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星尝试忽视身上细密的疼痛，她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黛丽给她的衣服虽然宽松，但双层设计，领口更是完全贴合皮肤，一滴水都别想漏进去。

她把视线转移到越来越近的黄金城，身上的感觉似乎真的消失，但扑面而来的滚烫热得她难以呼吸。

黄金打造的墙面……委实有些惊呆她这个土包子了。

莎莎的神色突然畏缩，和城外主动的表现不同，她躲在辛星身后，推着她们走进窄小的门。

高耸厚实黄金打造的城墙，门却只有两米高，狭窄的城门大开，像是被抽走一块积木，更奇怪的是，这里只有她们三个。

进入阴影的瞬间，辛星停下脚步，一双手抓住她的小腿。

纯金色的、坚硬冰冷的铁手从沙土下伸出，几乎叫人汗毛倒立，辛星感到瞬间眩晕，她不由自主战栗，既是对着黄金手臂，也是对着眼前的城池。

她感到无处不在的挤压感，占满眼球的黄金在压得她喘不过气。

此前忽视的沙砾突然重新出现，辛星像一滩柔软的肉饼，被粗糙的砂子碾平，包裹在厚实晒得滚烫的黄金中间。

黄金是温暖的，黄金是冰冷的。

辛星回过神的时候，她正维持一个古怪奇异的姿势，弯腰躬向脚尖，准确来说，是和脚下躺着的黄金人平行。

她的手掌即将握住黄金人一会儿就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手，辛星立刻收回手，但她随即看见黄金人不满意摇晃着手臂，似乎在和她索要什么东西。

注意到莎莎疑惑的目光，辛星垂手把金块递上去。

黄金人松开握住辛星小腿的手，随着快速翻滚的黄沙消失，转瞬间出现在黛丽脚下，有了辛星的示范，黛丽有学有样，把金块递过去。

黄金人消失了，莎莎猛地松口气。

穿过城墙的刹那，辛星感觉自己进入一个更加滚烫干燥的世界，但里面所有人都用怪异恐惧的目光看着她。

金黄僵硬的皮肤，只有不时转动的眼珠让他们看起来符合活人的定义。

无法分辨的黄金人宛若一只只地鼠从黄沙中接二连三冒出头，他们看着她，更准确地说是看着她身后的天空。

哗啦——

黄沙扬起尘烟，他们全部猛地钻入地下。

相同的人形里她们血肉构建的身体，在这个副本里成为名副其实的怪物。

訇然炸响的声音刺破沉默，激烈的狂风掀起铺天盖地的风暴，远远向着黄金城扑来。

莎莎三下五除二贴着城墙刨开三个坑，拉着两人匆忙塞进去，按住她们的脑袋贴着黄沙，仔细叮嘱：“你们的皮没有换过，一定要把自己埋好！千万不能抬头！”

她的动作很迅速，熟稔将脑袋越陷越深。

辛星能想象到黄沙覆盖莎莎的口鼻，她不会呼吸、没有心跳，金属制造的身体让她完美生存。

恶劣灾害后仍然存活的黄金古城居民，他们的血肉早就被黄沙吞噬了。

辛星的胃部不合时宜传来呕吐的欲.望，她感到里面有股干燥的沙子黏着翻滚，它们无孔不入，她突然想起蓝星。

末世后人类觉醒异能，他们的身体和常人没有差别，但经常和这些人打交道的辛星在出任务的时候偶然发现，他们对待普通人的态度更加冷漠，把自己与别人，划出深深的沟壑。

辛星很难准确说出这种感觉，她看着他们，像是在看一种全新的物种。

尤其是，当她发现自己处理污染者后，仔细观察面前倒地恢复人形的异类时，她无法看清死人的长相。

那样的感觉很奇特，你清楚知道面前的躯壳和你一样，他的五官整齐排列在脸上，但无论再怎么仔细看，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它们组合不出完整的人脸。

当时，辛星的内心没有任何波动。

所以污染者真的是污染者吗？会不会看起来正常她才是被污染的那个？

【污染值18%】

辛星埋在黄沙下的心脏剧烈跳动，她感到难以呼吸，与此同时污染值再次提高。

她皱眉，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黛丽：“周围的污染浓度在降低。”

惊心动魄的狂沙中，她的眼神变得沉稳，辛星不知道黛丽是不是看出自己有瞬间的恐慌，她趴在温度骤降的黄沙里，慢慢翘起嘴角。

辛星：“黄金是污染，沙砾同样是污染，但当这两种污染相遇时，反而会达成平衡，降低污染浓度。”

她平静抹去翻涌的思绪，将意识拉回即将抵达的危险。

黛丽眼中不时闪过数据流，她的视线紧紧盯着远处轰鸣的风暴。

奇怪，是错觉吗？

为什么风暴扫描出的数值很低，完全不符合肉眼见到的等级。

辛星轻轻拍去黛丽脖颈上拥挤排成一条线的沙砾，滚动的沙砾落入成堆的黄沙中，这一次脑袋上没有落下莫名出现的沙砾。

沙土掩埋她们，同样隐藏她们，成为最完美的保护色。

身后翻滚的土堆中，莎莎安静冒出脑袋，她默默看着辛星，眼珠盯着辛星头发缝隙里夹杂的沙砾。

莎莎满足地沉入地下。

明亮刺眼的太阳不变，风暴降临了。

辛星紧紧闭住眼，她死死拥抱黄沙，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沉在沙土下。

人们常用流沙比喻炙热的感情，抓得越紧，沙子流逝的速度越快，但死亡沙漠不同，辛星怀里的黄沙不断堆积折叠。

它们在拥抱她。

嘈杂的呼唤声愈演愈烈，逐渐覆盖耳廓震荡的风声，辛星掌下是拥挤的黄沙，它们铺天盖地涌上来，重复着被她推远。

慢慢的，眼前的沙土越来越结实，它们给自己铺平想要吞没她的地基。

被堵住口鼻的前一秒，辛星骤然推开头顶的黄沙，然后她看见近在咫尺的风暴，和空中翻滚旋转的无数具鲜活尸体。

他们完美符合她想象中的样子，符合辛星曾经见到的最后一面。

他们是队友，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无数男男女女朝她张开怀抱，他们飞速下降把她埋进最下方。

辛星的意识告诉她躲开，可脚底却像是生了根，她对他们的回忆越深刻，身体就被拴得越紧，她的眼睛黏着在风上，沙砾贴在手上、衣服上、头发上。

这不是真的——

她听见风里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看见陆女士从沙土里钻出来，她抱住她，辛星仿佛回到儿时寻常的午后。

细小的沙砾迫不及待密集地簇拥着她，辛星睁开眼，她歪头看着陆女士黄沙组成的身体。

幻觉，一切都是黄沙带来的虚假。

她的双手放在陆女士的背后，注视颗粒感极强的皮囊。

砰——

粗糙的人偶身体崩碎，辛星吹开指缝的沙砾，黄沙污染的主动靠近下，她突然理解自己的异能分解倾向。

她清楚捕捉到面前污染物的情绪，出乎意料的单纯无害，黄沙只是在试图靠近她，它们渴望亲近她。

而沙砾选择亲近的方式，是和辛星融为一体。

她不断靠近只有形状没有任何杀伤力的风暴，伴随里面捏造的人类身体全部粉碎的动静，黄沙被辛星的抗拒行为激怒，连通地面上的沙土一起席卷，疯狂涌向她。

辛星不躲不闪，伸直手臂。

明亮的眼睛穿过层层黄沙抵达风暴最深处，她捕捉住一闪即逝的某种意识。

哗啦——

风暴消失，它逃走了。

辛星睁眼，松软的沙土从头顶落下，莎莎拍手拉起她，说：“风暴已经过去，我们该去城外找黄金啦！”

黛丽：“可我们不是才刚进来吗？”

“对啊”，莎莎站在原地跳跳，又从蓬松的头发里抖落数不清的碎沙，嚼着掉进嘴里的沙子说：“金块只能停留一次。”

黛丽挑眉看向重新变得风平浪静的城外，不说两人的身体撑不住，一直在外面转悠不深入黄金城，还怎么完成任务。

总不能指望污染源乖乖来找她们吧？

“你……”黛丽转身，正要问问辛星的想法，就看见她正盯着地里接二连三冒出的黄金人看。

顺着辛星的目光看去，那群黄金人正在……吃土？！

黛丽这才发现城墙内竟然找不到一栋建筑，入目所及除了最外围的墙就是沙子，让人无法想象这些黄金人住哪。

面前数千平米的沙土地上，数不清的黄金人佝偻着背，他们脑袋深深没入坑里，脊柱几乎弯折成360度，一刻不停地在原地挖坑。

有人有人一头栽进沙子里，看见里面的黄金后急得顾不上吐出嘴里的沙子。

他疯狂笑着嚼着，拿起拳头大的金块往很远处跑。

那里立着和之前见过差不多大小的金门。

辛星眯着眼问莎莎：“他怎么就过去了？”

这句话问得很巧妙，可以理解为辛星知道他的举动，也可以理解为她不知道。

莎莎：“他的黄金度已经达到49.99%，再加上手里的这块，正好达到进入内城区的资格。”

莎莎说着脸上出现羡慕的神色，“不过他应该不会进去，我记得他有个孩子，好不容易才养到99%黄金度，到了100%完全金化，就不用担心突然长大了。”

果然，在莎莎轻快的声音中，男人急切从门前女人手里接过小孩，兴致冲冲跨进内城区。

不过几乎在瞬间，他的身体立在原地。

“啊”，莎莎惋惜道：“纯度是假的。”

男人连同他手里的小孩，顷刻变为暗沉的古铜色，他们倒在柔软的沙土中，砰地碎裂成一堆细小的瓦砾。

辛星低头看着莎莎牵住自己的手，女孩眯起古铜色的眼睛欢呼。

“我们该一起去城外找黄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