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盈被电话那头的凶狠语气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
可是紧接着对方说的话就没有留给她生气害怕的时间了——扎伊尔的内战局势愈发不容乐观,叛军和政府军的冲突持续升级。
楚瑜那边不知道是听了谁的报告,语气更加确信,几乎是确定地告诉她:
已经有消息,他们会在一日内到达扎伊尔的首都。
“乖,你现在悄悄地带着证件……不重要的都不需要拿,直接去机场。美国使馆明早一旦发撤侨公告形势就乱了。”
他仿佛知道楚辞盈想说的话:
“该知道的人明早会知道,各个国家都会撤侨。政府军也给了停火的保障,只要按秩序不会有事……你今天无凭无据喊一声,所有人跑到机场……”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笑。
“你见过不是吗?”
“东欧闹事那年你在巴黎实习,不知哪里的蠢货放的假消息,所有车堵在机场的高速上,人群密度就像是最好的靶子,一颗炸弹能死七个人。”
“所以答应我,别去做没用的烂好心。”
楚辞盈还没有说出的话就被这么一句句地堵了回去,楚瑜说的是事实,更是对所有人都好的安排。这个时候不能乱,不能把这个消息轻易地说出去,每个国家自己的大使馆都排好了撤侨顺序,不能因为她一个人发昏的善心而前功尽弃。她捏着手机的指尖微微发白,透过洗手间隐约镂空的玻璃门望向外面,劳拉因为担忧而在敲门。
她赶紧捂住听筒:“…我有七八个,朋友。”
楚瑜沉默。
她小声哀求,甚至不自觉地用上了楚瑜惯用的谈判伎俩:“我一个人走肯定要有原因的,你也不想他们闹起来我回不去吧…”
楚瑜笑出声:“真是长大了,还学会威胁哥哥了。”
他那边又低声和什么人说了几句话,对面似乎反对,楚瑜客气地给出了新的价码,那个人渐渐不出声了。楚辞盈不知道兄长付出了什么代价,心里紧了紧,只是听见他说:
“哥哥这次可欠了很多人情,付出了超—大——的价格。”他语气夸张,却吓得妹妹的睫毛一直在颤。楚辞盈轻轻说:
“对不起。”
楚瑜没有理会:
“答应我,天亮之前到机场好吗?有人接你们。”
“嗯。”
“哥哥爱你,你爱哥哥吗?”
她被这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语气腻到,犹豫了一会。
“我…我爱……哥哥。”
楚瑜满意地笑了,看着现实里自己对面被东西顶着脑袋、脸色灰白的人,挥手让人撤了对这人的控制,听筒里的语气依旧温温柔柔地,像是哄不会说话的幼童开口:
“说,谢谢哥哥。”
“……”
她咬了下唇,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苍白又可怜的表情。楚瑜用行动和金钱保护她,然后在精神和言语上让她低头。他要的是没有人格的依赖和顺从。她不能…她,不能……最后,时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其实可能只有一分钟。楚瑜的耐心把他亲手教养出来的小鹰熬到屈服,心甘情愿地回到了牢笼的附近。
她听见自己带着哭腔说:
“谢谢哥哥。”
楚瑜挂掉电话,嘴角上扬。他将手腕上的表摘下,看向墙角的钟摆——不出意外的话,他还有五个小时就可以把他的惹祸精抓回来。
对面的哈格斯议员却被冷汗湿透。
没想到想着过来卖好的消息反而将自己陷入被动的情绪。他瞄了一下桌上的东西,抖的厉害。楚瑜唔了一声仿佛才注意到这里有一个人,喜笑颜开:
“我的朋友!谢谢你告诉我扎伊尔有危险,并且慷慨地让我的妹妹和她的小朋友们回来。”
“应该的…”
哈格斯心有余悸,方才那玩意的触感太真实,想起从前听到的那些传闻开始瑟瑟发抖。
“想什么呢?刚刚逗你的,吓到了吧。”楚瑜笑眯眯地把桌子上的东西拿起来,利落地拆解,本来应该存放火药的地方空空如也,许多关键零件也均缺失。这是一个仿真的玩具,还是粗制滥造的那种。
议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不好看,从惨白变成铁青。
他竟然耍他!
楚瑜一脸严肃,语气中带着谴责:“你怎么会觉得我在威胁你?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朋友。梅奥为了支持你的工作,动用了很多钱,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呀。”
哈格斯偏过头去,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这八年楚瑜几乎是倾尽全力支持他,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跟他动粗。
“是啊,很高兴你能这么想。”
议员懊恼,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将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此时楚瑜已经把那个劣质玩具重新拼好,亲手打上了一个夸张的蝴蝶结放在礼品袋里,握着他的手送他出来。
“我们都是正直善良的人。”
“我爱我的妹妹,就像你爱你的儿子。把这个玩具带给他,替我问好。”
哈格斯的脸色又变了几次,最终捏着这袋烫手山芋坐上了梅奥派的车。他回头,楚瑜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温柔地向他微笑招手。
魔鬼!
那个小姑娘怎么斗的过。
*
楚辞盈从洗手间出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她和楚瑜交谈时一直躲在浴缸里,此刻腰酸腿疼,脸色苍白。
一直守在外面的劳拉吓了一跳:“Anna,你生病了吗?”
楚辞盈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话:
“现在,带着证件…”
她的手冷的吓人,劳拉不敢多问,几个行动迅速的青年人利落地带好了所有重要的东西。有几个现在联系不上的人,他们也留言让对方尽快赶往机场。出于对Anna的信任,他们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还以为是楚辞盈突然生病才结束的行程。
朋友的体贴让小姑娘的精神放松了一些,因为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
她该怎么说,她有一个在美国支持议员的哥哥。她很想喊,让所有人快走,但她知道没有用的怜悯如同恶毒。她该怎么说,我尽力了,我只能带走你们。
所以她一直一言不发,红着眼睛看着窗外飞速而逝的风景。此刻已经是凌晨三点,道路通畅车速非常快,被溅起的泥泞隐藏进黑夜中。劳拉抱着她顺气,楚辞盈突然说:
“其实,B1153在这里。”
我刚刚见到他了。
她突然想到那个耀眼的少年,身影和已经成年的高大男人重合。他还在酒店,他是哪国人?他们什么时候能离开?她的脑子里一团乱,想到那日入住时在宾客盈门的大堂内看到的老人、小孩、新婚蜜月的伴侣。
劳拉没听清,问:“什么?”
这个时候车已经停下,大使馆的工作人员问:“谁是哈格斯议员的妹妹?你们和政府的飞机走。”
楚瑜的名字在这个时候没有用,她知道一定是给了她别的身份。
楚辞盈在同伴惊诧的目光下低着头往前走了一步,工作人员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快速的催促:“还有两个小时就出发,你们的人来齐了吗?”
小姑娘环顾四周,熟悉的面孔基本都到了。
还有谁?
好像少了谁?
“是凯!天啊,他一个人去酒店的吧台喝酒了,他一定现在回去睡觉了……”已经有人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情况,害怕的哭出了声。比起自己的安危,同伴的断联更像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拿着车钥匙的那个人突然感觉手里的东西被人扯走。
楚辞盈低着头后退了几步,捏紧了车钥匙,语气艰涩:“…我,本来也不是学生。我也不是……(她犹豫了,不能暴露她和哈格斯没有关系,她不确定这些人能否保证将这些高中生最先送走)本来…我也不应该使用这些特殊的保护。你们还小没有关系。”
明明长得是最可爱的模样,却说着与外表不符的话。
“我去找凯。”
“我会把他平安带回来。”
她终于抬头看向旁边的工作人员,此刻她褪去了在兄长面前的无助怯懦、朋友身侧的害羞彷徨。她是最普通柔软的姑娘,却也有属于她的坚持,她的责任。她让他记下了一串自己烂熟于心的编码。
无论再严密的计划都会有人被留下,再成功的胜利都会有伤亡。
她不能离开,她不想离开。
「我发誓,作为一名无国界医生,将以最高的医学标准,不分国界、种族或信仰,为所有在冲突、灾难和贫困中受苦的人们提供医疗援助。
我将始终将患者的福祉置于一切之上,尽力减轻他们的痛苦,保护他们的尊严。
我将无畏地面对任何可能的风险和困难,勇敢地行使医学职责,无视政治、宗教或其他外部压力。
我将遵循医学道德,保持专业的独立性,维护患者的**,并与患者建立信任和尊重的关系。
我将分享我的医学知识和经验,与同事携手合作,以最有效的方式提供医疗援助。我将尊重和理解当地文化和社会,尽力融入当地社区,以更好地满足患者的需求。
我愿为无国界医生的理念而努力,成为一个以人为本、关爱生命的医疗工作者。」
这是她的誓言。
她说:“如果我在战争中无证行医了,就让法律去惩罚吧。”
*
陆闲回到了酒店,刘寅格和司机已经出发到达了安全的地点正在汇报,他这才有机会查看因为繁忙未读的留言。
九个小时前——
老爷子:要出事,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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