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外要人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杨震半点儿没打磕巴，说送就把人都给送出去了，本来于乌苏城而言，这些野人们算不上什么财富，确实是只会浪费粮食，虽然这些粮食算不上什么，但是终究之前说的好好的，这都是麻小萝的人。

城里放着别人的人，总是不舒服。

为了这件事，麻小萝才又多停留了几天，等到准备回甲寅村的时候，孟十三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

回到甲寅村的时候，约莫十天过去，村中又有了新的变化。

百灵主文，将村中的一应事务管理得井井有条，按照麻小萝之前的安排往前推进，间或以她自己的方式调理纠纷——也就是叫高义出来把村中不听话的都打一顿。

高义主武，充当信号标，主要防备有外敌入侵……但是很幸运的是，这段时间甲寅村安安稳稳，没有任何危险，所以他唯一的工作就是在百灵无法调解纠纷的时候被叫出去充场面。

纠纷也都是常规纠纷，村中两个人偶然发生口角之类的，因为之前孟十三的惨烈教训，尚且没有再敢动手的人出现，基本只是吵架，然后来找百灵主持公道。

可惜百灵可不太懂得大荒的公道，最终撞到她手上的人，都十分倒霉的，享受了不太友好的待遇。

后来麻小萝让孟二带回了她要趁机接回城中野人们亲眷的事情，百灵的工作重心就放到了这件事上。

麻小萝要在冬日降临之前，将野人们的亲眷接回去，这件事百灵是清楚的，但是之前说的时期是城主夫人过生辰时，而不是现在。

尽管如此，准备是提前做好了的，百灵尚且不至于手忙脚乱。

当麻小萝带着身后一二百人看见老虎河畔属于甲寅村的影子时，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她坐在马上，手中握着马鞭的硬质短柄，为身后拖家带口的老弱妇孺们指出家园的方向：“诸位！前面，就是大家未来生活的地方了！”

她大笑：“欢迎来到甲寅村，你们的亲人已经在你们的房子里面，等着你们了！”

麻小萝身后的野人们，发出了欢喜的啜泣声。

这些人情绪激动，倒不是他们在乌苏城中受到了什么迫害，杨震不是什么残酷的人，他留着这些人，也不是当做奴隶和囚犯，而是当做人质，该给吃的饭是一口都不会少的，甚至还给他们特意安排了一整片区域居住。

他们喜极而泣，主要是因为这些人确实都是老弱妇孺，是那种很难独自存活因此必须要有人看顾的类型。

麻小萝在拿着地图离开乌苏城的时候，只带走了野人们中间的壮年劳力，而不是全部。

一方面就像她之前与杨震说的那样，留下来充作人质，另一方面，也主要是因为村子建设的初期，全部都是重劳力工作，这些人承担不来。

但现在村子已经建成了。

*

对这些人的安置工作很快就完成地差不多了。

这件事说困难也困难，说简单也很简单，困难的地方在于，甲寅村一口气加入一二百人，村中人口扩张到五百，麻小萝需要一口气对新加入的这些人建个小档案，认清面庞并且给她们安排合适的工作。

顺便登籍造册，给每个人都发个户口。

这对她来说是个挺大的工作量。

简单的地方则在于，野人们当中的壮劳力都早就在甲寅村落户生根，有了自己的住处和土地了，以这些壮劳力为中心，这些老弱妇孺们，都有自己的地方住，有东西吃，很快就可以过上自己的小日子。

只需要简单地庆祝一下，然后让第一批野人们将人领走就行。

如果麻小萝放弃她那一套现代的事无巨细的管理制度的话，甚至用不着辛苦的文书工作。

可惜，这一套是麻小萝自己选的。

她可不能接受因为她自己要偷懒，导致村子里谁是谁她都搞不清楚，最后导致对村子的掌控力下降。

总之这些人归籍带来的忙碌算是麻小萝的一种幸福的烦恼——老弱妇孺们确实不能像壮劳力们为甲寅村创造直接的财富，但是他们依然是财富。

不过比起这件事来，更值得一提的是……诸葛大娘。

当诸葛大娘拎着熟肉好酒来拜访她的时候，麻小萝只以为她想要感谢她，婉拒的话还没说出口，诸葛大娘头一句话却让她吃了一惊。

“我此行来……向村长请罪。”

麻小萝：“？”

有意思。

她面上不显，心中却转了好几个圈，她当然早就知道诸葛大娘没全说实话，但老实说她也想不到诸葛大娘能犯什么罪，当然她长得不错，是个红颜祸水的模样，但是红颜祸水——通常是无辜极了的。

“怎么说？”

麻小萝起身倒了一壶温水，拿两个杯子，放到桌子上，抬手请诸葛大娘坐下，摆出一副要长谈的架势。

多亏现在已经搬进了新房子，麻小萝的村长办公室里有专门待客用的桌椅，否则按照往常的简陋条件，大概就要像之前和百灵谈心一样，到床上去谈了。

另一方面也是她在村中不用再凹她那富贵人设，行事可以放肆了些，在乌苏城她可是就连自己给自己倒茶都不敢，非得吩咐下人去做不可。

诸葛大娘捧着杯子落座，脸上表情非常冷静。

这就更有意思了。

麻小萝记得上次见面的时候，她表现出来的，柔弱、慌乱、多情，和泪水盈盈……就只是简单的表情变化，几乎是瞬间将她从一个无依无靠的可怜小女子，变成了一个……有自己底气的人。

“我之前进村的时候，对您有所隐瞒。”

麻小萝轻笑一声，手中的竹杯轻轻绕了一个小圈，她说：“那看你今天是想要坦陈心声的意思了？”

诸葛大娘微微垂眸，似乎仍有犹疑之色，但很快就坚定了目光：“是的。”

麻小萝微微笑，止住了她迫切地继续往下说话的举动：“让我猜猜你隐瞒了什么——是你其实是你们十九人之中的魁首的事情么？”

诸葛大娘抬起眼睛，一双漂亮的水色眼眸之中，涌现了剧烈的浪涌，尽管很快平息下去，但麻小萝还是从中望见了一丝极大的惊异和一闪而过的恐惧。

麻小萝耸耸肩，心说她真是不识好人心。

她很明显没准备对诸葛大娘做些什么，不然怎么会直到今日才揭穿谜底，又有什么好恐惧的呢？

诸葛大娘轻咳一声，试图遮掩住一瞬间的失态：“村长您……”

她话语中带着敬畏：“您是怎么猜到的？”

麻小萝只是微笑：“要连一群人当中谁听谁的，谁说了算都搞不明白，我还混什么官场呢？去混坟场去好了。”

当然，诸葛大娘入村之后，寡言少语，很少说话，也很少和孟二那十八个人同时在场，她非常小心谨慎，也很会演戏。

不过巧了，麻小萝也很会演。

诸葛大娘试图解释什么，但是干咳了一声又干咳了一声，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将话说出口，一个本质并不是弱女子的人，以弱女子的身份混入到村中，不管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但她其实真的是想要就那么以弱女子的身份在甲寅村生活下去的。

可是此时说她没有歹心，说真的，如果身份互换，她是那个审判者的话，她不会信的。

而且她之前所扮演的角色……也往往是那样的探子。

“好了，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麻小萝只是摊开双手，一脸平静：“如果你想说的只有这件事的话，那你可以走了，我现在很忙。”

诸葛大娘说：“不！呃。”

她感到一阵阵的红晕浮到脸上，是自愧不如，她往日真的很少有这样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说什么都觉得不对的时候，她现在完全是在被村长牵着走。

这位看似温和，但是真正去探底却永远让人觉得深不可测的村长，将她面前的杯子往前推，笑盈盈地看着她，示意她慢慢交待。

但是诸葛大娘心中只觉得胆寒。

“是……这样的。”她低下头去，“我想，向您表一表忠心。”

麻小萝支起胳膊，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把玩着桌上那只属于她的竹杯，懒洋洋地说：“那么，是什么让你突然想要这么做呢？如果说是因为孟十三的性命的话……唔，这倒是很正常，但是你已经在村中住下了，孟二他们十八个，也早就已经开始给村子耕地建房。”

“他们本就是忠诚的，不是么？”麻小萝只是微笑。

诸葛大娘说：“是的。”

是的，她——还有孟二他们十八个兄弟，本来就是忠诚的，不需要表现得像是投诚一样，这反而弄的他们原本有什么其他意图。

“是……是这样的。”诸葛大娘说：“我想要更加忠诚，更加有用，我们可以发挥比种地和盖房子更大的作用。”

麻小萝清了清嗓子，说：“请讲。”

“我想献上一份地图。”诸葛大娘早就忘了她一开始是想来做什么的……她一开始只是想来投诚，展示一下她的实力，然后换取村长的信任，得到重用……不管怎么说，甲寅村除了不是个可以被劫掠的村落之外，还是个很宜居的村子。

如果说诸葛大娘这辈子有什么机会安享天年的话，甲寅村是唯一的那个机会，在村子里过去这些日子，她过得很好。

所以她才想要在村中过得更好，而这种时候，一个有能力掌控一支非常小非常小，但是足够用的武力队伍的人，就比一个弱女子要更加能得到村长的重用了。

但是当他们踏入甲寅村的那一刻，他们早就献上了忠诚——是的，就是这样，所以她需要一个新的理由。

诸葛大娘脱下上衣，拿出那张贴着胸口而放的地图：“我想将这个东西交给您，或许对您有用。”

麻小萝展开地图看了一眼，笑了一下：“你说的没错，我正缺这个。”

没错，她手里有一份大荒的地图，来自杨震，但是杨震那份地图上面所标示的东西……都太大了，像甲寅村这种三五百人的小村落，基本都没资格被他看在眼里，自然也不会让他屈尊纡贵地在地图上画个点儿再写个名字。

那份地图上只有一些城池。

诸葛大娘送上来的这份却截然相反，这是一份很细很详尽的地图，上面几乎密密麻麻标识着大荒上的小村子，和一些连村子也算不上的小势力。

这是因为他们总共才只有十九个人，他们能够看到一些杨震看不到的东西。

收下这份地图，麻小萝便让诸葛大娘回去，她摆出了既往不咎的态度，让她安心，心中知道恐怕她不会太安心。

恐怕诸葛大娘是要怀疑孟二和孟十三是否背叛了她，在乌苏城中偷偷和她交代了她的身份的。

可惜……事情并非那样。

麻小萝在乌苏城基本都没见过孟二和孟十三几面。

高义在外面敲了敲门，听到一声“进来”之后闪身进来，纳闷地问她：“怎么——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他们之中这个诸葛大娘就变成老大了？”

他完全没搞清楚。

麻小萝叹了口气，并不急着解释，反而问高义：“你怎么就会没有发现呢？你看啊、孟二、孟十三、诸葛大娘……还有孟十九。”

“他们甚至是照着数字排的名次耶！”

高义没吭声。

麻小萝又说：“好吧，这个论据一点都不充分。”

高义眼中明晃晃的“什么是论据？”

“这个理由并不足以说明什么。”麻小萝说：“名字可能只是个巧合，但是上次吃饭的时候，孟二和诸葛大娘同时在场，当诸葛大娘说话的时候，孟二不说话，他对她很尊敬，这很明显了。”

“也有可能……他俩是姘头？”

麻小萝：“……你从哪儿学的这个词？以后别学了，村里人说话乱七八糟的，你不要胡乱跟着学。”

“一个那么漂亮的女人，带着一个女儿，和一群男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没有荤笑话，没有被人言语试探，很受尊敬，除了是他们老大，没别的解释。如果他们是姘头，或许孟二会听她的话，但是那可不会得到尊敬。”

这种情景就是在现代，也很难有别的解释。

更不要说是在大荒。

大荒上的男女关系，风气并不十分坏，更像是原始社会，没有三从四德之类的规矩，遵循着弱肉强食的道理。

但正是因为遵循着弱肉强食的道理——所以像诸葛大娘那么漂亮的女人，一定得是他们的老大。

只是让麻小萝好奇的是，诸葛大娘是怎么做了他们老大的？难道是就是找机会混进村子打探清楚虚实之后，发信号让他们十八个兄弟进村偷盗和抢劫么？

十八个经过一定训练上过战场的士兵，如果趁夜摸进一个防守松懈的三五百人的小村落里，出其不意，倒确实是能闹出不少乱子呢。

他们也是挺幸运的，这个大荒水那么深，遍地都是神神鬼鬼，居然混到甲寅村才翻车，估计是刚上路不久的草头毛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