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侧院里，包着头巾的公孙氏侧躺在榻上，细心地给襁褓中的闺女掖好小被子，如今虽是初夏时节，但自家闺女是早产儿，见不得一点风。她边温柔地注视着闺女，边问贴身婢女云喜：“疾医怎么说？”今日家公请了雒阳城最好的儿科疾医上门，公孙氏坐月子见不得风，在里屋没听到疾医的话。

云喜小心复述：“回夫人，疾医说，女郎脉迟而无力，体内虚寒，所幸心脾无大碍，日后且得好生调养，不宜冻着，不宜跑动，也不宜劳累。”

公孙氏点头，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来日得去白马寺还愿才行，感谢菩萨保佑。说来万幸，自家闺女生在了好时候，不早不晚的，刚好在天下大定，新朝初立时降生，身为褚家的小娇娇怎么也冻不着她，累不着她。若是在前几年战乱的时候，哪有现在的好光景。

养得精细一点更是不用说，褚家虽不富裕，但作为好不容易得来的女儿，她和郎君总会把最好的给她。想起今早为了等闺女睁眼差点误了去衙门时辰的郎君，公孙氏笑出声来。

许是听到阿娘的笑声，襁褓里的小婴儿眼皮抖了抖，须臾睁开了琥珀瞳的眼睛，仿佛眼里含了一汪清泉，直勾勾地盯着你，能把人心萌化，瞧着灵气十足。

公孙氏声音跟掺了蜜似的，“我们阿狸睡醒啦。”阿狸是褚遂给起的小名，不仅寓意自家闺女像猫儿一样惹人怜爱，也是借猫有九条命之说法，希望她平安长大。

云喜打趣：“仆就没见到过这么让人省心的初生儿，醒了也不哭不闹的。”

公孙氏也道：“还是我们阿狸孝顺，上头那八个小子，活像来讨债的，白天也哭晚上也嚎的，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说曹操曹操就到——

“阿娘我们来看妹妹了！”

“妹妹醒了吗？”

公孙氏一听这声音就脑壳疼，“你们怎么又来了？去学堂怎么就没见你们这么勤快过？”这几日，大的三个去荀氏族学求学，家里剩下的五个小子年纪和学识还不够，人家荀家族学作为天下族学之首，自然不收，只暂且由西席和郎君亲自教导，所以见天来屋里报道。

五郎褚怀机灵道：“儿担忧阿娘啊，自然得天天来看望，要不然饭都吃不香了。”

公孙氏点他，“你是来看你娘，还是来看妹妹啊。”

褚怀一脸真诚：“都看都看。”逗得屋里大人们都笑做一团。

“哇！妹妹看我了！”“胡说，妹妹明明是在看我！”

双胞胎大呼小叫，几个小孩齐齐围过来看难得醒着的妹妹。

“妹妹的脸好滑好嫩哦，像今早刚吃的白馍馍。”

“妹妹变好看了！之前好像小老头哦。”六岁的六郎褚瑜跟小大人似的松了口气，他本来还做好了妹妹嫁不出去自己养妹妹一辈子的准备呢。

公孙氏立马为闺女辩解：“阿狸比你们刚出生的时候好看多了，你没见过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刚生出来黑得跟碳似的，所以才给你取了‘阿黑’的小名。”

襁褓里的小婴儿忽然嘴角弯了一下，心想：这幸好是没给起名“黑奴”。

按照她这几日接触到的人的了解，这时的人大多小名都喜欢用奴字，比如她的八个哥哥里头，就有四个小名带“奴”：分明是四哥大奴、五哥中奴、跳过了六哥阿黑，双胞胎分别是小奴、奴奴。

看这小名起得多敷衍，当然前头三个哥哥的小名也没好到那里去，分别是：阿大、阿亚、阿季……

六哥这是有多幸运，这要真是起了黑奴这个小名，她很怀疑自己每次见到六哥都会笑场，毕竟“黑奴”这个词在未来的现代世界，含义跟现在完全不同。

是的，小婴儿阿狸来自现代，不过这样说也不完全对，如果追根溯源，她前世确实降生于本朝——如今的大魏，后来一觉醒来在现代，在那样日新月异的奇妙世界里生活了二十年，有一天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大魏，变成了褚家的孩子。

阿狸费解的是，在前世，没听说这褚家大郎育有小女，倒是听说其妻难产诞下死婴，几年后便病逝了，这褚大郎也未再娶，时人称颂其难得情深。

按照现代人的说法，阿狸这样的经历在网文中是非常热门的转世重生。然后，这一切都得忽略，她前世不是人，而是一只家燕，那就又带了志怪灵异的元素，这就不好归类了。阿狸很认真地思考着，不过思考了两秒钟便坚持不下去。

“哎呀妹妹抓我手了！”“我也要我也要！”“妹妹的脚在动耶！”

阿狸费劲地把一个哥哥的爪子从自己脸上挪走，再奋力把脚上另一个哥哥扒拉脚指头的爪子踹走，然后朝阿娘伸出求助的手。

公孙氏心都化了，立马拯救闺女与骚扰中，把小女儿抱在怀里，轻轻地摇。阿狸安心地躲在阿娘的怀抱里，果然阿娘是最可靠的。

“好了好了，玩一会就可以，看妹妹都嫌弃你们了。”

“阿娘，今天玩妹妹的时间也太短了。”

阿狸：……行叭，你们开心就好。

屋里头亲子时间其乐融融，这时外屋有奴仆来报，云喜悄然出去又回来，附耳于公孙氏：“夫人，前院太子登门，说是来给昌平公主惊马之事赔礼。”

公孙氏眉头微皱，“郎君怎么说？”不会要把不足月的女儿抱出去见客吧？

云喜：“侍郎未说其他，只是让人来告知东院一声，顺带送来了太子的赔礼。”

公孙氏眉头舒展，“知道了，赔礼放库房，等郎君回来再说。”

云喜：“诺。”

不久前，前院正堂，一身鸦青色袍头戴明黄进贤冠的太子殿下居于明堂，即便未黑甲披身，依旧英姿飒爽，气势逼人。旁边作陪的是褚老大人褚晏和大儿褚遂。

刚及冠的太子赵晟自十五岁起便跟随其父征战沙场，为大魏的建立立下赫赫战功，兼之仁政爱民，可谓是文武双全，是以天下初立便被立为太子。哪怕底下还有其他几个皇子，也无人敢置喙。

今日正好休沐，褚晏和褚遂父子俩也未外出访友，显然太子是专门挑了这样的日子上门赔礼。一番问候寒暄，赵晟道出上门缘由，果然是为妹妹昌平纵马一事。

然而褚老大人自然不会应下，哪怕这几日老妻日日在耳边念叨‘昌平公主害我乖囡’，自己也确实恼怒，这差点就是害了他褚家两条人命的事情。不过主公为人是褚晏平生所见最有明君贤主之像的雄才，要不然当年主公起兵时，他不会誓死追随。而且大魏刚刚立国，再怎么样也不能寒了功臣的心。所以此事陛下总会给个说法的。

褚晏推脱：“殿下折煞老臣孙女了，她小孩子家家的哪值得您亲自跑一趟赔礼。”

“荀伯此话谬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魏初立，昌平身为我朝公主，更应以身作则。她今日犯下大错，也是孤作为兄长管教不当。孤来时，父皇便已经决定褫夺其食邑之封，以儆效尤。”

褚老大人一惊，“公主还小，这惩处是否太过？”

赵晟笑笑，“昌平不小了，孤在她这个年纪，已经跟父皇去打乌恒了，且去了食封只是跟其他姊妹一样罢了，并无妨碍。”

这涉及到内闱秘事，褚晏便没再多言。

褚晏送殿下出府，路上，太子道：“还没恭喜世叔达成夙愿，喜得贵女呀。孤此次去讨伐代郡、上谷一带，得了这块白玉鸟，就作为小侄女的出生礼吧。”

当今陛下在逐鹿中原时，曾一战破二十万乌恒，震动天下，此后乌恒四分五裂，不成气候。今年初，代郡、上谷一带部落的三名乌恒单于叛变，太子赵晟和二皇子赵章被皇帝派往镇压，这两日才回来。

褚遂并未推脱，这块白玉鸟质地温润、难得的是造型稚拙可爱，上嵌有绿松石，适合小孩佩戴，但并不是贵重之物，“恭喜殿下大胜归来，殿下可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这玉佩怕不是本来要带给家里小太孙的吧。”

太子大笑，“世叔可得帮孤保密啊。”

褚遂回去的时候，他老父还在堂上坐着，见着他要偷溜，老神在在地叫住他：“几个小郎已经过去了，你这会去也没你的份。”

褚遂只好老老实实上前听父教诲。

“今日后，此事便了，日后对内对外也莫要再提起。这样对阿狸也好。”

说起正事，褚遂也正经起来，“诺。儿知道轻重。”

褚晏：“还有一事我同你的几个叔叔都商量过了，阿狸虽为女子，但我褚家情况不同，入族谱时便序齿于其兄，排行第九即可。阿狸的名字你可想好？”

序齿于男丁，对女儿肯定是件好事，褚遂自然应下，“阿父看‘楚’字如何？”

褚老大人抚了抚蓄须，点头：“楚，茨棘皃，人间草木繁茂。我听闻，体弱之人不可取重字，楚字挺好。”

于是阿狸的大名便被定为“褚楚”，两个大人都不约而同地迷信贱名好养活。

褚楚：看来我家是父子相承的起名鬼才。

一些注释：（可跳过）

1、奴仆以官职或爵位称呼男主人：所以云喜称呼阿狸爷爷和父亲为“尚书”“侍郎”

2、请大家记住太子殿下送的白玉鸟哈哈哈哈它还有大戏份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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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转世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