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后面的货车分开后，老福特开进了西城一个不起眼的老旧社区，各栋别墅之间的距离很远，被枝繁叶茂的大树阻隔，与其说是别墅之间种了些许大树，倒不如说是树林里插了几栋别墅，私密性绝佳。

他们在一栋院子很大的三层别墅门口停下，劳伦提前一步下车，手动拉开了院子的大铁门，凯洛斯径直把车开到了门廊下。

劳伦重新锁上了大铁门，让厚重的锁头朝外，从院子外面看，还是一副常年无人居住的样子。

A国房地产泡沫刺破后，郊区这种年久失修的破败房子随处可见，人们把这种地方统称为“泡沫后的鬼城”，除了还有几户老人家在死守，其他的都荒无人烟，也一文不值。

劳伦架起沙丁鱼的肩膀，想把他运到房间里，没成想，这条鱼个子挺高，不是他自己能驾驭的体量，一下车，两人就摇摇晃晃，差点摔在台阶上。

即便是这样，吃苦耐劳的劳伦也没指望凯洛斯能过来搭一把手，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上司有不轻的洁癖，他俩现在满身黄土的样子，在凯洛斯眼里，跟马桶里的两条没什么区别。

果然，凯洛斯像是根本没看见这两片在风雨中飘摇的脏树叶一样，径直走到门口，输入密码，打开门，留下一句“找个房间，把他拷在床上。”然后就上楼了。

劳模劳伦继续咬牙蛮干，好不容易才将那条鱼甩到了床上，他坐在床边喘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已经满身大汗，和着黄土，已经成了稀泥。

他掏出手铐，将依旧昏迷的人拷在了床头，又看了一眼二楼的灯光，凯洛斯像是在用电脑查资料，没有任何吩咐。这下他才放下心来，终于能洗个安心的热水澡了。

这栋房子虽从外面看破败不堪，但事实上却是凯洛斯为数众多的安全屋之一，里面日用吃食，应有尽有，还有安全加密网络，能供三个成年人生活半年都不成问题。

凯洛斯合上电脑，到楼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抿了一口，就端着杯子走进了鱼的房间。

借着床头灯的光线，凯洛斯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深色头发，皮肤被黄土染得一塌糊涂，根本看不出什么颜色。

“也该给他洗个澡。”听着劳伦淋浴间发出的水声，凯洛斯心里想着。

凯洛斯的目光下移，企图从这条鱼的身上找到能证明他身份的线索。

白色衬衣肩线利落，衣料上佳，完美地包裹着主人流畅的身体曲线，勾勒着他肩宽腰窄的轮廓；一条顶级意大利小牛皮腰带将腰身收得恰到好处，在灯光下泛着温润而克制的光泽；西裤的裁剪堪称典范，完美贴合腰臀部的曲线，如同第二层皮肤般熨帖；鞋子，嗯，鞋子不见了。

总而言之，都是私人订制的，这身行头市价在30万以上，像是个温润儒雅的大家公子的配置，貌似与毒贩沾不到边。

搭在床沿的右手引起了凯洛斯的注意，不是他匀称修长的手指，而是他虎口处明显的枪茧。

“他经常用枪。”凯洛斯心里思忖着，似乎用求知欲克服了洁癖，用指腹去触摸鱼的食指与中指，终于也在这两处找到了相应的茧子，印证了他的推测。

突然，凯洛斯的目光落到了鱼的小指根部，仔细看，有一圈的颜色明显更白，与周围的肤色并不一样，证明原来这里戴着一枚戒指，而且是刚刚被暴力摘下来的，因为小指的关节上还有新鲜的伤口，是强行拆戒指所致。

凯洛斯顾不上脏污，拿起这只柔软且韧劲十足的手，靠近自己的眼睛仔细观察，想看清那枚戒指印的轮廓，两头细长，中间有一个圆盘，像是一枚家族的印章戒指。

“为什么要拿走他的戒指？若是单纯图财，那条腰带显然更值钱一些。而且，当时三方正在火拼，那么密集的枪林弹雨下，还有人冒险抢了他的戒指，还有时间把他埋了一半，真是不可思议。最最最奇怪的是，那么强的火力下，竟然没有一个人中枪倒下，战场上除了这个被活埋的，再也没有受伤的人。”

凯洛斯大脑飞速运转着，不经意地抬了一下头，就对上了床上那人的眼神。柔和的光线、亲密的姿势，让这一幕略显暧昧。

沙丁鱼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睁着雾色朦胧的眼睛看着床边这个男人，温柔地握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里还为他端着水杯，面带忧郁，满眼的“担心”。

“你是？”鱼的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后，眼神又更加混沌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现在最想知道的，似乎并不是这个殷勤的男人是谁，而是“我自己是谁？”

他理所当然地接过了男人手里的杯子，像是被仆人伺候惯了的主人一样，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正当他想用另一只手支撑起身体，喝一口水时，才发现自己其实是被拷在了床上。

“解开。”鱼看着凯洛斯，眼神里多了一分不客气。

“目前还不行。”凯洛斯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抽回了手，站到了离床两米开外的阴影里。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鱼并没有继续纠缠。他用手肘慢慢地将自己支撑起来，向床头挪动，直到上半身完全靠在床头上，让拷着的那一只手重新处于放松的状态。

调整好一切后，他环顾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又观察了一下自身目前的状况，很不对劲儿。

鱼肉眼可见地警觉了起来，本来想一饮而尽的水也被他慢慢地放回了床头柜。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劳伦洗完澡走进来。

“哟，沙丁鱼，醒啦？”劳伦并没有注意到这一隅奇怪的气氛。

“什么鱼？”鱼的眼神本来清明了不少，一听这个称呼，又缭乱了。

凯洛斯没功夫给他科普，直奔主题：“你在那个树林里干了什么？”

“树林？干什么？我吗？”鱼的大脑空空，现在就像是被强行塞进了几个完全不相关的单词，试图找到它们之间的联系。

“理论上，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凯洛斯见多了这种在审问期间装蒜的人，继续狠戾地说：“你要是配合我们安全局的工作，我还可以让你复活，但如果你不聪明，我就有100种方式让你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安全局？”鱼仿佛自动过滤了那些威胁的字眼，只听到了“安全局”三个字。

“你们是安全局？我做了什么事吗？”鱼端坐在床头，身姿笔挺，高雅柔和，像是童话里刚刚晨起的英俊王子，与那一身的泥土极不匹配。

凯洛斯从阴影里重新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死神站在濒死的人前，眼神里满是不屑与鄙视。

“回答问题，而不是提问。”凯洛斯的语气让周围的空气都变成了冰渣，亮着锋利的冰尖，蓄势待发，仿佛若是鱼的下一句回答不能让他满意，那些冰渣就会万箭齐发，把鱼射到体无完肤。

鱼感受到了面前这个男人的低气压，他高大硬挺的身姿和睥睨一切的眼神宣示着他对这里的主权，在这里，他是主人，他说了算。

“抱歉，不能如你所愿，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包括我自己是谁。”

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伤口的疼痛让他不自觉地抿紧了干燥的嘴唇，他深呼了一口气，继续说：“我头部受伤了，可能是导致我失忆的原因，如果你有医生，麻烦帮我处理一下伤口。”

眼前的男人冷笑了一声，盯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低等动物：“失忆？换个新颖的借口听听。”

凯洛斯俯下身，抬起大手，想掐住鱼的脖子，但手到那修长的颈侧，铁钳般的虎口又停住了，不是他怜香惜玉手下留情，而是，那脖子太脏了，他下不去手。

“不是借口，你们是安全局的特工，大可以把你们审讯嫌疑犯的那套手段用在我身上，只是，没什么必要，我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如果我是个重要人物，自会有人找我，到时候抓住找我的人就能问出我是谁，如果没人找我，”鱼自嘲又无奈地笑了笑，继续说：“那就说明我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对你们来说也没什么价值。”

一旁的劳伦点了点头，对鱼的这番分析表示赞同。

凯洛斯直起身体，侧头对劳伦说：“申请一台测谎仪，还有，让他洗个澡。”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这个黑夜很漫长，楼下淋浴间里的水声响了很久很久，甚至让躺在二楼的凯洛斯感觉到那水蒸气都弥漫到了自己身边，他真的应该好好洗洗，乱七八糟的一坨，引起了这个洁癖的生理不适，都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鱼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他一遍一遍地冲洗着自己的身体，不厌其烦地打着泡泡，试图摆脱那股可恶的土腥味，近乎苛刻地将每个毛孔都揉搓干净，如果条件允许，他甚至想给自己洗个肺，从鼻腔到每个肺泡都换成清香的沐浴露的味道。

鱼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劳伦差点守着医药箱睡着，但抬眼看到从雾气飘飘的淋浴间走出来的翩翩公子，柔软的头发、白皙的皮肤，曼妙的身体披着宽敞的睡衣，着实被惊艳了一把，原来是条美人鱼啊。

劳伦帮美人鱼处理好伤口后，又把他原封不动地拷在了床头上，当然，拷他之前，鱼给自己换了一套崭新的被褥，用敏感的鼻子确认过没有任何异味后，才放心地躺了上去。

“又一个洁癖。”劳伦翻了个白眼儿，腹诽道，即便是美人鱼，他也不想再多伺候一个洁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