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沃西亚妃,这瓶药剂上没有御医留下的标注,出于周全的考虑,我们需要向您或者达玛拉殿下确认它的来历。”侍卫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可以打开让御医查验吗?”
我从未见过这个东西。掐着银丝的瓶身带有一些经年累月的磨损划痕,瓶口蜡封的盖子却很新,显然有最近开启过的迹象。
从达玛拉的反应来看,怎么感觉侍卫们揪住了他不得了的把柄……思考的瞬间,我下意识向达玛拉投去一瞥,他也不期然地望过来。
湿漉漉的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反光,无言的空气里氤氲着不安和求救的意味。我立刻明白过来,现在我面临着关键抉择的岔路口。
该不该保达玛拉?
达玛拉在寻求我的帮助,可我都没弄清楚那个小瓶子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从表面的形势来看,静观其变貌似是更合适的选择,甚至我还可以根据后续发展尝试落井下石,永久地甩掉这个小鬼。
能消灭邪恶达玛拉当然是一件对我、对图图哥乃至整个国家都皆大欢喜的事。
可是,那一瞬我竟然犹豫了。
达玛拉形影单只地站在空旷的殿内,小小的影子即便在倾斜的光线下也卑弱地藏在脚边。
我当然知道那副天使皮囊之下栖居的灵魂如何臃肿污浊。达玛拉阴沉,扭曲,早慧却不善良。
但同时我又忍不住想到——即便我能够在未来苏丹幼年的时候就终结他的命运,这个可笑的世界依然还会催生出很多“达玛拉”的。
这个认识令我的心猛然震颤,像并不稳定停泊靠岸的船,船舷触在码头,剧烈的仄歪激起下方水面不止的波纹。
同情心是涟漪扩大后转瞬消散的外圈,而能在中心长存不逝的,则是现实、顾虑。还有,一丝怀疑。
总觉得不太对劲,达玛拉真的会放心向我示弱吗?他信得过我、或者已然慌不择路到不得不相信我吗?
凭我对达玛拉的理解,他既然敢这么做就很有可能留了其他退路。他的求助更像一种胸有成竹的威胁,也许他有把握让我因为袖手旁观受到更大的代价。
而且,前不久刚与阿伊莎妃结下了梁子,我如今也很难全然抛弃达玛拉而明哲保身吧。
没时间思考太久,沉默的空当越长就越可疑。考虑到这种情况最忌讳小事化大,快速权衡过利弊之后,我决定以轻松的口吻糊弄过去。
找一个什么理由呢?
顷刻间,我想出一个难以拒绝的答案,满脸无所谓地对侍卫说:“噢,我还以为什么了不起的东西,那是我与尊敬的苏丹需要使用的特殊快乐精油……你们能不能先放下?”
面对火烧眉毛的危急时刻,脸这种东西还是先不要了吧。
侍卫还未反应过来那段声音的涵义,机械性地顺着我的话道:“哦原来是您和苏丹的……等等?”他的瞳孔颤抖着,眼睛里闪过了诧异、困惑、思索,继而是顿悟。
停顿了片刻,侍卫慎重地将铜壶双手递上。
我笑着接过,将它收到腰间的口袋里,余光看见达玛拉的面色沉了沉,忽视掉他,拿出浑身解数补全谎言的缺漏,“上次不小心放在哪儿就弄丢了,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让达玛拉看见呢。”
侍卫没有接话,对话的空白被想象力填补那么问题来了,“苏丹和哈沃西亚妃干了什么才会导致精油跑到达玛拉王子的房间”……经过一阵不明觉厉的推敲,他干脆跳过了这个危险的话题。
“原来如此,虽然……咳。好的。”
侍卫吭吭哧哧了好半天,说,“不过,您的侍女写了一些过分逾越的文字,我们还是需要带走她审问一下。”
嘁。我听他这么说,暗暗叹了口气,顿时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们哪里是在搜找宝石?苏丹八成想借此机会,拐弯抹角地彻查后宫、整顿风纪吧。不愧是你啊苏丹老子,设计出这种声东击西的方法吗?有点意思。
我受罚惨一天,卧德丽受罚很有可能就没明天了。反正我都撒谎了,也不差多保一个人。
于是我说:“她也不行。”
侍卫抽了抽嘴角,大概是不甘心到手的KPI被我生生拉扯回去,试图争取:“殿下,这不合规矩。”
“哈哈,那本书其实是我写的,不行吗?”那一刻我的心情分外平静,就像刚刚参加过我那死掉的名誉的葬礼。
“啊……”侍卫大受震撼。
我说:“那是我的日记。”
不知道卧德丽的小黄文里到底讲述了什么情节,但愿没有太过离奇。
总之,侍卫在听完我的解释后,颇有微词的态度发生急剧转变,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书、又看了看我,之后露出了深信不疑的表情……这使我略微感到有点儿不高兴。
幸好我的目的算是达成了,没有白费我破碎一地的羞耻心。
侍卫们无功而返,作为苏丹最忠实的眼线,他们一定将宫廷里大大小小的经历都如实禀告了苏丹。
当晚苏丹便召见了我,并勒令我赶快把那种好东西拿出来看看……而我为了预防这一步,早已让卧德丽偷偷去找御医花钱买了一份精油。
做戏就要做得滴水不漏,我问达玛拉能不能把瓶子里的液体倒掉换成别的东西。他沉吟少许点点头同意了,只是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打量。
我完全能猜到他的意思。因为仔细回想一下,整件事的走向到这里确实有点儿奇怪,我的所作所为就好像在精心谋划着该怎么更加天衣无缝地让苏丹撅自己……想到这里愈发百感交集。
唉,我的牺牲好大。
月光洒进金碧辉煌的宫殿,我进门后,苏丹一脚踹开匍匐在地为他揉脚的奴仆,眼神都不多瞧一下奴仆骨瘦形销的可怜血肉,像是做了件习以为常的事情。
“哈沃西亚,终于等到你了……”他笑眯眯地盯着我一步步走到身前,眼睛收窄成狭长的样子,说话时尾音比平日稍微上挑。
“我看了你的日记,嗯……宝贝,‘高速旋转的黄金鸟飞进笼中腹地’?——你是不是编造得有点太夸张了。”
……卧德丽你?
“是适当的艺术加工。”我心虚地移开视线,尽可能不对此表现出任何惊讶(或赞叹之情)。
“我们可以试试到底能不能成功。”苏丹被逗得哈哈大笑,手上捏住我的腰侧骤然用力。
天翻地覆,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雀鸟坠入掠食者的巢穴,重重地倒进绣满金线睡莲的丝绸大床,和月色一起被困在他的双臂之间。
精美的拜占庭式釉面彩绘好像有点儿晕,在天花板吊顶上摇摇晃晃地跳着重影的舞。苏丹不急于步入正题,用鼻尖细细地嗅闻着我的后颈。
有点痒。
王的威严在温柔缠绵的浸润里化开,他的额头抵着我的脖颈,瓮声瓮气地细语着许多话。我不太敢回答,因为那些话题好像是他与哈沃西亚某些共同知晓的小乐趣,曾经的哈沃西亚。
苏丹并不在乎我是否回答,慢慢地他也不再说了,低下头鼓鼓秋秋不知道在忙着找什么东西。
我看不见身后的情况,旋即就了然于胸,后腰隔着几层薄绸触碰到了不妙的起伏,实在有点让人惶然不安。
哈哈。没关系。
万一那只是苏丹用于防身的佩剑呢。
想当年靳柯刺秦,秦王正是依靠一把随身携带的青铜剑,才能及时取得反击主动权。由此可见武器对于一代帝王的重要战略意义,而过早地展示护身装备会让刺客们提高警惕,所以我们精明智慧的王苏丹就是喜欢把武器藏在胯间来个出其不意呢。……
我编不下去了。它就是椎椎!
“别闹。”谁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我还在做着最后的推延。
苏丹嗤嗤地笑着揉了揉我的后脑勺,又伸手从我东躲西藏的手里捉过那枚沾染了体温的铜壶,打开。
我的脸上露出一个苏丹看不见的苦笑。
金属器皿折射出无数个重叠的光斑,我们交叠的影子被投在宫殿的墙上、地面上、大理石柱上。
灼热的间歇,苏丹俯身去够那本被他丢在一旁的小册子,打开靠着床头放在我的面前。他用一只手向后扯着我的手臂,又用另一只手扳着我的头,迫使我的上身抬起、头向后仰,正视着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墨迹。
他一下一下撞着,促狭地命令我将不可言说的虎狼之词朗读给他听。
好吧。
我说,
高速旋转的黄金鸟飞进笼中腹地。
高速旋转的黄金鸟飞进笼中腹地——
高速旋转的黄金鸟飞进笼中腹地!!!
够了吗?闹够了没有啊苏丹?
他的动作逐渐大开大合,忘乎所以。我的脑子变得有点儿混乱,思想分崩离析,故事也念得越来越错漏百出。
如果以讲述者的评判标准来看,这无疑是一场不合格的演说,充斥着无意义的语气词和完全不像样的停顿。全天下的说书人都应该建议他们的学徒以我作为反面模板,极力避免那些在断句、重音和语调上的古怪跑偏。
然而苏丹是个没品的听众,他非常满意,嗓音低低地哼着,为我的字不成章的阅读搭配着句读。
装着精油的铜壶被搁在一旁的矮柜上,在某次转身时一不小心被我们谁的脚尖碰倒,淅淅沥沥地滴湿了地毯。
“啪嗒,啪嗒”的声响过后,苏丹得偿所愿,像踹开刚才那名奴仆一样无情地分开了我。
多余的情况我不想细谈,但我愿称这一次经历为正义的献身。
写得有点点没自信[合十]多了不敢写,少了饭不香。
今天被编辑私聊了,为此改了改文案,有点不敢像苏爹一样大开大合…… 我甚至脑海里想象到了这一章发出之后的坏结局:读者看完我写的doi部分,从此离开了我,转身向花市走去……[小丑]
女主和苏爹的撅撅应该不会太享受,可能是我个人观念问题,在我眼里妃子就是员工,皇帝就像老板。想到员工在伺候老板我的赛博牛至就萎了,写不出女主沉浸于此的状态[摆手]
反而是撅伊曼的时候她应该挺高兴的,我要把撅伊曼提上日程[黄心][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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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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