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州。
河畔集市人群熙攘、热闹非凡。豆面糯米糍、水晶桃花果、新雨茶酥、乌米饭团,一种及熨贴的烟火气沉沉铺开,喧闹中自有一种宁静。
一刀客来到酒肆前,“店家,我会舞刀,换一壶酒可好?”
那酒保嗤笑道:“哪来的下作忘八崽子!不害臊的,还不滚开,仔细站脏了我的地!”边说着边往地上丢了枚铜钱。
那人笑了笑,也不恼怒,摇着头,提刀向前走去。
关萧已在这淮州市井流连数月。
在这里,他不考虑练刀,不考虑境界,不考虑那奇怪的幻境;他只考虑吃饭,睡觉,走路。
他突然觉得,他从未好好认识过自己,更从未好好认识过自己的身体。
卖艺换些银两,饿了就买块烧饼,渴了就去溪边痛饮清泉。
书院的夫子们总说着入世入世,关萧这才发觉,自己从未真真走入过这尘世。
就这样当个流浪的刀客吧,每日只关心如何供养自己的身体。
“哇——”远处传来孩子的嚎哭声,撕心裂肺。
关萧看着那处围着的人群,走上前。
是一对母女。
母亲死死捂住孩子的耳朵,将她护在怀中,孩子却抬手似是也想要护住母亲。那妇人颧骨高高地突出来,嘴唇干裂,手指粗大,看得出是长期在田里的的农人,沙哑道:“仙长,再宽限几天吧。俺们真的没有余粮了。”
关萧皱眉看着。在淮州,仙门大族把持当地。山野间时有“凶兽”出没,凡人百姓受仙门庇护,都要向仙门交“庇护粮”。
没有人知道,这些凶兽是哪来的。
或许只有这些仙门大族自己知道吧。
“你这不要脸的贱蹄子,老子宽限你谁来宽限老子!你今天吐也要把粮食给你爷爷我吐出来!仙家余氏庇护此城数百年,你们不交粮,还想要白白地受仙人庇护不成?”那男人似乎气急,抬手就要给那女人一巴掌。
一把长刀拦住了他。
“住手。”
是关萧。
年少的刀客抬手将刀架在他鼻子上,沉声道。
那男人丝毫不忌惮,张口骂道:“我操你大爷的,哪来的不要命的狗货,敢当你爷爷的道,你可知你爷爷我为谁做事?”
地上的女人看了忙把孩子推向身后的人群。
这才发现她腿上还有伤,女人艰难爬到关萧脚边,狠狠把他往后推,“好孩子,他是仙门余氏的人,你莫要来掺合俺的这桩烂事,快走吧。”
那门人被刀架着也不敢动,可嘴上依旧不饶人,“嘿!你这臭婆娘,老子说了要放过他这鸟人吗?等老子——”
“啊——”人群中爆发出尖叫。
女人摸了摸脸上的血,温的。
那走狗的人头已经落地。
女人还在错愕中,望着慌乱的人群,连忙想要去找自己的孩子。
一双手将她扶了起来,孩子也被递到她手中,“这位嬢嬢,敢问这仙门余氏怎么走。”
望着眼前这少年带血的刀,女人这才意识到什么,把他往一条路上推:“傻孩子,你快走吧!沿这条路往西走上十里路就能到城门,出了城再也莫说来过此处,就当是俺求你行不?快走吧!”
关萧没有动,“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俺带着怜怜回俺乡下娘家避一避,这日子久了总还是有活路的。”她苦笑着说,似是说给关萧,又似是在安慰自己。
“你快走吧好孩子,俺家那傻男人就是因为替个老伯抱不平被他们弄死的,他们的下作手段俺都晓得,你趁现在走还来得及。”她边说着边把关萧往那边推,妇人经常干农活,一双干瘦的枯手劲极大。
“嬢嬢,我走了,不但你活不下去,怜怜也会没命的。”关萧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
女人一时愣在原地。眼泪刷得一下就流了下来。
“嬢嬢,告诉我余氏在何处吧。”关萧把手放在女人肩上,“你们都会活下去的。
关萧持刀利于余氏门庭,周围围满了人。
“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无知凡竖,怎敢放肆!”坐上的老者一拍案几,沉声喊道。
关萧瞬间被围住。
持刀,斩恶,证道。
抬眼间,刀已出鞘。
澎湃的真气涌入刀锋,带出雄浑的刀势,摧枯拉朽,似要斩破苍天。
利刃相交,发出阵阵轰响。
又一批人向关萧涌来,他默默闭上了眼——冥冥间,他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道心,当挥刀不再是为了境界,当刀前有了不平之事,很多变化在默默发生。
关萧似与他的长刀合为一体,刀随人动,人与刀行。起落间不再浮躁,不再飘忽,游刃有余间破敌万千。
一式一法,皆归自然。
关萧依然闭着眼,无数人向他涌来,无数人倒在他的刀下。
坐上那老者自然也察觉到了关萧的变化,站起来死死盯着他,“一群没用的废物!”
抬掌,他飞身跃起,向关萧后背袭去。
是余氏的绝学幽冥掌。
关萧感到背后突然有个人扑向自己。
突然间,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关萧有些困惑地睁开眼。
回头看去,是方才那位嬢嬢。
血,无数的血,止不住地从她口中涌出,她抬手,想要握住关萧:“好孩子,俺没活路啦,你替俺照顾好俺闺女,就当俺求你,行不?”
关萧颤抖地抬手替她擦去血迹,擦了又擦,袖子沾满了血,却根本擦不完。
他又哭又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不停地点头,“好嬢嬢,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呢。”
女人目光呆滞,手抓着胸口,似是痛极,闻言,她转头看向关萧,有些愣愣道:“俺?俺大名叫佘翠花。”语毕,她手重重垂下,没了气息。
佘翠花死了。
死在了一个荒年。
关萧将佘翠花抱起,她很轻,身上全是骨头。
关萧将她轻靠在远处的石椅上,捡起自己的长刀,指向那老人。
“老贼!来战!”
其余人都默默退后。
闭眼,挥刀。关萧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悲悯之情自心底散发,悉数落于刀峰,似雷霆万钧又似春风化雨,似要毁灭一切又似要渡化一切。
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关萧的刀越挥越快,可又似乎慢到极点,每一式都带着“生之死之,灭之度之”的审判。
老人频频后退。
终于,他再也无力承受阴阳相荡的自然之力,喷出一口血来。
云行雨施,品物流行。关萧睁眼,“灭渡”界成。
关萧冷眼看着地上的老人,抬手想要斩向他。
一双手,一双很小的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是佘怜。
“你杀了他,余氏就再也不会放过你了。”女孩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似乎刚大哭过一场。
“我放过他,余氏也不会放过我。”关萧盯着地上的人淡漠道,抬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啧。”女孩皱皱眉,脸颊上的血与泪混在一起。
她抬眼瞥向关萧,“你咋听不懂呢。俺的意思是,俺的仇,俺自己来报。”
“让这老匹夫再多苟活几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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