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流渐散后道路畅通,耽搁已久的马车赶路疾行,未觉周遭变化的女童正弯身捡球,惊闻车夫呵斥与骏马嘶鸣时,立起的马身与向前踏落的马蹄已迫在头顶。
千钧一发之际凌夜澜闪身抱走女童,马蹄狠狠踩在地上扬起一片尘灰。街对面几名顽童嬉闹唱道:“衰鬼命,天煞星,谁沾染,谁倒霉!”女童往凌夜澜怀里缩了缩,凌夜澜将女童于身后,回道:“三看小,七看老,泼皮嘴,无赖脸。”女童从凌夜澜身后探出身子,朝那几个碎嘴儿作出大大的嘲讽鬼脸。
“叶子!”闻叶秋疾步奔出酒楼,将女童上下打量,见无大碍,方松出一口气,向凌夜澜揖道:“多谢仙长救家妹一命!”
凌夜澜挑眉:“你还有妹妹!?”他在不留客逗留数日,从未见过这女童。
“家妹体弱多病,平日在三楼房中静养,并不见人。这两天身子好转,才带她出来。”闻叶秋握着女童的手,温声道:“叶子,谢谢仙长。”
叶子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凌夜澜,长长的睫毛抖了抖,开口道:“爹爹。”
闻叶秋:“……”
凌夜澜连连摆手:“你放心,童言无忌,我不会认你的。”
闻叶秋拍了一下叶子,笑道:“……叶子,又糊涂了。咱们爹早就死了,死无葬身之地,尸骨都拼不齐。”
凌夜澜:“倒也不必。”并不想死得那么惨,凌夜澜从乾坤袋摸出一只彩球送给叶子,道:“叶子唤我阿澜就好。以后不要在路中央玩耍了,喏,这只会动的球送给你,不管弹去哪里都能自己飞回来。”那只球形似一朵绣球花,周围萦绕蝶状荧光,群蝶绕花纷飞,凌夜澜随手一抛,教叶子念出口诀,软糯童音落地,群蝶拱着球飞回,乖巧悬停于叶子面前。
叶子眼睛一亮,再看手中皮球,又土又丑,嘟嘴道:“丑,还给你。”皮球抛向街对面,蹦跶两下停在看直了眼的顽童们脚边。
闻叶秋虽不在现场,转念便想清楚前因后果,向那几个孩童的长辈道:“故意将球抛出去,却要我妹妹捡。我很难相信这不是恶意为难。我不与孩子为难,只是你们做父母的生而不教,孩子长大了变成你们这种模样,不如我做件好事,及早送他们投胎,下辈子换个好父母。”
几个成人骂骂咧咧,又顾忌闻叶秋财势,抱起孩子便走。闻叶秋叹道:“修士如此,凡人又何尝不是,各有各的烂法,都是自作孽。哪日天崩地裂全都死绝,我也不觉得奇怪,呵。”
三人前脚刚回客栈,星河派的人后脚便至,领头人骨龄五十,筑基初期修为,灰袍隐有云纹银辉流动,竟是内门弟子装束。凌夜澜心道“终于搬来有点看头的救兵了。”,却见那人朝他抱手一礼:“在下星河派夜掌门座下陆行真,听说道友佩剑刻有止争二字,可是来自问剑锋?”
伸手不打笑脸人,凌夜澜看他唱哪出,道:“正是。阁下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陆某是专程来向道友赔不是的。星河派外门弟子变动频繁,管教难免疏忽,致使其中个别言行无状冒犯道友,戒律堂已了解前因后果,涉世弟子均已堂中领罚。”
“这话我已经说累了,你们冒犯的不是我,真心道歉也不是对我道歉。正主还在城口集市摆摊,要我领你去吗?”就说怎么态度转变,原来是从止争猜到薛梦琴。派一个代表过来口头认错,顺便声明都是临时工的错,算盘打得叮当响,摆明‘我错了,我下次还敢’。
陆行真道:“道友说笑了,我听闻道友一直在怀城打探一女子行踪,恰好我这里有一条线索,特来送上。”陆行真端详柱上画像,从身后随行中唤出一人,道:“你与道友详细说说。”
凌夜澜挑眉,他见过此人,前不久怀城举办庙会,此人又以‘监管费’名由来不留客收钱。
“半年前,我与几位师兄弟路径桃溪,见一女子伏在溪边哭泣,上前欲相助。”他说到这里竟红了耳畔,眼神闪躲不定:“谁知她恩将仇报,突然袭击我们,我等这才看清,原来那女人另外半张脸全是骷髅,猜为水鬼化身,一路追杀至云海,她投入海中消失不见。”
半年前两人都刚刚穿越,凌夜澜身死道消只剩元魂,而这弟子说到‘上前欲相助’时眼神飘忽,只怕当时存了歪心思,再一想血魔也有遭人调戏还被小喽啰追杀的一天,到现在都还东躲西藏,只怕境况也好不到哪去,更需趁他恢复前及早铲除。
这人情凌夜澜可不欠,笑问:“你来这里收钱好几回,见过柱上画像不下三次,却直到今天才肯说出来?”
“我,我以为不是大事。”
“一只敢袭击修士的鬼怪出现在怀城附近,你们未能将其解决,放任他在辖地内出没,然后说这不是大事?还要以各种名义加收保护费?”你保护谁?保护血魔吗?
一叠声质问令在场星河派弟子皆面露尴尬,陆行真道:“是我派失职,稍后我派会派人将画像张贴至城中各处,提醒大家戒备,同时组建巡游队沿水流排查。”
他说到这份儿上,凌夜澜勉强不再为难,将血魔的危险之处一一说明。桃源村惨案结束后,凌夜澜直接上报薛梦琴,包括屏障的漏洞、南方出现圣火教徒。薛梦琴与岳栾商量后,给出的结论是,先等观星阁站出来表态。
“他们能掐会算,这事又是司命亲徒犯下,我们目前能做的,就是催促他们今早给出公道答复。能操纵死人,将活人转化成尸鬼的魔,我也从未听说过,也许是极北深渊又生异变,如你所言,不能不防。”
正念着曹操,曹操便至。一众儒衫修士迈入酒楼,当先一人额中一抹标志性的红痕,正是熟人钟雨眠。
他再次目不转睛无视星河派弟子,与凌夜澜寒暄两句,公事公办道:“凌道友,司命大人有请,邀凌道友悬天崖上一叙。”他侧身作出请的手势,门外已停了一尊琉璃宝轿。
凌夜澜谢绝轿子,御剑与钟雨眠并行,道:“司命是想从我这里了解桃源经过?”
“不,韩氏子弟的判决已下,司命在看见韩棋的那一刻,已从他身上算尽前因后果。”凌夜澜试探着问了下判决结果,钟雨眠也不隐瞒,道:“韩星戴上镇魔锁,韩棋废去修为,两人收押于水牢中。如无特殊情况……终身不得出狱。之所以拖到现在,只因为秋水阁的人太能闹了。一直要万剑宗、观星阁给出说法,司命烦不胜烦,说那你们就将韩星带回秋水阁。他们去水牢见了韩星一面,出来后态度急转,听说悄悄将韩星除了名,连同他在门派中的痕迹也一并抹去。现在秋水阁,韩星已成了禁忌。”
悬天崖位于整片大陆地势最高处,观星阁外门弟子皆在崖底护阵,轻易不可上山。山腰则是内门范围,包括掌门在内的大能都止步于山腰。崖顶又名登天道,整个观星阁唯有司命能立足于此。
钟雨眠止步于登天阶,道:“我不能再往上了,你是司命特许之人,只有你能进入登天道。”
书中描写的观星阁正邪难辨,或者说这个门派永远超然于正邪之外。司命的武力在八派顶尖高手中并不起眼,但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无人敢不重视。在书中,他一共说了两句决定全文走势的话。
一是‘深渊生异变,若不消除,天道倾斜,灵脉枯竭’,于是有了九派在极北深渊大战魔主。
二是‘天命所归之人,命归于天而不由人。’,直接预言主角与反派同归于尽的BE结局。
登天道就是一座巨大的星盘,盘中日月星辰变换,周天星宿轮转,宇宙星河皆在这一方八角圆盘中投下缩影。司命凌驾于群星之上,真容隐于兜帽之下,微抬起掌心,道:“孩子,过来。”
凌夜澜犹豫了一下,迈步踏入星盘,星辰引力将他向下拽,又在司命挥手间消散。他路过璀璨星海,越过无数命运轨迹,最终止步于司命面前。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像穷尽一生去探索的真理忽然唾手可得,迷途之人遇见全知全能的神,凌夜澜甚至看不见司命的眼睛,却又在司命眼中无所遁形。
司命道:“握住我的手,祂想与你沟通。”
“祂是谁?”
“祂是你所追寻的答案。”
“……是剧透党?”凌夜阑苦中作乐,心知别无选择,缓缓将手放于司命掌心,双掌相接的刹那,星盘粲然生辉,银河浩瀚,宇宙广袤,两人身影在冲天光芒中渺小如一粒尘埃,却又漫步于星海之中。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穿越时听到的声音再临耳畔,凌夜阑悚然一惊,眼前却一片漆黑,仿佛置身于没有光的黑洞,又似宇宙成型前的混沌。
“你是谁!?”
“你可以理解为,天道。”仿佛看透他的一切困惑,自称天道的声音道:“你会来到这里,是你的因果,也是这方书中世界的造化。凌夜澜,这书中世界的命运本已成定数,而你,则是唯二的变数。”
“另一个变数是?”血魔?
“正是你命数中的大劫,现在,也成了九脉世界的劫。”
凌夜澜直接道:“全知全能的天道大人,你赶紧告诉我他在哪,咱们尽快搞死他。”
“……”天道:“与这方世界产生因果纠缠的存在,都在我的观测中。半年前,我感知到两个变数诞生,其一落于万剑宗,另一落于大陆南方。后来,南方的变数消失,与出现时一样突然,只在观测你时,能发现他仍存在的痕迹。”
“你要我做什么?”
“无法观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已经消亡,现在这种可能排除。另一种可能是,他正处于某种身不由己的状态。我的观测,是以因果而生,人的一切言行均与因果相牵,那劫数现在正处于无法自由行动的状态,才会在我的观测中销声匿迹。凌夜阑,我需要你做两件事情,第一,化解劫数。”
“这一点,不用你说我也会做……这是我的使命。”
“第二。”天道微一停顿,道:“用你的变数,来改变定数。做不到的话,世界就会毁灭。你也知道吧,这个世界即定的结局。”
凌夜澜汗颜,心道:“知道,主角跟反派同归于尽,然而那两人打得天崩地裂,听天道的意思,可能直接把世界打崩了。这种蛋疼结局还是我师弟写的,现在这坑挪到我这里,只能说也是一种因果。”
“你愿意吗?”
凌夜澜没有犹豫,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现在他已经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人。
“愿竭尽所能。”
“我会给予你必要的指引与帮助。”
眼前光华大亮,凌夜澜闭上眼,再睁开时一切如常。司命还握着他的手,没有放开的迹象。凌夜澜有点尴尬,心系血魔迷踪,与司命客套几句,暗示自己还有要事在身,司命这才慢腾腾收回手。
直到返回怀城,凌夜澜终于悄悄松出一口气。回想司命握住他的手时,在他掌心悄悄写下的三段话,某种被注视的不自在感如影随形。
‘信天’
‘信己’
‘信我’
每一段话,后面加上不同标点符号都有不同的意思,真是难办。
不留客三楼,窗边人摇着纸扇,目送凌夜澜踏入酒楼,轻抚妹妹的头,唇边笑意浅浅:“看来他是要往云海去了。”
“要不,还是杀了吧。”
啪嗒,球滚落,彩蝶绕球纷飞,微光一闪一闪,涂满墙壁的鲜红符文时隐时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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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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