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傍晚暮色昏黄，宋急回自己房里冲澡的时候才终于发觉不对劲，私生子人都出去仨小时了，一次没有回来过。
他心中的警铃瞬间敲响，私生子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能走出梧桐林就谢天谢地了。
内心挣扎了半晌，直到头顶的花洒把头发浇渗透，宋急才硬着头皮跟宋枫要了私生子的电话号码。
等电话快要取消拨打的时候，那边才接听了电话，宋灵声音短促：“喂？”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渐渐喧闹起来，直到脚步声被掩盖，宋急到现在都还有点心慌，等听清那边是小街的嘈杂声，才迟迟道：“你现在在哪呢？”
听到是宋急的声音，宋灵语气一下子跟换了个人似的：“不知道，不过哥放心，我能找到回去的路，只是……可能要晚点才能回去。这里没有出租车不方便，我逛了好几条街才选好家具，我刚跟家电师傅沟通过了，师傅说可以开车带我去买其它用品，等一切都买齐了，我就能回去了。”
私生子的声音通过话筒传过来跟从小磁带里播出来似的，宋急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些什么，反应过来后微微发愣：“啊？”
怎么还逛上了？
“哥，师傅把车开出来了，我先挂了。”
电话的忙音响起，宋急难以置信地看着退出通话界面的手机屏幕，心里涌起一股没来由的怨气——他以为私生子会跟这里的生活格格不入，没想到这么自来熟。
四合院院门外响起了许强的喊声。
宋急出去给人开门，门外杵着一辆载货车。
许强染的一头红棕发，打扮得非常矛盾，既土味又时髦。
虽然他当初没考上高中，但现在是县城最会整活的维修工，有一辆低速车，偶尔会赚点搬运费，平时没生意的时候他就喜欢捣鼓一些木头，然后发明出一堆稀奇古怪的器物，所以才会对木头这么起兴。
宋急接过许强手里几个装着菜的塑料袋，把钱一块付了，就把手里拖着辆折叠手推车的人领了进来。
他指了指西厢房门口外的那堆废品说：“除了门口边那个破烂皮箱，这些都是要丢掉的，全收拾走吧，最好不要留下东西了，我这实在没有地方可放。”
“没问题，一定给你收拾干净了。”许强瞅见屋子被收拾得每一个角落都熠熠生辉的现状，忍不住啧啧两声，“这空出来是要干哈呢？”
宋急一般在生活上碰上什么不懂的，大多都会请教他，两人早已熟络，因此宋急才不见外地说：“有人要搬进来住。”
“谁啊，让你这么收拾？”
“就一个事儿多的大少爷。”宋急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给了他胳膊一拳，“走了，我回屋做饭去了。”
暮色消失得很快，四合院院里院外十几盏太阳灯一起迎接夜晚的降临，不到半小时的功夫，天色全然昏暗，月牙悄悄露出墙头。
许强把货车车斗的后挡板合上，刚坐上车准备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人走车走，却不知道从哪忽然传来一阵轰隆声，分不清是远是近，他第一时间以为是他的车胎炸了，吓得他赶紧下车挨个检查了一遍，等确认不是车出了问题，才放心地驾车离开了。
宋急也被这连续的轰隆声吓了一跳，而且吓得不轻，因为声音正是从自己身后传来的，他缓缓转身一看，才发现是电饭煲炸开了，看到电饭煲周围都相安无事，他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这电饭煲功率不大，没有实力把厨房铲平，只是，米饭还没熟就自暴自弃了，坏得还真不是时候。
宋急本来做饭就够心累了，现在想到自己即将炒出来的菜没有饭，他就愈发烦躁不已。
他一向沉不住气，何况他并不认为是自己使用不当的问题，果断打了个电话向卖家投诉了一通。
卖家左右为难，但对方破口成河、喋喋不休，压根应付不了，只好答应给他免费以旧换新，但最快得到明天下午。
这下换宋急为难了，他挂了电话后，拿勺子舀了一勺电饭煲米饭试了试，果然没有完全熟透，嚼起来嘎嘣嘎嘣脆——其实米饭卖相很差，不难看出来，他觉得他就是犯贱才会把这么难看的食物放进嘴里。
可他别无他法，只好妥协。
米饭是差了那么点意思，但作为试吃着，他认为只要半小时内他身体没有出现不适，将就着还是能吃的。
锅里的鱼还在上串下跳的时候，西厢房的方向就开始持续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能隐约听出是两个人在断断续续的对话，具体听不清说的什么。
没过多久，宋急炒起第三道菜之后，宋灵出现在了厨房的门口，视线快速地将里面浏览了一遍，然后注意到橱柜台面上有两盘黏糊糊的、从形状上看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的菜。
宋灵看向宋急围着围裙的侧影，那纤细的腰线被毫无保留地衬托出来，腰肢的动作刚劲又有力，他看了一会儿才道：“哥，我闻到一股焦味就找到这来了，你在炒什么呢？”
宋急转过头匆匆地扫了他一眼，手里继续抓着个锅铲晃来晃去，又是撒盐又是浇油，嘴里不耐烦地叨叨道：“什么破鼻子？这可都是菜香。你没在外边吃吧？我可跟你说清楚了，我整这一顿整了快一小时了都，你他妈要是不给我捧场，我把你扔河里喂鱼。快去洗手，把饭盛出来。”
“……”宋灵把目光放到那两个菜上，心里有些纠结，但一想到宋急这一下午都没有再排挤他，也就妥协了，“好，我确实没吃晚饭。”
宋急把最后一个菜从厨房端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宋灵把他的饭也盛了，这时正坐在四方桌前，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的米饭。
宋急装作没看见，在人对面拉张木凳坐了下来，用筷子夹了块排骨塞嘴里，刚入口就发现不对劲了，黏腻寡淡，味同嚼蜡。
他洋装若无其事地咽了咽，把软软的骨头吐出来后，说自己吃过了，示意对面的人可以动筷子了。
宋灵看了他两秒，抓起筷子开始埋头吃饭，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收缩自如，细嚼慢咽，脸上的表情也从容不迫。
宋急微微杨眉，有点惊讶地看着私生子吃自己都不愿意再动的饭菜。
其实他也清楚面前这几碟菜卖相有多差，但此时的画面是好看的少爷正吃着难看的晚饭……他没想到这滑稽的画面真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会看上去这么违和。
私生子这吃相和食欲是真好啊。
看着看着，宋急就觉得他脸上的创口贴和那道露出来的伤痕格外碍眼。
“诶，你这脸怎么回事儿？”
宋灵拿筷子的手停住了，眼神有些闪躲：“这是我不小心摔的。”
“不是你当我瞎啊？你两条胳膊两条腿都光秃秃的，就他妈只有脸被整成这破样儿。”宋急反正也吃不下，索性放下了筷子，一脸蛮横地歪头看他，“我问你，谁把自己摔了就只摔坏脸的？”
宋灵垂下眼眸，一副忧心忡忡的小模样，嘴巴闭成一条缝。
宋急受不了私生子这个样子，好像是被他欺负了似的，明明他啥也没做呢。
他也不想多管闲事，就怕到时候这张脸又被整出几道伤口，等到宋枫验收，一个不满意，他这个又给人当清洁工又得管人三餐的人，得多冤啊？
宋急打算不再问了，估计又会刺激这人。
他重新抓起筷子，试了试被煎得有点烂的鱼，结果他夹错了，夹到的是跟着一起炒烂的茄子，苦涩难吃，他全然没了胃口，干脆就不吃了，唰的一声站了起来。
他的动静有点大，前面的人抬头看向他，眼神有点委屈，迫切地道：“哥，你别生气，我说。”
哈？
宋急愣了一秒，又坐回了凳子上，百思不解地看着他，心想这人不但好养活，还挺会来事儿？
宋灵看着他说：“两天前我回家，在路上被一群校外学生围住，他们拿刀把我脸划伤了。”
“报警了吗，宋枫没有安排人接送你吗，你知道欺负你的人是谁吗？”宋急忽然就想起宋枫说的，私生子在学校不会跟同学相处，他觉得很大可能跟这个有关，那些跟私生子相处不好的同学不想给自己安罪名，就找来了校外的坏学生帮忙。
“爸是让司机接送了，但我那天要去一个地方，就没上车。”宋灵又垂下眸去，说话听不出情绪，“他们穿的显然不是我们学校的校服，我从来没跟校外的学生来往过，所以我不认识他们……”
宋急听人说话有点闲不住，不知不觉就夹了个青菜送进嘴里，极度苦涩的味道瞬间进入味觉神经，他下意识地吐了出来，苦着脸问：“你还手了吗？”
宋灵看着他下唇瓣染上的菜叶绿汁，抿了抿唇，低声回答：“他们人太多了。”
“人多你也不能不还手啊？”宋急没好气地说着，余光偷偷瞄了一眼他的肩膀和胳膊，“不是说你是好学生就不能学人家打架了，你他妈能不能争气点，下次再碰到这群傻逼，你别管多少个人了，就算对面有几十号人，你也他妈给我抡起拳头打回去。”
私生子表面看上去瘦瘦的，其实是个男人都能从他的肩膀宽度和身材比例看出来他平时没少锻炼。连衣服都掩盖不了的完美肌肉线条，宋急有时却会因为他皮肤和脸蛋，而不愿承认他强健的体格。
“知道了。”宋灵抬高了眼皮，“哥，你是不是打架很厉害？”
“嗯。”宋急很有自知之明地点点头，“你知道得有点晚了。现在既然知道了，以后就给我老老实实的，不要在我身上动什么歪心思。”这话算是他最正经的一次警告，他希望私生子能听懂话里的意思。
虽然现在已经知道私生子来永安县有了合理的解释，但他还是没法不堤防着点。他还不想被谋财害命，虽然这个“财”不是他的，但“财”的主人跟他有很直接的关系，就像宋枫说的，这是个不可改变的事实。
果然不出所料，私生子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表情非常明显地愣了一下。
宋急眯起眼睛看他，心想私生子这人果然还是很危险，宋枫放这么一个定时炸弹在自己身边也就算了，既然还要求伺候好他。
想到这，宋急就不那么可怜他脸上的创口贴了，私生子有心思对付他，怎么没功夫应付那群欺负自己的人。
宋灵没有说话，继续埋头吃饭。
宋急就一直坐在对面，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把碗里的饭吃完，炒的三个菜总共被吃了整整三分之一，而自己面前这碗米饭却一动没动过。
他很想问私生子为什么胃口这么好，但不管得到的答案是实话还是谎话，好像都不好听。而且怎么都是自己厨艺上不了台面，他索性就装作不知道，让对方一个人难受。
宋灵放下筷子，看向他：“哥，我吃饱了。”
“吃饱了赶紧走。”宋急看到他脸颊快要脱落的创口贴，站了起来，从餐桌旁边的拿出一个小药箱，“会清理伤口吧，小少爷？拿这个回去，把你脸上这些创口贴换了。”
夏夜的晚风带着人可以感受到的湿润断断续续地从院子吹进来，使得屋内空气格外清新，伴随着温度而暖洋洋的，让人心里感到无比的舒适。
“好。”宋灵接过箱子，“哥，餐桌我来收拾吧，你今天累了一天了。”
“打住。”宋急就差给他翻个白眼了，“我还没那么虚。”
“好吧。”宋灵话是这么说，人却没有走的意思。
他忽然感觉这个房子跟以前住的房子都不一样，他一时分不清是天气原因，还是心理原因，这屋子暖乎乎让他不想离开。
“别动。”宋急有点强迫症，突然伸出手把人脸上那张快脱落的创口贴小心地撕了下来，一道新鲜的刀痕清晰地出现在眼前，他没忍住吐槽道，“你身上最值钱的就是这张脸了，他们可真会挑地方。”
宋灵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认真地看着他说：“哥，我这些伤口不深，不会留疤的。”
宋急不以为然，往后退了一步，转身收拾起了饭桌，见人没动静，就倦倦地说：“时间不早了，有功夫跟我瞎扯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早点把你的新住所安置好，待会儿别吵到我睡觉。”
“嗯，我回去了。”宋灵最后看了一眼他有些疲倦的身影，拿着个药箱离开了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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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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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算你好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