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向葵说是自由参观，但大家只想赶紧爬到这安全通道的顶端——

天台。

狭窄的楼梯间，只听见众人狂奔不敢停下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气声。毕竟那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咸湿海水即将淹没上来，会有什么影响也尚未可知。

更别说底下还有雌蛛生出的小蜘蛛，依附在死人尸体三四年还活着的蓝鳍金枪鱼。

无论哪个，都是很惊悚的存在。

狭窄的通道，昏暗的灯光，忽明忽暗的应急灯。

在又迈上一层台阶的时候，杨枫野开口：“等等。海洋馆一共有多少层？”

“五层啊。”

“我们现在已经爬了四楼。”杨枫野皱着眉道，“往上看，台阶数不对。”

照理说，应该离五楼有很近的距离了。

可是众人仰头，才发觉这楼梯蜿蜒往上，仿佛没有尽头。

在恐慌的情绪下，他们的身体呈现一种异常的紧绷，使得他们短暂遗忘了疲惫。

但现在冷静下来，才发现双腿已经酸软，有些抬不动膝盖。

“你刚刚提到，第三个游戏是什么？”司越泽记不清，又问了一遍。

杨枫野：“祖玛。”

闫毕说：“先爬到上面那层出去，这楼梯不对劲。”

很快，便又上了一层。这应该是顶楼，然而在这之上还有楼梯。连接楼梯间与展厅的门关得很严实，几位防恐部成员合力撑在门上，肌肉紧绷，手臂吃力地僵住，青筋一阵暴起——

纹丝不动。

本来还有些害怕的众人也加入了推门的行列，比起这个诡异的楼梯间，他们迫不及待想要出去。

然而无论怎样使劲，漆黑的大门仿佛紧咬的牙关，一点被挪动的痕迹都没有。

就在这时，闫毕道：“让开。我来。”

人群自动为他分开了一条道路，他走到紧闭的大门前。

注视着闫毕的背影，杨枫野才想起，好像一直没问过学长的异能是什么。

闫毕越走越近，他今天穿的是便于行动的卫衣和运动装。不知道是不是杨枫野的错觉，跑鞋与地板碰撞的声响有些大了。

砰、砰。

仿佛一声一声，紧叩着大门。

在这缓慢而响亮的脚步声中，闫毕的影子都尚未抵达门前，那扇门却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缓慢且自然而然地敞开了。

而且几乎是完全打开，两扇门整整旋转了九十度。

杨枫野身边的司越泽用仅有三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看来他们说得没错。你果然跟畸变生物关系匪浅。”

闫毕回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率先走了进去。

然后没了声音。

背后的人还是不敢动，哆哆嗦嗦地问：“怎么样？里面有怪物吗？”

“……没有，很安全。”闫毕语气奇异，顿了顿，才说，“里面是利维坦。”

听到他的担保，心还没放下去，又被一句利维坦高高地吊起。

利维坦，象征邪恶的鲸鱼，并冠以七大罪之一的“嫉妒”之名。

向阳偷猎了利维坦。

杨枫野和向葵参观过这条鲸鱼。

而他们，现在即将面临它的真身。

在此之前购买的海洋馆的门票，确实很大一部分就是冲着这条鲸鱼来的。没有别的，因为传说沸沸扬扬，而人总有好奇心。

而偏偏最近的传闻，正是关于深渊的海妖……

“说来，我一直很好奇。”司越泽道，“你们听说的关于深渊海妖的传闻，到底是什么？”

“博士来参观利维坦，都不研究一下吗？”闫毕问。

司越泽：“抱歉了。我只关心它的研究价值，舆论方面应该不是共生所操心的范畴。”

大门推开，杨枫野跟随人群走进展厅。

然后微妙地停住了。

巡回的走廊，聚光灯，舞台……

除了没有雌蛛，没有蓝鳍金枪鱼和两具尸体，这里的布置和一楼展厅——一模一样。

甚至时间在墙壁上留下的痕迹都分毫不差。

唯一有所区别的，就是舞台正中那几乎从地板到霸占整个天花板的玻璃柜。

近乎二十米的长度，一迈进展厅就能看见它硕大的，极具震撼视感的干瘪尸体，骨头根根分明，瘦得不成样子。

深海里的巨兽，因为过于干瘦的身体，凸出的眼睛显得格外可怖，保持着一个游泳前进的姿态，仿佛高高跃出水面。

“几年前我看到的时候它还保存得很好。”杨枫野道，“没想到现在成了骨头架。”

这时，一人控制不住，有些惊慌道：“传闻……传闻是真的吗？”

司越泽耐心地问：“所以传闻是什么呢？”

或许是司越泽一惯的冷淡语气有效地冲散了恐惧，那人定了定心神，开始讲述。

“我有个朋友……应该就是在共形教团里吧，我看到过那个花纹。就是他跟我说起的深渊海妖。”

“神在创造天地的第六天，用黏土做成了两个怪物，雄的叫作贝希墨斯，雌的叫作利维坦，居住在喷泉的深渊之中。”

“每当黄昏之时，寄居在利维坦上的海妖便会现出身形，在一切可反射光芒之物上，寻找可被掠取的新鲜血肉。”

“海妖将搜集到的血肉喂给利维坦，利维坦吐出云朵一样的吐息作为回报。那吐息可保人青春永驻，有长生不老的功效。”

司越泽听前半段还挺像西方宗教，结果最后画风一转向着东方玄幻唐僧肉的方向发展去了。

他说：“利维坦先不提，那深渊海妖呢？”

“深渊海妖是寄居在利维坦身上的。它跟人签订的契约用的是利维坦的鲜血。利维坦是一条雌鲸鱼，将它的鲜血与女性，雌性生物，特别是受孕的母体混合，会滋生出阴影里的怪物。”

阴影里的怪物——

畸变生物。

闫毕：“结束后请你跟我们回去接受一下调查。别担心，主要是问你朋友的事情。”

那人瑟缩了一下，还是乖乖回答：“好、好的！”

不远处，杨枫野正摸索到干瘪鲸鱼的背后，用王宇交给她的抽气试管，取一块鲸息。

听到这番话，她陷入沉默。那时她听到的谣传只关于她跟深渊海妖签订契约，是邪恶之人，所以大家都孤立她。而现在终于听到这传闻的全貌。

她回想起，向葵曾跟她提起过向阳，说他终于出狱了，给她带了据说是从海上购买的补品。

又曾听到半夜向葵在宿舍天台隐约跟向阳通话时哭诉的语气。

“……你跟我吃的是什么！”

“我不要……我才不要跟你一样……”

“没出现过！它没出现！”

所以。

原来。

是这样。

那段本该是迎接新生活，刚升入初中，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

向葵在经历聂小霜和梁涛的双重欺凌下，同时还要面对亲生哥哥的压迫，向阳甚至给她喂下了利维坦的鲜血，只为滋生出畸变生物。

才十来岁，她还能懂什么呢？

她能把握住的，只有自己的生命。

她全部的赌注，也只有自己的生命。

“一直想像一只鸟儿那样，拥有自由的翅膀。”

是天台上，自称向葵的东西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那东西高高跳了下去，奋不顾身，比起鸟儿，更像扑火的飞蛾。

杨枫野收起王宇交给她的试管。

在利维坦的展示柜前，她看到了一只青蛙布偶。

杨枫野走过去捡起了它。

青蛙布偶浑身也有些灰尘，标签还没拆，被保存得不错，除了有一些边角布料磨损。老旧，但是很干净。

“一起和她去娃娃机抓到的。”杨枫野捡起它，自然而然地跟众人解释，“她在这种事情上很有天赋，而我每次都抓不到。”

她指的自然是向葵。

“聂小霜，梁涛都得到了他们的代价。”杨枫野平静道，“现在轮到我了。”

在看见青蛙的同时，她便知道这躲不掉。

祖玛同样是一款古早电脑游戏。

游戏目标是尽量消除珠子，防止珠子滚入轨迹尽头的洞中。

游戏的主角便是一只青蛙，青蛙会吐出不同颜色的珠子，承载珠子的是一圈又一圈的环形轨道。当青蛙吐出的珠子颜色和轨道上相同时，便能消失。

关于这个游戏，还有一个背景故事。

在很多年前的小村落，那里的星星永不落幕，天幕与大海相接。但是和平的宁静永远是杂乱宇宙中的幸运，当幸运消散，便迎来动荡的永夜。

一望无际的夜幕当中，生命如同烟花一样绽开消逝，唯有承载希望的小舟，徘徊在漩涡之上。

寻找新家的旅途并不一帆风顺。骷髅鬼提着镰刀隐藏在轨道的洞穴之中，不断地向里吞噬村民的身体。

在莫大的恐惧之中，洞穴里跳出一只神秘的青蛙，它说：“我可以要回和平，我是一切漩涡的灵魂，我可以帮你们打败骷髅鬼！”

那只青蛙的名字叫作祖玛。

广播里的向葵道：“请杨枫野游客，进入楼梯间完成祖玛游戏。”

与安全通道相连的大门缓慢地打开，露出一圈又一圈，循环往复的楼梯。

杨枫野抱着那只青蛙玩偶，走了进去。

大门在她身后关闭。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咱们就在这儿干等着？”

司越泽怼了怼闫毕：“问你呢。”

闫毕的视线落在利维坦上，眼睛里跳动着未知的情绪：“我是只能干等了。不过你们可以把利维坦掀开看看。”

“这具躯体使用权给你了，司越泽博士。”

他拍了拍司越泽的肩膀。

司越泽明显怔愣了一下：“啊？”

这突如其来的天大好事猛然降落在自己头上还有些不适应。他重复了一遍：“啊？”

他谨慎求证：“你现在还隶属防恐部，对吧？”

确定不是他们共生所的人？

闫毕好笑道：“毕竟有这么强大的敌人潜伏在身边，默不作声蛰伏了这么多年。这种时候，还是需要战略合作吧。防恐部还是得表现出自己的诚意。”

“共形教团这是打算正面起冲突了。”

司越泽思索片刻，点头：“好的，回去我会跟所长详细汇报的。”

违反教引因此被杀的梁涛，表明向葵同样在共形教团拥有不可轻视的地位。

而他们早在好几年前就开始布置这一切，直到现在爪牙生长完全。

基地的扫雷游戏只是个试探，而现在，堂而皇之地将防恐部和共生所的重要人物关在海洋馆，已经表明他们迫不及待的野心。

不知道外面什么样子了。

闫毕有种预感，今晚不会太平和。

-

安全通道里的景象与之前不同，每一步台阶都被涂成绚烂明媚的色彩。

杨枫野试探着上前一步，忽然不知从哪传来嫌弃的窃窃私语。

“就是她吧……就是她吧？那个阴森森的女生。”

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是从前向葵跳楼后的流言蜚语。

杨枫野又踏上一个台阶。

“居然害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怎么还敢心安理得来学校上课的！”

怀里的青蛙布偶这时吐出蓝色的珠子。

杨枫野反而站住没动了。

她抬头，寻找到天花板上的广播，然后问：“在你的眼里，我那段时间的消沉是跟你有关吗？”

所以布置了这样一个充满着那时候的言论的空间。

“向葵，你想错了。我那时候的一蹶不振跟你利用我，你以死相逼没有太大关系。你也不必害怕我会怎样报复你，我没有想杀你，没有怪过你。或许是个误会。”杨枫野平静道，“我很遗憾你的遭遇，但很抱歉。”

“这个游戏，我不想玩了。”

基地里的幻境主人，那时应该是向葵。在她的想象中，杨枫野掐紧她的脖子，要置向葵于死地，恶狠狠地说“抛弃者背叛”。

在她的潜意识里，杨枫野想伤害到她，是怨恨的，怨恨她以死亡来坐实那个谣言，抛弃了与她同行，杨枫野最讨厌背叛。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

杨枫野抱着那只青蛙玩偶，掉转头，一步一步往下走去。

如果游戏建立在一个不真实的假设上，那就失去了意义。

台阶的颜色骤然变得迷乱！

怀里的青蛙猛地睁开杨枫野的束缚，不知道跳到了哪里。

而广播一直很沉默。

一切的黑雾升起又消散，杨枫野回到了一楼。

她推开连接楼梯间的大门，迎面一阵清风。

杨枫野走了出去，不出所料看到一个穿着初中制服的短发女生。

她站在天台的边缘，以一个与当年准备跳下去前同样的姿势。

杨枫野叹了一口气，看着眼里盛满泪水的向葵，她缓慢地开口：“我一直都知道，当年跳下去的不是你。”

“是你的畸变生物。”

“不必感到抱歉。”

可恶怎么一不留神都二十多章了！

改编了一下祖玛的故事，揭一点世界观看看

利维坦奇妙夜快收尾啦！后面应该会有两人视角的回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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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利维坦奇妙夜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