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季,还发什么愣,别客气快进屋。”方锦慧从鞋架上拿出一双拖鞋递给季无忧,见他没接,反而眼睛发直盯着家里看,误以为他是生了怯。
季无忧回过神,微笑接过拖鞋:“嗯,多谢伯母。”
入室,季无忧暗暗观察房子的格局,两室一厅,客厅连着阳台,坐北朝南,加上房子处于顶层五楼,整体上理应算得上不错,有利于运势。
细看之下屋子里桌椅的摆设也颇有讲究,竟还是个聚运的布局,可这运都聚去哪了?无论是瘦弱的玉卿还是整日忙碌的方锦慧,都不像是承了这气运的样子。
季无忧心下生疑,朝厨房那道背对着他的身影望了一眼,又看向两间卧室中的其中一间,门紧紧闭着,他眼里已有决断,口中念念有词,手指捏了个诀,指尖凝出一道白光,在眼皮上轻轻一点。再次睁眼,他有一瞬的愣神。
好恶毒的设计。
此间屋子的聚运布局,每个关键的物品上都藏有蛊虫,沙发、椅子、饭桌,就连客厅墙上的木质相框里边都有。季无忧眯起双眼,可见每只蛊虫的腹部都鼓囊囊,里边泛出浅金色的光,这不是气运是什么?
不过,气味这么冲,看起来都是些低阶的虫子。
这蛊虫和妖鬼一样,级别越低身上味道越浓,越不会遮掩它们的行迹。只是,这些虫子在这里应该时日已久,究竟是谁要做这种局去害玉卿母子。
在季无忧沉思之际,方锦慧端出一碗热汤摆在他面前,脸上露出抱歉的笑:“不好意思啊小季,招待不周,饭就快好了,你先喝碗汤。”
她说完扭头朝那扇紧闭的卧室门看了一眼:“我去看看小卿好点没有。”
季无忧拿起汤匙的手一顿:“他怎么了?”
“小卿下午回家时说有些头晕,在屋里休息。”方锦慧叹了一口气,“我早就让他不要去店里帮忙,可他还是跟去,他身体刚好转没多久不该劳累的。”
“小卿之前是生病了吗?”
方锦慧有些吃惊:“你不知道?你不是小卿的大学同学吗?”
季无忧用手碰了碰鼻尖:“不是的伯母,我和小卿是在外面认识的。”
方锦慧两片偏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注视着季无忧,片刻后才道:“原来是这样,小卿他可能没和你提,他因病休学了一年,直到前段时间才有些许好转。”
她迟疑了几秒,看向季无忧的目光中多了恳求:“小季,如果你也把他当成朋友,能不能请你帮忙开导开导他,他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你还是他带回来的第一个朋友。”
“好,伯母你放心吧。”季无忧被这片诚挚的慈母心所打动一口应下她所请。况且他现在和玉卿做了邻居,往后在江宁市的日子也还长,两人有的是机会打交道。
不过就是哄正在上学的小朋友开心,这有什么难的。
随着“吱——”的一声,玉卿从卧室里走出,他与季无忧在白天看到的不同,失去暖调的自然光线,室内的冷光绕在他脸上,一片病态的青白。
“小卿,你好些了吗?好了就一起吃个饭,我把小季也叫过来了。”方锦慧上前查看玉卿脸色,继而招呼季无忧在饭桌落座。
方锦慧做饭的手艺不必做面差,三菜一汤有滋有味,但季无忧的心思没有完全放在吃饭上,他眼睛的术法并没有解除,能清楚看见隐匿在饭桌里边偷偷吸取这家人气运的蛊虫。
说起来,屋子里的蛊虫都藏在木质的家具里。而且,这些家具的成色相似,似乎都是出自同一厂家。
季无忧轻轻叩击饭桌,用看似寻常的语气问:“伯母,你们家的饭桌好生结实,比我隔壁那张要好得多,是在哪里买的啊?如果不太贵我也想买一张。”
“这都是二十多年前我们刚搬来时从一位世交那买的,还给打了对折,质量可好了,那么多年都没出过问题。”方锦慧放下筷子,有些骄傲地同季无忧介绍,“如果你真的很想要,我可以帮你问问,他们家是做家具生意的,和我们家关系好,肯定能低于市场价。”
“世交……”季无忧咀嚼着这两个字,莫名觉得不是滋味,连带碗里颗粒饱满的米饭也香味减半。
饭后,作为客人的季无忧依旧不用干活,他靠坐在沙发上神色复杂的看向那道在厨房、客厅忙里忙外的身影,时不时又同坐在他身侧的玉卿说话。话题无非是问他身体、学业之类的闲话,期间也不着痕迹打探他们家那“世交”的情况。
话聊得挺多,但季无忧得知的有效信息太少,在玉卿口中,那“世交”自他爷爷辈就已结下,与他爷爷是契兄弟的关系,连同儿子也认他爷爷作干爹,关系十足的亲近。即便是他爷爷故去已久,两家也从不断联,逢年过节总有来往。
按理说,两家人间应该不存在嫌隙,但那些蛊虫该如何解释?
季无忧瞬间觉得有些头大,晃了晃脑袋,眼睛不经意瞥到摆在电视柜上的全家福——里面的玉卿仅有三四岁大小,两个脸颊红扑扑的,露出充满童真的笑,正被一个长相温润的男人抱在怀里,而方锦慧也比现在年轻得多,面上不见风霜。
对于这张有些年代的全家福,季无忧没有多想直接开口朝玉卿问:“对了,来你家这么久,怎么不见你爸,他是在外地工作吗?”
玉卿的身子霎时间僵住了,他慢慢垂下头,前额的刘海打下一片阴影,脸色灰白。
“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
“对不起……”季无忧语塞喉梗,头一次为自己的说话不过脑而感到自责。
玉卿看似很艰难才在脸上挤出一抹笑:“没事,都已经过去很久,我和我妈早就放下了。”
玉卿的言不由衷、苍白的唇色像两根细小的木刺,不由分说扎在季无忧心脏上,虽说不算疼,但酸酸麻麻的感觉总归不太好受。
“哗啦啦——”客厅沉静下来,显得厨房的水声尤大。
正在季无忧想到由头逗玉卿开心时,门被敲响。敲门声不大,但身边的玉卿身子一颤,许是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到了。本就心中有愧的季无忧抬手在玉卿单薄的后背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抚。
厨房的水声没停,门口的敲门声也还在继续,季无忧同玉卿说了一句话便过去开门。
门外站的两人气质良好,为首的中年男人作休闲商务装打扮,后边稍年轻的男人则穿了一套板正的西装,手里提有一箱营养品。
以他们两人的打扮,合该出席顶级的商务场合,而不是在旧小区昏暗的步梯楼道里。
“你们……找谁?”在季无忧打量门外两人时,那两人也在看着他,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
“我找方锦慧,她是我嫂子。”中年男人露出客套的笑。
“是阿骅来了啊。”方锦慧像是听到门口的动静,一边用毛巾将手擦干一边朝门口方向走来,她热情迎两人进屋,又同他们介绍季无忧是玉卿的朋友。
客厅的沙发并不大,仅能容纳三人并排坐。因此,现在沙发上坐着的除季无忧外只有方锦慧和被称作阿骅的男人。跟在阿骅身边的男人据说是他的助理,正坐在另外一张低矮的小椅子上。
至于玉卿,自季无忧去开门,回头就没再看见他人影。
许是碍于有季无忧这个外人在场,阿骅和方锦慧聊的话题都是普通家常,无甚稀奇。但季无忧却来了兴致,一开始没注意,凑近才发现,这个叫阿骅的男人竟随身携带有一只蛊虫,还是只母蛊,就放在他左侧裤兜的小盒子里。
季无忧用余光紧盯着阿骅,由此也捕捉到他眉宇间不寻常的困惑。
他在困惑什么呢?这真让人好奇。
如果季无忧没猜错,这只母蛊就是屋内数只蛊虫的亲娘。
终于,阿骅在话里提到玉卿,指了指带来的一箱营养品,说是专门拿给玉卿补身子用的。
季无忧注意到,阿骅在提及玉卿时眸光完全集中在方锦慧脸上,像是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
“阿骅叔找我?”玉卿从卫生间里出来,慢慢踱步至客厅。
阿骅在看清玉卿的刹那,瞳孔放大,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般一动不动,脸色一阵青一阵紫。
“玉……玉卿……”
玉卿像是没看见阿骅奇怪的脸色,蹲下身去看那箱营养品:“阿骅叔又拿那么多好东西给我,谢谢了。”
阿骅按了按手臂上冒出的鸡皮疙瘩:“不、不用客气,你是我侄儿,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自玉卿出现,阿骅神色明显不对,说话心不在焉,连方锦慧也注意到他的异常,询问他是否身体不适。阿骅连忙说头痛,紧接着在助理的搀扶下离开。
当关门声响起时,方锦慧发出一声惊呼:“诶呀,小季,我真是年纪大容易忘事。刚才阿骅在家里这么久都没想起来。”
“想起什么?”
“阿骅,也就是李启骅,他就是之前跟你提过的我们家的世交,你不是想买桌子吗,我刚才都忘了和他说。”
季无忧露出果真如此的笑容,慢慢道:“伯母,我想过了,这桌子虽好但我只一个人住,凑合能用就行,所以暂时还是不买了。”
“没事,等你再想添置什么家具,我帮你联系他。”方锦慧把垂落在颊边的一缕碎发拨回耳后,眼神示意季无忧,“我还有家务没做完,你们年轻人多聊聊天。”
季无忧了然,向她点点头。
回过头,玉卿正在翻看那箱营养品,塑料包装袋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季无忧一扫眼,阿胶、燕窝、鱼肚……确实都是上好的补品,可这类补品怎么看都不像是为一个久病初愈的青年男学生而准备的。
忽而,季无忧轻声问:“玉卿,你相信‘命数’吗?”
“如果真的有‘命数’这东西,我的命数应该不怎么样。”玉卿掀起眼睛,平静地说。
“怎么?你还算过命?”
“小时候算过,听说不太好,所以才总是生病。”
“其实吧,我也会算命,你想不想再算一次?”季无忧勾起唇角,满意的看到玉卿因他这句话而变得吃惊的表情。
“你真会算命?”
“当然,把手伸出来我给你算算。”
玉卿还是有些不信,但仍旧迟疑地朝季无忧伸出手。他的手生得不比脸差,指节修长,掌心细嫩,连一个茧子也没见着,美中不足的是手凉了些。
展平玉卿的手掌,季无忧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命格究竟有哪里不好?据掌纹所示,这是一辈子承祖荫、享荣华的命格,气运非同凡响,又怎么会年幼丧父还体弱多病?
瞧见季无忧蹙起的眉头,玉卿把手往回缩:“都说过……我很不好的,你还要看……”
季无忧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攥住他的手:“等下,你是哪一年那一月出生的?知道具体是几点吗?”
玉卿似乎被他吓到了,呆呆地报了一串年月数字。
“八字全阴,你是……通灵体!”季无忧激动地攥紧玉卿的手,像看到绝无仅有的宝贝般看着他,直到玉卿喊痛,季无忧才松开手,但眼底的惊喜没有淡去分毫。
通灵体,那可是通灵体啊!传说中修习道术的绝佳体质,可一日千里。
“什么通灵体?”玉卿揉着手,不解问道。
“就是天生能看见一些常人所看不见的东西的体质。”季无忧解释,接着问玉卿,“你有没有这种情况?”
“没有。”玉卿茫然地摇摇头。
“没有?这怎么可能?”
季无忧指着空气里飘动的夜浮游——这是一种夜晚才会出来的灵物,对人无害。
“你看不见这个飘着的蓝色小东西?”
玉卿用一种看病人的眼神看了一眼季无忧,没有说话。
季无忧瞬间觉得自己被小瞧了,但他确实想不通为什么玉卿这个通灵体会毫无神通。屋子里的低阶蛊虫夺取的不过是些许气运,可夺取不了通灵体本身的庞大气运。这究竟是哪处出了问题。
天色已晚,抱着满肚子疑问季无忧回到新租的家。
深夜,他在床上辗转,下一秒他坐起身手中捏诀,转瞬后出现在隔壁玉卿家的客厅里。为保万全,他指尖流出两道细碎的白光,分别飘向两个卧室。
这是沉睡术,以防玉卿母子在他施术取蛊期间醒来。
双手结印,手中光芒大放,随后手中的光落在地面上像波纹般以季无忧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波纹所及之处,蛊虫发出“嘶嘶——”的叫喊声,紧接着,它们被强行从家具里拍了出来,困在白色光圈中。
低阶的蛊虫就是没脑子,在光圈里漫无目地乱撞。
一只、两只、三只……一共七只。
这些张牙舞爪的蛊虫,他无论是看多少次都还是觉得有生理性的厌恶。
掌心凭空燃起一簇紫色火焰,迅速缠绕在蛊虫身上,眨眼之间,蛊虫消失殆尽,连一点儿灰烬也没留下。
季无忧深吸一口气,倍感神清气爽,没了讨厌的虫子,连同空气也清新起来。他接着打了个哈欠,身形一闪消失了。
与此同时,卧室里本应安睡的玉卿骤然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完全没有初醒的茫然。
若是季无忧在此,他一定会很震惊。因为这个玉卿和他见到的完全不一样,一双碧色的瞳孔在黑夜中发出妖异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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