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来就在房间,连衣服都换过了。
云霁觉得自己真厉害,断片了都能把自己倒腾干净再睡。
下楼喝了一碗客栈准备的牛奶玫瑰粥,又随意塞了几个桃花果子,就出门去爬负礼山。
谁知刚出客栈就遇到了熟人——竟是热奇乌日娜,她也没有留在衔青郡准备文试。
“云道友。”乌日娜上前来打招呼,不知为何,她总给云霁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云霁总觉得自己很少见到这么——这么有灵气的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澄澈干净,仿佛可以直直看清很多事情。
再此相聚也算是有缘,云霁邀请乌日娜一同登山。
二人并肩前行。
负礼山脚是一片雪松,初春时节,雪还没完全化完,恍惚间云霁觉得自己还在九池山。
“我的家乡和这里很像,有很多的雪松,山间有一些海子,春天还会有桃花,我最喜欢在那睡觉。”云霁深深吸了一口气,干燥、清冽,带着点树根的苦意,有一种极令人放松的包裹感。
“你的家乡呢?是什么模样?”云霁一时觉得尘虑皆空,随意问道。
热奇乌日娜细细欣赏着眼前之景,雪如碎玉点缀松间,似是天姥的随手之作,浑然天成,黑松白雪就这样延绵到了视线的尽头,乌日娜想起了昆州文人最爱的泼墨画。
“我的家乡……我的家乡是一片大草原。”
乌日娜望向远方,缓缓回忆道:“河水像昆州姑娘的衣带,嵌在地上,弯弯绕绕的。天像一床大被子把人盖住,让人觉得没有尽头。”
“夏天草原会有很多花,秋天的星星很亮,这个时候我们一家人会坐在草原上,边煮奶酒边吃烤肉。”
“我很喜欢骑马,感觉天下只剩我一人,而我也马上就要飘走了……”
乌日娜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乱乱的,杂杂的,让云霁想起那昆州的竹筒饭刚出炉的时候,扑面而来的热气,带着米的糯香,却让人觉得熨贴、踏实。
云霁静静地听着,不说话。
这是二人的第一次交谈,二人从故乡旧闻聊到书院新事,从坊间怪谈到天南海北。
云霁突然觉得她们像是久别重逢的故友,分享着分别以来的见闻。
再往上走,树变得低矮稀疏,山上零星分布着几株灌木。又走了一会,连树都看不见了,只剩下些草甸,已经能看见雪峰了,天空开始飘雪,灰蒙蒙的。
雪地并不好爬,可以用内力,但二人都不想,只是穿上了特制的鞋套。
雪地对云霁来说再熟悉不过,相对还算轻松,但乌日娜就开始犯难了,雪被太阳晒化了又结成冰,走起来容易打滑,乌日娜一路跌跌撞撞的,云霁只好牵着她走。
两人就这样一步步走到山顶。
天空蓝得想一面缱绻的湖水,连云都在脚下。
“春山无伴独相求。”云霁又想起了一句阿娘喜欢的诗,虽然她从未在任何古籍中见过,但是这很正常,阿娘就是这样的人,会想到很多大家都想不到的东西。
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天地间掠过一只烈焰般的鸟。
“那是不归鸟。”乌日娜望着它,“族人都说,这种鸟从出生后就不落地,只是偶尔在风中停歇,此生唯一一次落地便是死亡之时。”
这是云霁第一次听说这种鸟,羽翼很长,是极为纯正的红,不参杂一丝杂质,此刻它正缓慢地飞向那轮落日,那仿佛是它的归途。
乌日娜看向不归鸟渐渐消失的方向,“我时常觉得,我们和它很像,被冥冥中未知的力推着向前,不得停留,却不知最后会去到何方。”
云霁没有说话,只是和乌日娜一同坐着欣赏落日,雪山被残照染上一层淡淡的粉,不知是恨意还是不舍,天下间所有的故事貌似都是这样的结局。
夕阳无限好。
不知坐了多久,天已经黑透了,二人终于意识到该下山了。
这里可以看见衔青书院,“你想试试御剑飞回去吗?”乌日娜连忙摇头,表示自己并不会。
御剑依靠的是内力或者称为气,像她们这样年纪的内力不深厚,能够御剑的本就不多,更何况乌日娜本就不是剑修。
在十四州,如果不是剑修还想要御剑,往往需要额外再买一把剑,不过听说衔青书院有一位老师能够教学生“御”各种武器,那群舍不得自己宝贝古琴宝贝琵琶的音修除外。
“嗯……那还有一种玩法,我们踩着剑滑下去吧!”乌日娜又想拒绝,连忙摇头,“试一试嘛,和骑马的感觉很像的,耳边只剩下风声。”云霁说着连忙从储物囊中拿出两把剑,一把是她的软剑,一把是游潜给的双手剑。
软剑太窄不好滑,云霁将双手剑给乌日娜,“你看…就这样把双脚踩在上边……”云霁边做示范边撺掇乌日娜赶紧试试,“这是我阿娘教我的,她说这叫滑雪。”
乌日娜学得很快,二人一前一后向山下滑去。
云霁觉得自己很久都没有这般快意了,眼前是空茫的雪,身后是呼啸的风,生如逆旅,而此刻云霁产生了一种快要归去的错觉。
乌日娜看着襟袂翻飞的云霁,不知为何,她觉得她很难过。
太阳已经落下,天空还剩下点残留的红,这片残阳就这样吸引着人们一同下坠。
第二天一早,云霁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开门一看,是乌日娜。
天空还在飘雪,她只穿了一件单衣,手持长鞭,带着薄汗,“云霁,要不要来比试一场,你那把软剑我昨天看到了。”
这实在是
——盛情难却。
于是某人还没睡醒就被拉到了客栈后山。
雪下得更大了,落在睫毛上,有点痒。
云霁从袖子中抽出软剑,软剑晃动,空气中发出轻微的响声,乌日娜轻轻甩开鞭子。
只见乌日娜单手挥臂,甩出第一鞭,看似随意却带着巧劲,一下缠住了云霁的剑。
云霁剑身一抖甩开鞭子朝乌日娜面门刺去,乌日娜转身甩出第二鞭,尾端还没落下就甩出第三鞭,云霁俯身躲去攻击其下盘,乌日娜跃起又是一鞭。
而这一切几乎都发生在一刹那
——太快了。鞭子快,软剑更快,只能听见空气被划破的声音。
风吹得很急,扬起地上的飞雪——“左右清风来”,云霁突然想起了《清风手札》,“有意则有法,有法则有术”,以术求法,以法寻意,清风便是剑意。
云霁挥剑,带起地上的雪,运剑如风,举臂将剑一横扫向对面,乌日娜扬鞭应对,云霁旋转手腕剑身一转缠住鞭子——这才记起,这是把软剑。
乌日娜感觉云霁的剑突然变了,先前也很快,只是现在变得更轻了,像是一阵风,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挥鞭的速度变得更快,二人周身全是飞雪,也不知是天上飘下来的还是地上扬起来的。
二人就在这片飞雪中打到晌午——“不打了不打了,喝酒去!”实在难以决出胜负。
“你没有用内力。”乌日娜只说了这一句话,“你不也没尽全力嘛!”云霁回击道,而后又小声嘟囔,“要不然我早输了。”
乌日娜确实强得惊人。
被戳破的乌日娜并不尴尬,只是解释道:“比武和实战还是不一样的,你的招式中有行军用兵之道,若是实战我未必会赢。”算是承认了。
“好吧好吧,只是今日之事,包括这柄软剑,还望道友帮我保密。”云霁看着乌日娜,眼睛眨巴眨巴的。
乌日娜郑重地点头,“叫我乌日娜就好。”
这才想起没吃饭,二人回到客栈,叫了四两酱牛肉、两壶酒、两份竹筒饭,又点了一盘炒时蔬,窗外飘着几点薄雪,屋内小炉煮着清酒,云霁随手将窗外的桃花摘了几朵扔进杯里,煮沸的清酒一烫激出淡淡的香。
无事小神仙。
食毕二人打马回到衔青郡,文试就在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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