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针落可闻。
“局、局长说……”勤务员的声音在八双眼睛的凝视下逐渐变小,但还是坚持地在诡谲的氛围里把剩下的话说完,“让我先回来汇报,他一会儿就带人过来。”
“……”
路绎半晌无言,一挥手,紧张无措的勤务员小伙立即如蒙大赦地敬了个礼,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周剑逸声音轻轻:“你把什么玩意抓回来了?”
林赛嘴角一抽:“我也想知道。”
路绎已经预感到这即将成为一个大麻烦,但依照这人的加密等级,整个异管局除了他也就只有局长才审得了,只好头疼道,“再看吧。”
五分钟后,祝原果然带着疑犯来了。
众人看着和他们局长手牵手走进来的嫌疑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林赛率先打破静默的空气,“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她打量了一下这位的新造型,挑眉道,“恭喜了,你还是个人呢。”
嫌疑人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猛地转身抱住了他们局长的腰。
林赛:“……”
余歌很有眼色地给了周剑逸一肘。
“嘶——”周特助揉着脑门站起来,“局长,爆炸案有新情况了。”他迈开长腿,半搂着肩把人往门外送,“我正要找你汇报呢。”
祝原跟着转身,腰间一滞,衣服被人紧紧抓住了。
他低头,小孩儿正一脸委屈地盯着他。
自从勤务员打断了他们的游戏后,小公主就闷闷不乐一言不发,一路冷着脸,再没跟他说过话。现下发觉自己要一个人被留下,倒是抓着人不肯撒手了。
果然还是小孩子脾气。
祝原不知道她牵涉了什么案件,但总要把人领回正道上来,因此也不惯着,只俯身摸摸她的脑袋,温言哄道:“素素别怕,照实回答就好,哥哥一会儿再来找你。”
“……”
闻溯和他对视两秒,确认他没故意膈应人。
——是个真傻子。
从赶来的勤务员嘴里听见“局长”二字时,闻溯差点把脚崴了。
他单脚立住,扭头去看一旁蹲在地上鼓掌鼓得起劲的祝原,心中简直匪夷所思,一度怀疑他是装的,故意要耍他。
闻溯任由他摆布着擦干湿漉漉的头发,黑着脸一路被他牵上楼,心说你行,恶心我是吧,咱俩比比谁更恶心。
这下好了,人真是个傻子。
闻溯面无表情地松了手。
跟个傻子计较什么呢。
祝原跟着周剑逸走了。
他一走,闻溯也懒得做样子了。
路绎看着他跟回到了家一样,相当自在地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扭头问自己:“找我什么事?”
“……”
“闻溯先生,”路绎斟酌着开口,“请你解释一下,昨晚为什么无故出现在平淮路爆炸案的现场附近?”
“确实是无故。”闻溯的表情很真诚,“我只是路过,本来也没打算去那里。”
“我已经向昨晚那位警官解释过很多遍,是司机把我送错地方了。”
他说着,颇有些不满:“你们分局这些下属是怎么回事,连工作情况都不汇报的吗?”
“……”路绎全当没听见最后那句,继续问道,“你说司机送错地方了,那你原本的目的地是哪?”
“中心区。”闻溯回答。
路绎紧盯着他,“中心区哪里?来做什么?”
闻溯平淡地回视,顿了半秒,只答了第二个问题:“找人。”
路绎直觉找到关键,沉声追问:“什么人?”
闻溯一眨眼,“我哥。”
哥?
路绎意外,皱眉诘问道:“姓名?工作?住址?找他干什么?”
余歌切出信息系统,开始查询闻溯的亲缘关系。
林赛眼皮一跳。
“你也认识啊,”闻溯伸出小手一指,“刚才被一个男的叫出去了。”
“我哥叫……”他偏头想了想,“……祝原,他说他就在这里工作。”
说完,还很奇怪似的看向路绎,“我找我哥,需要理由吗?”
“……”
“……”
路绎终于意识到了,这是个难对付的主。
他思索片刻,不再做无意义的纠缠,换了另一个问题:“你昨晚是从什么地点出发的?”
闻溯很快回答道:“融云岛。”
“所以,你的意思是,”路绎盯住他,“本该从南区前往中心区的司机,竟然迷路迷到东区去了?”
“是啊。”闻溯看上去也十分气愤,“就是因为他走错了路,才惹出这么多事来。”
“……”路绎道,“就算司机不认识路,导航呢?也出错了?”
闻溯眉头紧锁,“我也很奇怪。”他猛然警觉,“他该不会是要害我吧?”
“……”
路绎算是看出来了,他嘴里一句真的也没有。
但越是想要隐瞒,就说明他越是有问题。
路绎食指轻轻点了点桌面,“你在哪儿下的车?”
“这我哪记得?人生地不熟的。”
路绎又问,“车牌是多少?”
“记不清了,”闻溯说,“要不你去问我的司机吧。”
路绎镜片一闪,抓住重点道,“私家车?专职司机?”
“当然。”闻溯诧异道,“这很奇怪吗?”
路绎和林赛对视一眼。
这就更没道理了。
既然是家里的专职司机,又怎么会搞不清前往中心区和东区的路线,还在走错路的情况下让雇主提前下车?
“啊,对了!”
闻溯忽然一拍掌,“司机可以为我作证啊。”
路绎没有立即表态,只微微蹙眉道,“请你提供一下他的联系方式。”
闻溯爽快地报出了一串号码。
路绎看着他面带微笑的模样,总觉得其中有问题。
还不等他再问些什么,余歌便低声提醒道:“副局,会议还有十五分钟开始。”
路绎看了眼时间,对闻溯说,“今天先到这。等联系过司机,我会再来找你问话。”
闻溯不置可否,起身往门外走去,走到半道,忽然一回头,问:“我哥呢?”
……
……
异管局6楼,会议室。
会议时间将近,人也七七八八到得差不多。
周剑逸叼着根烟,正站在门外跟新交的小女朋友在终端上聊天,见路绎他们来了,把屏幕一关,夹着烟扬眉道:“问完了?那小姑娘交代了什么没?”
路绎脚步一顿,“……小姑娘?”
周剑逸瞥见林赛一言难尽的脸色,顿时一愣,“怎么?”
“局长刚还说呢,让我联系一下小姑娘的家人,我想着她是嫌疑人我先等你们审完再……”他的话逐渐消音,茫然道,“有什么问题吗?”
余歌沉默地把嫌疑人基本信息递到他跟前。
周剑逸低头一扫,一行大字映入眼帘:
闻溯,27岁,性别男。
“……”
跟小姑娘一样也没沾上边。
周剑逸嘴角一抽,“我这就去告诉局长——”
“不,不用。”路绎抬手打断他,若有所思道,“这样也好。”
周剑逸怀疑他审精神病把自己也审出毛病来了,转向林赛,“……这对吗?”
林赛越过他走进会议室,凉凉地留下一句,“你管他是男是女,是个小孩就行。”
周剑逸沉思半晌,悟了。
众所周知,他们局长向来有收容失足人员的的习惯。加之经常在外游荡,不时还会把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捡回局里来。
上周是个痛哭流涕开飞车差点撞翻广场舞队伍的失业青年,上上周是跟野狗打架的收破烂老头,再往前数,还有用异能放烟花把自己炸飞天的街头艺术家、在江边钓鱼结果把自己钓进江里的流浪汉……
更别提办公室里那只肥猫,捡回来三年多了,还赖在局里吃白食。
小孩好哇。
异管局又不是幼儿园,他们这帮人整天忙得脚不沾地的,谁有闲工夫收留小孩?
周剑逸想通了,把嘴里的烟抽完,散了散味,猫着腰回到祝原身边坐下。
那边路绎已经把报告投上屏幕,讲起了案情。
他的语速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慢。
对面的祝原直愣愣地望着屏幕,看着像在发呆。
但路绎知道他在听。
画面一闪,屏幕从爆炸现场的照片切换到了爆·炸物的检测报告。
在座的检测部门研究员扶了扶眼镜,说道:“通过对爆·炸残留物的分析……”
“土制炸药。”祝原突兀地开口。
他板直的目光从报告上的数据转向研究员,“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威力。”
研究员点头:“是的,检测结果显示爆·炸物的确中掺入了增效剂。并且,从炸·药的成分和破坏效果的对比来看,增效剂的增幅作用相当显著。”
“只是残留量实在太少,还不能完全确定具体成分,需要进一步检测分析。”
话音落下,屏幕的画面再次切换,鲜血淋漓的羊头出现在众人眼前,顿时在会议室中引起一阵低声议论。
路绎做了个手势,“曲博士。”
曲言起身走上前来,他相貌很年轻,也不戴眼镜,温和俊朗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学者气质。
“这个符号想必大家都不陌生。”
他把一沓材料压在会议桌上,“它最早被公布在454特大恐袭案的调查报告中,但实际上这个符号的背后,是一个存在已久的邪教组织。”
“这个组织的名字没有明确的记录,但从他们的教义和行为模式来看,这些人具有典型的末日崇拜特征,以及自罪和自毁倾向。”
“他们隐匿在北区边境、与荒原接壤的边陲小镇,数十年来,一直不断秘密发展教众,并通过某种仪式手段向地心传输异常能量,试图引爆地核。”
“不幸的是,他们几乎成功了。”曲言缓缓说道,“这就是二十二年前,454大地震的起因。”
“一场针对全人类的恐怖袭击。”
会议室中一片静寂。
在场绝大多数人的年纪,都足以让他们清晰地回忆起那场席卷整个星寰的浩劫。
一瞬之间,大地崩裂,高楼坍塌,海啸如山倾倒,撞碎整半座城市。
人类引以为傲的科技与文明在自然伟力面前不值一提,异能者尚能勉力自保,普通人却无处可逃,死伤无数。
哭声与哀嚎彻夜回荡在废墟之中。
末日也不过如此。
“山羊头、荆棘丛和红色花构成的图案是这个组织的标志性符号。”
曲言平稳的声音在会议室内响起。
“被斩首的山羊意味着自我牺牲和惩罚,眼中流下的血泪代表罪孽。”
“这些人认为自己生而有原罪,只有走过充满荆棘和苦难的道路、摘得鲜血浇灌出的红色花朵,最终才能回归他们所信仰的……”
“咯哒”一声轻响,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动静打断了曲言的叙述。
祝原忽然站了起来。
他微微偏头,没来由地朝曲言的身侧望了一眼。
曲言愕然,顺着他的目光扭头,只看到了会议室空无一物的墙壁。
再回头,祝原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众人的视线汇聚而来,惊诧过后,随即纷纷隐约地意识到了什么。
半分钟后,在场所有人的终端齐齐响了起来,一则紧急通报出现在每一个人的屏幕上。
——第十七起爆炸案在中心区发生。
会议室内一片哗然。
果然还是来了。
路绎沉默地想道。
他的目光落在对面那张空荡的座椅上,缓缓握紧了双手。
454特大恐袭案并不仅仅是一桩邪教制造的恐怖袭击。
它引起一场灾难性的大地震,最后终结于太阳的第一次降临。
引爆地核的企图在不到两小时内彻底失败,整个邪教组织的基地在顷刻间化作火海,被执剑者夷为平地,留下一片焦黑的余烬。
直至今日,死灰复燃。
会议室里资料纷飞,满眼混乱。
路绎起身,经过乱糟糟离席的人群,带着周剑逸亲自赶往现场。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异管局楼下,数辆黑色的警车严阵以待。
路绎拉开后座车门,在周剑逸“疯了吧”“卧槽这帮孙子”“还真他妈敢在中心区动手啊”的怒骂声中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太阳直直地悬停在头顶。
他收回目光,甩上车门,在一阵轰鸣声中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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