禹行哄小孩的方式有点笨拙,但她却吃这一套,刚刚还充满胸腔的废气转眼就消散了,就像风把厚厚的乌云吹散,还给天空一片湛蓝。
喻言侧了侧身体,清了清嗓子:“细细想来,我爸妈对我也还行。”
江禹行停止拍背,鼓励的眼神,让她继续说。
“就比如在外上学时,我爸就常问我们姐弟钱够不够花,我弟老让我爸打钱,我都说够,因为我不乱还钱,可好几次,我爸都主动给我打钱,让我买新衣服穿。
“每次我回家,我妈都会给我炸酥肉吃,可喻星宇想吃红烧肉时,我妈就以油腻、做起来麻烦为借口,不给他做。”
江禹行笑了笑:“我也喜欢吃酥肉。”
“是吗。我妈做的酥肉特好吃,又香又酥。昨天饭桌上就有酥肉,不过是炸好后又蒸了,软了。”
“我喜欢吃现炸的。”
“我也是。”喻言咽了咽口水,“说得我现在就想吃了。”
江禹行哈哈笑。
“不说吃的了。有时我也会想,要是我也可以像弟弟那样不懂事,任性,让人不省心,说不定我爸妈就会多关心我一点。”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对,我就是不会哭不会闹不会撒娇。”喻言弓着腿,将头埋在膝盖上,“可能是从未被偏爱过,我就特想被某个人偏爱。”
江禹行的心被针扎一般,有点疼。喻言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乐观开朗,聪明懂事的女孩,跟她认识这么多年,才知她将自己的痛苦和委屈藏得那么深。
他想抱抱她,想借给她肩膀靠一靠。
他将手伸了出来,快碰到她肩膀时,她却突然抬起来头,她的肩撞到了他的手。
喻言愣住,还不知怎么就碰到了他,转头一看,只见他双眼里竟是怜悯。
她咧嘴笑了:“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没哭。”
江禹行收回自己的手,转头看前面的枯草,同一个姿势坐久了,不舒服,他将双腿打直:“那个冉嘉给不了你要的偏爱?”
喻言一愣,笑了。
冉嘉啊冉嘉,你有没有打喷嚏啊,有个陌生人总惦记着你。
“嗯?”
喻言收起笑:“嗯,给不了。”
江禹行直直地盯着她看了好久,像在确认什么。
喻言不能跟他直视太久,容易暴露心里的秘密,赶紧移开视线。
江禹行突然说:“其实被宠大的人也不一定好,当他长大了,离开家了,才知道除开家人以外,谁都不会惯着他。
“有的苦在家里吃不到,就只能到社会上吃。”
喻言一怔:“这几年,你吃了不少苦?”
“没有。”
喻言不信。
“真的没有。”江禹行顿了顿,“只是要经历过一些事后才能看清自己的心意。”
喻言脱口而出:“什么心意?后悔跟初恋分手?”
江禹行只是淡淡一笑。
不过喻言从他的笑容里看见了几分苦涩。
他这是默认了?
*
喻言走在马路边缘,踩着厚厚的枯叶,心事重重。
听说,在男人们心中,永远有初恋情人的一席之地。
刚刚提到初恋女友时,江禹行眼中淡淡的忧伤已经说明了那个人在他心中的位置,所以他才会发出只是要经历过一些事后才能看清自己心意的感慨。
喻言明白这种感觉。
她喜欢上的第一个男生便是江禹行,不是一时冲动的喜欢,而是基于长期了解后的喜欢。虽然只能默默地暗恋着他,但之于她,他就是那永久的白月光,皎洁美丽又有距离感。
很多年过去,她以为淡忘了他,谁知他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又将她推向迷恋的深渊。
她喜欢心里装满一个人的感觉,但她也讨厌为了一个人心烦意乱。
*
“喻言?”
喻言扭头看着江禹行,一脸疑惑。
江禹行将食指竖在嘴边,压低声音:“别动。”
喻言身体一抖,被他反常的举动吓着了。
江禹行指着她的身后,几乎没发出声:“蛇。”
下一秒,江禹行愣住,事情没朝他预想的方向发展,只见喻言横了他一眼,然后大步向前走。
江禹行追了上去:“你不怕蛇了?”
“怕。不过大哥,今天正月初四,蛇还躲在洞里,怎么也得惊蛰以后才出洞。”
“今天天气好,很暖和,说不定它们约着出洞晒太阳。”
“那你倒是可以做做好事,去洞子里掏蛇,拉它们出来晒太阳。”
江禹行虽然不怕蛇,但也不喜欢那冷血动物,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算了,不熟。”
喻言懒得搭理,只顾大步往前走。
“生气了?”江禹行见她还是不理,“慢点,走累了。”
喻言放缓脚步。
“你刚刚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似有千语万言,但只是扯了扯嘴角:“没什么。”
“喻言。”
喻言回头,见他站在两米开外,一动不动。
“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别藏在心里。”
“我刚刚已经把积压在心里很久的话都说了,一下子轻松了很多。”喻言笑了,“谢谢你听我说话。”
“真的?”
喻言坚定点头。
江禹行大步上前,跟她并排而行:“你什么时候回江城?”
“原本初六走的,不过昨天那事后,我打算初八再走,多陪陪爸妈。”
“我也初八走,你坐我车,我们一起。”
“悠然他们呢?还有吴老师?”
“悠然他们初六走。我妈现在过的是退休生活,悠闲得很,她要多陪陪外婆,过完元宵节再走。”
“你要不要拉几个坐顺风车的,这几天很多人要进城,你也可以赚点油钱。”
“不拉,我不缺那几个油钱,我也不喜欢别人坐我车。”
喻言心里暗爽,他没把她当别人,那就是把她当自己人,又和他离得近了些。
*
人在愉悦放松时,思维会变得活跃跳脱。
喻言见路边有一株植物,她折了一小枝,拿在手里玩了玩,便将枝条递给江禹行,让他帮忙拿一下。
她拿着自己的衣服抖了抖,用余光打量江禹行。
江禹行看着手里的枝条,除开墨绿的叶子褐色的枝条,没什么特别,不知喻言折它干什么用。他随手转着手里的枝条,突然瞳孔放大,叶子上竟然有一条灰褐色的毛毛虫,有些叶子上还有密密麻麻的虫卵。
“虫。”
说时迟那时快,江禹行惊叫前,早把枝条扔了出去。好巧不巧,枝条朝喻言身上扔去。
喻言倒不怕毛毛虫,但也不喜欢那肉唧唧毛乎乎的样子,躲闪着飞来的枝条,可速度还是慢了一步,后退时,脚步不稳,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到地上,手里的衣服也飞远了。
江禹行要去拉人,却为时已晚。
“江禹行——”坐在地上的喻言不顾形象地大笑。
江禹行无奈地看着喻言,上前要把她扶起来:“你越来越调皮了。”
喻言得意地耸耸肩,不料下一秒直接僵住。
因为她的左腋下多了一只手,右胳膊处也有一只手,她被人从背后圈住。
江禹行用了几分力,连拉带抱,将喻言扶起来。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她的耳朵上,红红的。
“啊——”
喻言吃痛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
“脚崴了,好痛。”喻言左腿站得笔直,右腿曲着,右脚尖着地,带着哭腔,“这现世报来得太快了。”
刹那间,江禹行从一脸着急变为一脸憋笑。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