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应答，山谷之中回荡着她的声音。

程弦冷笑，被戏耍的怒意如压抑千年的火山般喷发，周身涌动着一股骇人的灵力波动。

【程弦！镇定，它在激怒你，蚕食你的情绪！】崔何夕有些着急道，但她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惊愕的发现——程弦这孩子看起来很愤怒，确实也很愤怒，识海中都掀起巨浪了，但她的情绪始终是内敛的。周身涌动的气息是她的灵气。

换句话说，她心里已经爆炸了，外表淡的像在和路人打招呼。

崔何夕头一次对程弦的控制力感到震惊，她能控制情绪不外露。就算是自己，也不能保证能完全控制情绪，她修行百年，活了千年，尚且不能完全掌控情绪，程弦不过十几岁……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恐怖了吗？

程弦灵力气息全开，水波似的蔓延到谷中每一处，她极速往回飞，偷偷打了个哆嗦。

现在可以肯定魅魔已经出来了，两位师姐消失和它脱不了关系，那么魅魔的目的是什么？它破除了封印为什么不出去？还是说它刚刚出来就遇到了程弦等人？

【程弦，小心，它来了。】崔何夕语气有些谨慎，她能感到魅魔的魔气在不断增强，但无法确定它的本体在哪里，这种稀奇的邪物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并没有见过。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魅魔简直无处不在，它暗中隐匿在每一寸雾气中，像毒蛇一样阴暗地伺机而动，等待程弦露出疲态再突然发动进攻，一击毙命。

程弦警惕着，神识注意四周的风吹草动。但出乎意料的是，没有什么突如其来的偷袭，唯一的变化是周围的空气和光线。

天亮了。

这变化悄无声息，就在人一愣神的功夫，程弦四周悄然变化，谷还是那个谷，不同的是此刻谷中密密麻麻站满了高矮胖瘦的修士，他们看起来来自不同的势力宗门，身上所穿服饰并不相同。

谷底一片被拦腰折断的树木，树枝不规则的断裂，木屑飞扬，崖壁之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悬挂着不同的动物尸体。

整个谷底仿佛被龙卷风摧残过，没有一块好地方。

程弦低头观察的同时，察觉自己脚下的剑也变了，伸出手，指腹没有茧子，这不是她练剑的手。

身上也穿着一套她从来没有的服饰。

她这是……进入幻境了？她是什么身份？

【程弦，这应该是千年前灵域剿灭魅魔的幻境，我看到很多熟人，还有我师尊的气息。】

程弦不动声色，负手而立，衣袍猎猎，伪装成一个合格的绞杀大军一员，不知道魅魔的意图，先融入群体再说。

“魅魔，束手就擒吧。”

一道冰冷的女声响起，这声音仿佛从极寒之地的万年冰层中传出，在场所有修士如身临北国极地，齐齐打了个哆嗦，抖掉身上的冰渣。

崔何夕颇有些怀念道【这是……我师尊的声音，没想到再次听到她的声音，竟然是在这里。】

程弦惊异的发现自己皮肤表层结冰了，衣衫也硬邦邦的，她还没动作，这具身体自主运转灵力，一层薄冰很快消失了。

这具身体……很强，体内自主运转的灵力仿佛有移山倒海的力量，这位修士修为远远超过了程弦的金丹后期修为！

即使这样，也会因为那人一句话凝冰，崔何夕的师尊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这几息时间，她似乎完全融入了这具身体，眼前出现谷底的全貌——在远处一片狼藉中出现了一群人，他们围坐在一起，僵硬的面部肌肉和惊惧的眼神显示其神经高度紧绷，听到这道寒冰喝声，仿佛强撑着什么的东西碎了，有人崩溃大哭：

“仙人！是仙人！他们来救我们了！”

一群打扮朴素，穿着粗布麻衣的凡人在一个血红的圆圈里相互推搡，却没有人敢跑出来，圆圈边上堆着的形容可怖的尸体告诉他们，出去是什么下场。

血红圆圈似乎是一个结界，他们出不去也看不到外面的人，只是茫然地四处张望，接着欣喜的相互宽慰打气：“太好了，一定是仙人们来救我们了，我们有救了！”

圆圈里面人群忐忑不安却又满怀对生的期望，与他们欣喜交织着恐惧的面容相比，外面的修士们人人肃然，没有什么表情，也没人看那群人——除了一个人。

程弦迅速锁定目标，太明显了，这人很明显和其他人格格不入，程弦悄悄摸过去，凑到他身边：“孙师姐？”

男修在她靠近的时候明显僵了僵，直到程弦发出声音才慢慢放松，同样压低声音确定道：“程师妹？”

这声音一出程弦差点笑出声来，孙舜英本人音色是个御姐音，在这幻境中附身的这具身体怎么还是个男低音，在程弦耳边说话就更低了，听的她耳朵痒痒的。

程弦偷偷忍笑，四下观察了一下，旁边的修士站的都散，大多都在抬头看空中一片扭曲的空间，那是有人在和魅魔战斗，那个境界的修士如果战斗时不开辟一片空间，他们战斗的余波会像爆炸冲击波一样摧毁目所能及的一切。

没人在意她们，程弦大着胆子观察每一个人的脸，低声道：“怎么没找到大师姐。”

孙舜英轻轻拉一拉她的袖子，在程弦转头时目光示意她看下面：“温道友在那。”

程弦顺着她视线看过去，谷底血圈中，所有人面上无论是恐惧还是欣喜，人人脸上都是有表情的，只有一个人静静的站着，正抬头看天。

大师姐！

大师姐进入百姓的身体了，压根没在修士堆里，怪不得没找到她。

程弦虽然进入了这具身体，但她没有这具身体的记忆，她四下看了看，根本没人在意那边的百姓。

为什么？

趁着魅魔在和大能打生打死冲过去救下百姓不行吗。

空中传来一阵毁天灭地的巨响，仿佛谁在上空炸了个小男孩，一团黑的能吞噬光线的不明物体仿佛被一把巨锤狠狠抡了，从空中重重砸入地下，灰尘和木屑以它为中心四处扩散。

黑影勉强能看出是个人的形状，它受伤颇重，在一片狼藉的谷地挣扎了一会儿，慢慢爬起来，与此同时，空中出现一个背对着程弦的青衣修士。

【师尊……】崔何夕喃喃出声【如果这幻境是当时忘忧谷封印魅魔的再现，我也算再次见到她了。】

青衣修士一出现，气温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空中甚至飘起了雪花。

到了这个境界的修士，不刻意控制的情况下本身就能影响环境。

气温对空中的修士们没什么威胁，下面的百姓就瑟瑟发抖起来了，正值初夏，百姓们大多只穿了一件单衣，雪花无视结界飘落，他们很快就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起来。

魅魔桀笑起来，黑雾缭绕的脸上凝聚出五官，浮现出一丝嘲弄：“有时候真不知道你们修士和我们魔究竟谁才更恶劣、更无情，你们不是号称匡扶正义吗？那边的蝼蚁看到没，他们正等着你们的拯救呢，你们怎么不去救人？哈哈哈哈……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修士中有人恼怒道：“魅魔！你这魔物还有脸说！要不是你给他们种下幻种，我们当然会救！”

“哼，垂死之言，不必理会。”

空中的修士们脸色都很难看，像被集体踩了痛脚，在这里的各位谁不是一方大能？如今竟然被一只魔物给骂了，修士中不乏能言善辩的，不紧不慢地声讨起魅魔屠城屠宗的恶事。

【崔姨，幻种是什么？】

【魅魔的幻境种子，人只要被种下种子，就会沦为魅魔制造幻境，吸取情绪的容器，直至死亡。】

【幻种能消除吗？】

【可以，但很麻烦，需要和魅魔同阶的修士出手消除，这只魅魔实力比肩一众宗主，他们不会愿意为凡人去除幻种的。】

【为什么？凡人不是人吗？】

崔何夕停顿一瞬，恍惚间回到了那个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城墙下满是尸体的战场。

耳边响起少年时属于她自己的、不甘的、声嘶力竭地嘶吼：“凭什么？我们难道不是为百姓而战吗？凭什么放过这群叛徒！死在他们手里的凡人不是人吗！”

程弦已经在崔何夕的沉默里知道了答案，暗骂一声，两手垂在身侧，偷偷对这群人竖起中指。

魅魔被打下来时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一众灵域修士由领头的青衣女子设主阵，其他人出力，天空中一座巨大的阵法代替了天空，缓缓朝下压。

从始至终无人在意谷底等待的、满是希冀的凡人。他们期待的望向天空，心中充满了庆幸，望向彼此的脸浮现出相同的幸福。

多幸运啊，他们竟然等到了仙人的到来，一座城的人，那么多人都被魔吸干了，魔留下他们说要抓他们做人质，多幸运啊他们，能活着支撑到仙人来救命，今年的庄稼被毁了，都烧成灰了……但是没事，只要人活着就好了，人活着，一起就能重新开始，庄稼能再种，房子能再盖。比起死掉的人，他们已经很幸运了不是吗？

仙人们会来救他们的，他们这样坚定不移的对彼此说，抱着膝盖等待着神的降临。

这座阵法缓缓启动，完完全全覆盖了整个忘忧谷，谷底的人在遮云蔽日的阵法下渺小的像一粒粒灰尘，在众修士眼中，确实也只是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