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伊文处理店铺杂事需要的时间变多了,伊河因为警方找着打伊江的人,高兴,想着能要点赔偿金,老往派出所跑。
伊夜待病房,故意让里头充满了欢笑。
病人闲暇爱听他讲故事,家属爱看他给病人解闷,毕竟医院里不管是空气还是环境,都使人烦闷。
只伊江嫌他吵吵,伊文一来,以为能找个人收拾他。
“管好你弟弟。”
伊文懒得管,交代些事又去忙。
现在是伊夜的天下。
谁让他爸爸现在身体四处打着石膏,拿他能有什么办法?
“爸爸,你好像古埃及的木乃伊哦——”
伊江不说话。
“你知道木乃伊都怎么做的吗?”
伊江不想说任何话。
“先得用盐水把身体清洗干净,在用长长——的一根钉子从头顶钉入脑子里,搅烂,然后脑髓从鼻子里排出去,再用特质的香料和药水灌进去,再用刀从腹部切个口,把肺啊、肝啊、大肠小肠啊扯出来,心不会拿走,古埃及的人认为,心脏可是人的灵魂所在地…”
伊江虽然不说话,可那双眼睛,已经瞪圆了,瞪牢了他。
伊夜得逞,旧事重提,讲起暴力,故事还是那几个故事,换了名字,换了背景。
不说很久很久以前,不说古时候有个王公贵族,不说古老的城市里有个谁谁谁。
说柳城的老张老王老李老戴,他们是柳城暴力的代表,不是被抓进去踩缝纫机,就是成为孤家寡人遭人嫌,不是众叛亲离就是把自己的小命给丢了。
伊夜故事的最后,把陈词总结对准了他爸。
“脾气坏的人,害人害己,招来灾祸。暴力就像脱羁的野马,不说拳头,就说愤怒,不要小看愤怒,它是我们在感到不如意的时候,大脑来不及多想,就突然暴发的情绪。它丢掉了一切的理性,蒙蔽了我们的双眼,让我们的情感在昏天黑地中喷射着猛烈的火焰…”
伊江知道伊夜所指谁,数落的是谁的坏脾气,有气发不出,偏了头,闭了眼。
“暴力还会传染哟——”伊夜继续讲,“人们老说,有什么样的家长就有什么样的孩子。孩子见他爸爸爱打人,百分之九十都会学会用暴力解决问题,在学校欺负人,被欺负的人很有可能会以暴制暴,你用什么样的方式对待我,我就用什么样的方式对待你。这些个孩子长大了,结婚了,会同样用暴力来解决生活里的不愉快,打老婆打孩子,继续传递暴力,那么,我们的社会,就充满了暴力。”
伊夜说完,望向他爸,假意的寻求。
“爸爸,我说的对吧——”
根本不是问句,伊江睫毛都懒得眨。
伊夜说:“生活很艰难的——”
伊江不反应。
“爸爸,你还记得小时候每次吃晚饭看的情景喜剧《编辑部的故事吗》?”
伊江睁开了眼,盯着天花板,绝望中放缓了呼吸。
“里面张国立问葛优,”伊夜清了清喉咙,“这人生的的路怎么这么难走啊?葛优说…”
换了个声气和语调,一口气学了个百分之八十的相似程度。
“可不是嘛,打在胎里的时候就随时可能流产,当妈的一口烟就可能长成畸形,长慢了缺心眼,长快了就六指,好不容易抗过十个月生出来了,一不留神,还得让产钳把脑袋夹扁了,都躲过去了,小儿麻痹,百日咳猩红热大脑袋,还在前面等着呢。
“哭起来呛奶,走起来摔跤,摸水水烫,摸火火燎,是个东西撞上,那就是个半死。哎呀,钙多了不长个,钙少了罗圈腿,总算混到会吃饭能出门了,天上下雹子,地上跑汽车,大街小巷是个暗处都躲着坏人,你说赶上谁都是个九死一生,不送命也得落个残疾。
“张国立说…这都是明抢,还有暗箭呢,势利眼,冷脸子,闲言碎语,指桑骂槐,好了遭人妒忌,差了遭人瞧不起,忠厚人家说你傻,精明了人家说你奸,冷淡了大伙说你傲,热情了群众说你浪,走在前面挨闷棍,走在后面全没份,这,也叫生活…”
哭腔后…
“我们应当让生活变得温柔些。”
伊江愣了愣,眼珠子往伊夜脸上走,十五岁,他到底懂了多少生活?
身上那些伤,给得快,消得却极慢。
嘴有些干,不是想喝水,只觉无地自容。
伊夜往陪护椅子上靠,手枕着头,嘘出一短声调,小娃装大人。
“哎…这个世界上,只有苦难一成不变,不会遭人妒忌——”
中午,他姑姑回来换他,让他去铺子找他哥吃午饭,他没去,去找补鞋匠。
他跟补鞋匠说:“补鞋匠,我觉得兔子还是太傻了,你觉得除了狮子老虎雄鹰以外的动物里面,谁最聪明?”
补鞋匠说:“猴子。”
伊夜吐舌头:“我不要当猴子。”
补鞋匠说:“狐狸?”
伊夜想了想:“狐狸狡猾是狡猾,还是太弱小。”
“老鼠。”
“也太脏了。”
补鞋匠笑他一眼:“还想当豹子老虎?还是不要妄想自己是个食肉动物为好。”
“咋啦,”伊夜托捧自己脸过去,“我生来就是食肉动物呀。”
补鞋匠推他脑门儿:“所以啊,你都站在食物链顶端了,还想怎么样?”
伊夜笑很欢欣。
补鞋匠补完一只鞋,认真问他:“有好事?”
伊夜嘿嘿笑,不说话,一副理所当然你猜猜看的面貌。
补鞋匠猜不着具体的事是什么事,只猜:“有什么,着你的愿了。”
伊夜点着头,换着笑。
补鞋匠送他一个假笑,在想那天说要吃面又没吃的那张脸,那身上沉的乌云,闷得他都难受。
伊夜此时拿出一张借条给补鞋匠,补鞋匠不知所云,拿来一瞧,瞧完笑个不停。
伊夜不懂:“笑啥呢。”
“一百块钱,这么正式?”
“正式?”
“说不就完了,”把借条还给他,“借钱干嘛。”
伊夜苦言:“我好不容易存的钱被我哥发现了。”
“去找你妈妈的路费?”
“嗯…”
补鞋匠从自己钱包拿了一叠钱给他,不是整数,数来有一百四十块。
伊夜接过说:“我回来慢慢存了还你。”
补鞋匠不说不用还,只侧面问他:“什么时候走?”
“等我爸爸出院就走。”
“自己去?”
“嘿嘿,”伊夜把钱和借条揣好,“我们沈阆…”捂了嘴,偷笑个不完,“他答应陪我去哦,走着去都行。”
“哦——”补鞋匠了然,“原来是这件事,着了你的愿。”
伊夜又去找他云姐姐,拿借条过去,得一样的答复,云姐姐不说借条正式,只把借条往他头上一拍。
“想啥呢,有事直说,借个一百块整这花哨,看不起谁呢。”
伊夜把自己原本的打算和钱被抢走的事说了,云姐姐不像补鞋匠知道伊夜一直以来的打算,就连他的妈妈就在不远的蓉城,都吃了一惊。
“我本来想,存的钱肯定还不够,那就再多存点吧,然后就去找我妈妈,一个一个城市去找好了,总归找过了,找不到就再回来,找几年我也就大了,爸爸不要我我就去打工养活自己。结果我哥哥那天生气说漏了嘴,蓉城呀,来回一百块钱都要不到,我就能找到我妈妈了。”
“你傻呀,居然打算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去找,你知道中国多大吗?”
“知道呀,不管多大,到一个城市往政府一站,拿我妈妈的照片和名字给警察叔叔,再编个故事说自己是被拐卖的儿童,不知道省多少事,说不定还会有记者姐姐哥哥帮我找呢。”
云姐姐笑他的自作聪明。
“只是,”伊夜低了眼,“当我知道我妈妈离我这么近,七年来却见不到一面的时候,我就想,是不是,会不会,可能,我妈妈其实不希望我去找她。”
“怎么会不希望?你不是说,是你爸爸个哥哥瞒着你不让你和你妈妈见面吗?”
“云姐姐,”伊夜认认真真,他不傻,“妈妈有心想见我,真的会因为爸爸和哥哥那些举动,见不着我?”
“那,”云姐姐不解,“为什么还是要去,去确定?”
伊夜没说他的真实目的,点点头,让云姐姐以为她的以为。
现在,伊夜有了两百四十块钱,虽说几天的花销应该够了,不过要是遇见好吃好玩儿的呢,还得买烟花呢。
心想:以防万一,还得去翻他哥的钱包。
只是翻钱包的时候,他没计算好环境因素。
他自以为他知晓他哥睡觉沉这一点,却不知道那是在自己家里,自家床上,在医院?
不说得随时注意病人的需要,就那张陪护床,搁着伊文的大身躯就难受,睡熟?
伊文大手往他悄悄探过来的手一握,后脖子遭了同样的待遇,往前一送。
额头贴紧了,目光粘定了他。
“怎么,”气息是那样的沉,“你个白眼狼,说不听是吗,还是想拿钱逃跑?”
“不…不是的,”伊夜解释,“我只是觉得,我辛辛苦苦存那么久的钱,哥哥说拿就拿,不公平的呀。”
“不公平?”伊文笑出来的鼻息,喷在伊夜脸上,“你跟我讲讲,什么叫公平。”
“虽然我不能从外头挣到钱,可我在家做家务的吧,上学的时候,我回家扫地拖地,洗衣服,这些都是活儿呀。好吧,作为你们辛辛苦苦养家的回报,我做点事嘛应该的,可暑假,我有帮忙你跟爸爸送货搬木料,买菜做饭全是我一个人,对吧?我同学人家这个年纪都到处撒欢儿,还有零花钱拿呢,我没有零花钱,扣点菜钱啥的,不算罪,不算坏吧。你问也不问就把我辛苦积攒的钱拿走,这能叫公平?”
伊文推开他,只一个字给到他。
“滚。”
伊夜惨败,见他哥翻了个身,眼珠子转了半个圈,蹲他身旁,对着他后脑勺。
“哥,我拿钱不是为了跑,我,我有用的。”
伊文的背影,写着大大的不耐烦。
“我的牙,”伊夜穷追,眼里存着点希望,“总不能这么一直缺着吧,你听,漏风的呀,还有,我总不能不张嘴说话,不对人笑吧。一笑,人就看我这缺牙巴,再加上这些伤,人肯定背后议论爸爸打人太狠了。我不听话,爸爸打打我也是应该的,但不能展现给别人说爸爸是个心狠手辣的暴力狂,对吧。”
伊夜见伊文说不动,有了放弃的想法,不过还是不甘心,就“哥,”“哥哥?”“哥哥——”的喊了好几声。
直到伊文不耐烦,“啧”一声坐起。
“需要多少?”
“我,”伊夜激动,差点说五百,还好理智还在,“我不知道呀,哥哥知道植一颗牙多少钱?”
伊文拿了六百给他。
“骑士街那家冯牙医你知道吧,让他给你弄,钱不够让老板直接来找我。”
伊夜掩着他的激动,这可比他预料的多了好多,他可以和沈阆做好多事了,不说吃,就说烟花,他要买最大最亮的那一种来放。
不过…这牙,不能真的去值,倒是个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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