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无数的画,细细看去,全是自己的模样,栩栩如生,细笔勾勒,云霁根本不敢去细看,只是尽全力向前跑。
可是这画似乎没有尽头,云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腿越来越重,脚踝似有什么东西将自己往后拽,遂不敢回头,只是更加用力地往前跑,就这样一直到力竭。
突然的,一只手从身后圈住了她——
——“阿迟,你要到哪里去?”后颈过近的气息带来一阵战栗,回头,果然是那双近乎滚烫的金眸。
云霁从梦中惊醒。
用冷水拍了拍脸,云霁这才长舒一口气。
望着盆中自己的倒影,想起梦中的画,她猛地又往脸上泼了几捧冷水,倒影方才碎得淅沥而暧昧。
晨微客栈坐落于昆州之南,能够远眺负礼雪山,离衔青书院不到一里路,是极佳的位置。
昆州文脉昌隆,历代多有文人雅士,最高峰负礼峰更是闻名十四州,偏偏雪山脚下又四季如春,是个钟灵毓秀之地。
“掌柜的,来碗昆州米线!”
“好嘞客官,要肉末的还是鸡汤的嘞?”
“要肉末的!多放点油辣子!”
是极熨贴的烟火气。
一直到那一口软软滑滑的米线伴着酸菜入口,再大大地喝一勺飘着肉末的暖暖的油亮的酸汤,云霁才彻底从昨晚那个梦中醒过来。
今天是衔青书院入学考试的第一天。
衔青书院,十四州第一书院,由江氏一族创办。
这江氏原是凡间史官,几百年传承,后来更是以文入道成仙,以笔为刃,身法名曰“春秋”,共十三式。
衔青书院的入学考试共三场,首场为武试,次场为文试,末场则为小组试炼,人称“三试”。
书院今年的一学部由四百人扩招到六百人,每年的“三试”形式都不一样,武试考五天,文试考三天,小组试炼如何考核则是至今也无风声。
初入衔青书院,道旁都是来自二三学部的学姐学哥为大家指路,云霁到此本是偶然,而今却莫名对这书院有了几分好感。
说起来,几年前,那个人似乎也来这待过一段时间。云霁正出神——
“学妹,入学试炼请往这边!”女子明朗的嗓音打断了云霁的思绪。
眼前的这位学姐背上一把大刀,笑容明媚疏朗,身着昆州本地的服饰,手臂的肌肉线条清晰而修长,与臂钏相得益彰。
云霁顺着女子左手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那边有几个长棚,围满了人。
“多谢学姐”,云霁颔首道谢,正打算向那边走去——
“阿姐!”云霁向那边瞟了一眼,猛地将头低下。
远处跑来一位少年,她一眼就认出来,这分明是那天在酒州古战场的那位!
云霁低着头打算开溜。
“这位仙友,我们一道去吧。”关萧一过来就叫住云霁,云霁微微愣住,不好拒绝。
“哦,是在下唐突了。”关萧后退一步,躬身颔首向云霁行礼,“在下姓关名萧字书渺,甘州人士。”
关萧的介绍不过寥寥数字,有心人却也能听得出门道。
正所谓“春风过甘州,碧海残照楼”,说的就是甘州残照楼的关氏与碧海青的季氏。
这残照楼的成名身法“八声甘州”,相传原为凡人柳九的词作,现楼主关苒之母关山月览之有感,创立此身法,共二十七式,在各仙家也颇负盛名。
百般思索也不过一瞬,不过如此看,这位关氏小少爷似乎没认出自己。
云霁当即回礼道:“云霁,表字雪迟,西洲人士。”
家住西洲姓云,关暮想起了那位却又觉得不太可能,只是招手笑道:“快去吧,那边人越来越多了。”
二人这才向报名处走去。
这边自是人声鼎沸。见云霁有些困惑,关萧向她解释道:“仙友恐怕有所不知,这入学试炼的第一天,最重要的就是来此处报名签到。”
一边往前走,关萧一边继续说道:“这头五天的武试是擂台赛,决出前三千名,后三天文试选出前一千五百名,最后的小组试炼则是六人一组,从中选出前一百组共六百人招入一学部。来此处报了名,才算正式参加了入学试炼。”
云霁微微点头,意料之中,有关暮这个姐姐在,关萧的消息自是比他人灵通些。
拜别了关萧,云霁向客栈走去,武试有五日,且是擂台赛,云霁决定先观察个一两日,再决定何时入场,第一天的武试在下午才正式开始,她打算先回客栈小憩一会。
回到客栈,要了份竹筒饭,又点了碗玫瑰牛乳茶,方才落座浅浅啜一口,肩膀就被人拍了一拍。
回头——竟是故人。
“游潜!”
“雪迟。”眼前的女子点头笑道,单片眼睛轻轻挂在她的鼻梁上,鼻尖有一点黑痣。
游潜,字卓然,西洲人。
西洲有两座神山,一座是九池山,另一座便是姑射山。时人道:“天池神女山,游梦云水寒”,同是西洲人士,云霁与游潜虽不算熟稔却也是君子之交,异乡相逢自是感慨万千。
“你也来参见衔青书院的入学试炼?我还以为你要在姑射山吸风饮露待一辈子呢。”
游潜苦笑道:“前人有云,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她轻饮了一口杯中的清酒,“阿姆前些日化蝶归去,人生天地,忽然已矣……这骤然多出了这许多感慨,就想要出来走走。”
那件事发生时云霁还在西洲,自是听到了些消息。
隐居姑射山的游家修炼的功法名叫“游蝶梦”,是身心双法,修炼此法既要物我两忘又要心有所归。那游潜的祖母便是逍遥物外,过而不留,最后竟化作蝴蝶不知飞向了何处,游潜想来也是心有所感,成了这么多年来姑射山第一个下山的人。
“小知不及大知。尊祖母是通悟大道之人,乘兴而至,兴尽而归,你我本不必太过伤怀。”云霁又抿了一口牛乳茶,满是玫瑰的清香,她细声安慰道。
“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母亲确实怕了,她怕我哪天也悟透了,飞走了。”即使说到这,游潜的语气还是平淡的,波澜不惊的,她微微仰头,又慢慢饮下了一杯清酒,眼镜闪着细碎的光,稍纵即逝。
“所以就把你赶下山了?”充满打趣的意味。
“我需要找到自己的锚,她是这样说的。”游潜似乎还有几分不解,轻簇着眉,“逍遥物外,物我两忘,不好吗?”她淡淡问道,又饮了一杯。
“天地生一世人,自足了一世事。天地生养你我一场,你我自是要完成了一些事才能回去,像尊祖母这样的,是有大福之人嘞。”说罢云霁将手中的牛乳茶举起与游潜碰杯,“来,卓然吾友,共饮此盏!”
游卓然沉默不语,只是仰头饮尽杯中之酒。
有些话,有些事,化在酒中,几绕愁肠。
转眼到了下午,云霁与游潜一同去往试炼场地。比试的人多,试炼场地搭在室外,一眼望不到头,可谓千里搭长棚,热闹非凡。
云霁打量着四周,一抬眼便在一个比试台上发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是关萧,大刀耍的依旧如在酒州那次一样,干净利落,自称章法。
“这残照楼的小关爷呀,那可是少年英才,天赋极佳,听说是十四岁就学会了二十七式的“八声甘州”,看看这一手大刀,耍的漂亮极了,真可谓是英杰出少年啊。”一旁的看客赞叹不已。
“怎么?认识?”游潜是心细的主,侧身问到。
“上午见过一面。”云霁不愿多谈。
“招式漂亮,境界不足。”游潜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
那边的关萧已经结束了比试,向台下走来,身边依旧是那天在酒州的同伴,“云道友!”,竟是向这边走来。
云霁颔首。
“云道友,介绍一下,这位是林深,表字意晚,这是莫染,表字惊春。”二人向云霁等人行礼。
金发女子的抹额镶嵌着一颗硕大的蓝宝石,映得矜娇的面庞更加贵气,手持一杆长枪,英姿飒爽。
她身旁男子的黑眸莫名带着几分惊心动魄的邪气,亦是风流少年。
云游二人回礼,亦道明身份,就此道别。
“怎么,身形是不是很像?眸色和发色虽都对不上,但是这些朱辞丹都可以改,只待这几日看她用的兵器了。”待那二人走远,关书渺才幽幽说道。
“哪有这么巧,才在酒州见过又在昆州遇到。恐怕没这么简单,先观察着吧。”莫染盯着女子走远的背影,思索着。
林深只是玩着发梢,浅浅笑着,“这倒是越来越有趣啦……”
这边,云霁与游潜向远处的比试台地走去,“可看出些什么?”,云霁问到。
“女子来自左州林氏,另一位…而今十四州各仙家中以莫为姓氏只有失语地的皇族,可这失语地的莫氏族人大都是紫眸,或许是旁支,虽然……也极少可能是对母神九霄的力量有着极高的领悟与控制。至于其他的……”游潜摇了摇头,“我家入世不深,看不出其她。”
西洲人行走在外就是会有这样一个通病——入世不深。
“算了,先不说这个。你手中现下可有多的剑?”云霁总觉得她们已经开始怀疑什么了,才会这般莫名的热切。
“发生了什么?”游潜只问了这一句话。
云霁张了张嘴,愣了一下,而后摇摇头,“一言难尽。”
“其实——”游潜斟酌着用词,“就算她们身世显赫了些,可这里毕竟不是什么甘州左州失语地。”
云霁困惑地看着游潜。
不知为何,云霁总觉得此时的游潜看着有几分危险,仿佛明白了什么,又有点不太确定“你是说……?”
“我是说,只要仔细些,没人会觉得是我们杀了她们。”游潜语出惊人,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还不错。
云霁突然觉得有些头大,连忙打断这位看似仙风道骨的黑心谪仙人对其计划的详细阐述——“还没到哪一步啊!这件事你莫要管,我自有分寸。你放万心,放万心啦。”
“只是……只是你知道的,我手中的这软剑原先是我阿娘的,现在还不方便现世,用久了总有人能看出来。”云霁找补着。
游潜知道有些话不便多问,直接从储物囊中找了一把,一看就是上乘品。
“只可惜是把双手剑,我知你向来是习惯用单手剑的。”游潜故作可惜。
“无妨无妨,正合我意。走!请你喝酒!”云霁胡乱扯开话题,拽着游潜往前走。
游潜看出云霁没说实话,却也只是笑着摇摇头,任凭云霁拦着自己的肩,向酒肆走去。
“我要喝我们西洲的千日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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