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死生

乌日娜坐着马在草原悠荡,她没有踩脚蹬,整个人躺在马上。一支手抬手遮住太阳,一支手抱着一个罐子,任凭马儿把自己带向何方。

太阳变得有些刺刺的了,她放下手,打量着周围。

水草丰美,曲水勾勒大地的轮廓。

落日融金,好似天姥留下的一粒悲悯的金泪。

起风了。

就这吧。

这很美。

乌日娜将头发别在耳后,打开罐子。

真是奇怪,再幽暗曲折、再坚硬复杂的人心,到最后都会化作坦荡而纯白的细灰,让人一眼看穿。

乌日娜抚摸着惨白的骨灰,捧起一把,将它们随手扬起。

骨灰随着风飘向远方,飘向落日,如寄亦如归。

下辈子,做一株单纯而美丽的花吧。

乌日娜突然哭了。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最后一把骨灰,被她死死攥在手里,不愿意交给风,亦不愿意交给命运。

从那之后,乌日娜脖子上多了个粉色的琉璃盒,很美,很漂亮。

大家都很有默契,从来不多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暗伤,见不得阳光。

可偏偏就是这种暗伤,也能从一地的腐朽中,开出最纯净的花。

丢掉了手中空空的罐子,乌日娜再次躺在马上。

她不知道要去哪,亦无所谓要去哪。

佘怜躲在檐角剥莲子。

又是一年盛夏,庭内木华竹深,晚风微凉。

庭院里,莫染和林深在打冰。

将冰砖打碎,盛进金丝白玉碗中,放上镇好的杨梅,在杨梅上撒上几粒粗盐,再淋上去年做的桂花蜜。

关萧和索莎足足吃了五大碗。

佘怜放下手中的莲蓬,尝了一口,转身又往里面加了牛乳与酒糟,满意地点点头。

云霁打着蒲扇,不想吃太冰的,给自己泡了盏花茶,浅尝了几块绿豆冰糕,和游潜下着棋,打发时间。

“不是?你连皇位都不要了,就为了来这打冰块?”莫望站在一旁,十分不解。

“这样,不好吗?”有些热,莫染丢一块冰在嘴中,硬嚼,嘎嘣作响。

“我看你不是打冰块,你是有大病。”莫望翻个白眼,转身坐在紫檀太师椅上,一旁的女官给她打着扇子。

莫染递给她一碗,“尝尝吧,浮生之味,在于末微。”

女官接过,验毒,呈给莫望。

莫望翻着白眼细细抿了一口,抬头一脸诧异地望着莫染。

过了不一会,她放下手中的玉碗,盯着莫染,“算了,再来一碗。”

莫染轻笑一声,没看她。

“快点,别逼我求你。”

明月照石,流水潺潺,云霁在朗月清风间打坐。

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这是上古南华母神留下的修行心法。

“铮——”有人在抚琴。

琴声流淌,似幽涧滚泻,澄澈空灵。

泛音悠悠,令人神凝心畅。

一曲终,云霁呼出一口浊气,睁眼。

是云熹。

云霁盘腿坐在石头上,与云熹隔着流水,隔着月光。

二人就这样凝视着彼此,耳畔只余空灵流水。

云破月来,晚花弄影。

云熹低头按弦,又弹出几个音,摇摇头。

心乱了,琴音自然也就乱了。

“你来这做甚?”云霁平静地望着她,微笑道。

“我昨日算了一卦。”云熹低头看着手中的琴,又抚了几个音,低落,沉闷。

“善于易者不卜。阿秭。”水中的月亮,淅淅幽幽,不甚明晰。

“穷途末路尔。”一声叹息,意味不明。

“卦象作何解?”云霁起身,踏在流水上,连衣角都没湿。

“甘州。此局终了处,在甘州。”云熹低着头,看着二人缠在一起的衣带,不知在想些什么。

“甘州……”云霁默念道,若有所思。

月下竹影摇曳。一片竹叶飘落、翻飞,最终轻轻落在水面,好似一叶扁舟。

竹影打在云霁脸上,幽明飘忽间,她的紫眸亮得摄人心魄。

云熹用目光有些贪婪地描摹着,二人之间只余呼吸的距离。

氧气在慢慢变少,变稀疏。

“你觉得,莫怀说,天道已死,是什么意思?”看着云熹的眼睛,云霁问道。

“方生方死,若生若死。生即是死,死即是生。”云熹回望着她。

云霁听懂了,月色落入她的眼中,潋滟明媚。

“等我睡着了再走吧。”她拉着云熹,赤脚走向房间。

“好。”

“你会去甘州吗?”路上,云熹问她。

“会有人让我去的。”云霁没有直接回答她,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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