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回音记得那场招聘会是开年的第一场招聘会。经历了难熬的夏天，和艰难的冬天，乐回音对下一个春天已经不抱有期待了。
麻木地交上毕业论文以后，她就把世界转移到了游戏机上。一旦拿起掌机，她的世界就进入了切换键，游戏里的世界天马行空，而且最重要的是公平。
她本来没想参加招聘会。学院群里发送招聘信息和参会单位时，她正在和妈妈发微信，顺手点进去了。
乐回音和妈妈感慨，吴市也有单位参加此次招聘会。
何白桦说：“那你去看看呗，就当支持家乡企业了。”
乐回音空着手去逛了招聘会，因为她还没制作简历。然而她这样的是极少数，大部分人都是带着简历甚至在羽绒服里面穿上了黑白制服。
第一次参加招聘会，乐回音还有新人的好奇心，不过好奇心只能撑过她逛完第一排。正打算从出口离开的她撞见了一个瘦小的女孩被矮胖的保安抓住右胳膊和后背，被推搡到出口。
女孩整个身体都在挣扎，嘴上也没停：“你凭什么让我出去，我都进来了。”
保安嗓门大，“你是混进来的，我们这是高级招聘会，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出去。”
乐回音上前一步，伸手拦住了保安，问：“这里哪写着高级俩字？”
保安怒气转向乐回音，“你是我们学校的吗？”
“我是不是也与你无关。招聘会上根本没对学生的身份有要求，不信你去拿一份招聘简章看看，哪个公司敢公开列出招聘学校为哪几所。”
“你！”保安黑着脸，手指头对着乐回音的额头颤抖。
被保安拉扯的女孩趁机甩开了保安的右手，高声说：“对啊，公司和学校没撵我出去，你凭什么抓住我，小心我告你性骚扰！”
乐回音忍不住皱眉，她听到女孩说：“谢谢你，你自己来的吗，我们可以结伴一起投简历啊。”
“不用了，谢谢。”
·
提起过去，全程围观的范立春想到了当时如法官般公正的乐回音，她问出来两年前想问的问题，“如果你当时知道很多公司真的会在招聘简章里写上：必须是 985、211 的学历，你会和保安力争吗？”
乐回音毫不犹豫地说：“会”。
当时的她没有找过工作，不知道这些公司真的明目张胆地歧视人。而且，当时那个女孩被保安赶出去，是因为一家公司的HR 叫了保安过来。
范立春点点头说：“果然，但我的情况和两年前的女孩不一样。你别为这件事胳膊拧大腿。”
说完，她又走到了窗边，手里拿着烟盒和打火机，举着它们问，“介意吗？”
乐回音摇摇头。
范立春把窗户打开，烟气顺着风的方向吹了出去，她的声音逆着风声，不是很清楚，却很有力度，“我们小时候是见证了改革的一代，我刚上班的时候，就听大家说，教育要改革了，咱们要见证历史。一年一年的过去，我从小范成了范主任，又变成了范校长。改革？我没看到，无非是课程小范围的变换。我也是师大毕业的。”
看到乐回音惊讶的眼神，范立春满意地笑了，“我猜你也不知道。我读书时，我的老师们是知识分子，真正的教书匠。教育，育人为先，我这个人其实没什么梦想，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让每一个学生都有公平的机会，这跟应试教育的分数无关。公平源于老师和社会的尊重和引导。”
捏灭了烟，范立春挥了挥手，把烟味往外扬，然后关上窗户，转身说：“乐回音，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相反，就算少了我，这件事也能做到，只是时间的问题。如果你觉得你没有被屈才，那我就倚老卖老一把，你可以继续走在这条路上，总有一天，我们，或者你和你的后代，可以做到，让学生们拥有自己的人生，而不是社会和家长给他们框起来的现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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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校长室出来，乐回音听到屋里重新响起东西掉落的声音，一定是范校长装箱子的声音。
一切好像回到了她进校长室之前，她忐忑地立在门口，校长室里传来装箱的声音，隔壁的副校长办公室响起了一声开门声。
乐回音趁着门开之前，快速走到了楼梯转角处。
折腾了一上午，仍没到午饭点。既然上午请了假，乐回音就不打算回办公室了。
等她出了校门，手机响起时，她才看到对面街角停着的车辆。
乐回音按掉了手机的铃声，从过街天桥过去走到了车前，上车后，问：“你没走啊？”
周骧今天白天没事，以他对乐回音的了解，从学校出来的乐回音一定是情绪起伏的状态，他不能离开。
“没，我也没事要做。你问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周骧问。
乐回音两眼无神，看着道旁的浇水车，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很乱。”
车一路向前，路过了周骧上班的派出所，路过了他们俩的小区，一路前行，却没有目的地。
乐回音回过神来，才掏出手机，找了地方把定位发给周骧，“我们去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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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辆继续前行，一路畅通无阻，直到他们到达目的地——吴市航空航天博物馆。
乐回音和周骧去过老馆，新馆是跟着大学一起搬到新区。
馆里面人丁稀少，灯光和空调好像也跟着调低了。乐回音走在前，周骧跟在后面。
走着走着，乐回音指着玻璃展览框内的图片说，“你偶像。”
玻璃展览柜中展示的是世界上第一批真正的战斗机模型和罗兰加洛斯的照片。
周骧定在地上，沉默地盯着罗兰加洛斯的照片。良久后，他轻声笑了下，牵起乐回音的手说：“我们老了。”
乐回音心里咯噔了一下，老了？怎么会。
周骧低声说：“好久没收集过模型了，被你往这儿一带，彷彿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你不喜欢了吗？”
周骧摇头说：“没那么强烈的情感称得上喜欢还是不喜欢。”
一层展览馆被他们俩包场了，尽管如此，他们俩依然低着声音说话。
乐回音：“现在的工作呢？”
“还好，有不顺心的时候，也有自我感觉很棒的时候”，周骧牵着乐回音慢慢往前走，“你呢？”
乐回音低头看着二人的脚步，一大一小，却能走出相同的长度。
“和你差不多。但现在就是不顺心的时候，你知道吗，前年这个时候，我以为自己会 gap 一段时间。”
“知道。”
乐回音停下来，震惊地问：“怎么会？”
周骧：“你爸告诉我的，他说你妈对你去学校工作这件事意见很大，但他不这么觉得。他原话是：教师这份工作，是能帮回音反思自己的，毕竟这么多她都在学校里当学生，成为老师之后，也是换个角度来看学校这个体系。”
乐回音本想问，你什么时候和我爸这么熟了，但听到后面，她忘了前面，“这个体系有什么好了解的，和我在京大师大差不多，都是对上负责而已。”
周骧皱着眉，不赞同道：“你明知道范校长就不是你说的这种人，她是为学生负责的人。”
乐回音忘记了压住声音，空旷的馆内回响着她的反抗，“所以她要离开了！留下的就是那些人，离开的是我们这种人。”
“但...”
乐回音听到了自己的回音，她小声说：“对不起。”
周骧：“你想离开吗？”
乐回音：“早晚的事。”
周骧点头，不再做声。
他们从一楼展厅的出口出来后，直接从大厅出去。
上了车，周骧先打开暖风，他侧过身横在乐回音的副驾驶座位前，打开她前面的储物柜，翻动了一圈，又坐直身体，将手中的糖递给乐回音说，“吃颗吧。”
荔枝味的硬糖，是乐回音曾经最喜欢的口味。
含在口中的硬糖，快速散出荔枝的甜味。她记得周骧喜欢橘子味，乐回音一度觉得周骧很奇怪，喜欢橘子味硬糖，却不喜欢吃橘子。
口中的糖化尽时，乐回音听到周骧问她，“是不想留在那里了，还是想逃离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