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时,江海潮透过窗户玻璃瞅见了灶房摇晃的昏黄灯光。
她蹑手蹑脚下床穿凉鞋,跟她睡同个被窝的妹妹江海音翻了个身,砸吧了两下嘴,又沉沉睡去。
江海潮没喊妹妹,只悄无声息地出房门,拎起屋檐下的竹篮,默不作声地走出小院。栀子花挂着露水,香的冲人鼻子。
六月天也就早晚带点凉意,人泡在里头浑身都能打个激灵。村里人贪这点凉,都天刚发灰就赶紧下地干活。扛着锄头的春英嬢嬢撞见江海潮立刻笑:“海潮,下地弄菜去啊。”
江海潮胡乱答应着,匆匆往地里走。
昨儿傍晚她去自留地给菜浇水时瞧见西红柿红彤彤的就想摘,却又觉着再吃一夜的露水,西红柿能更红更好吃,所以没动手。
其实回家后她就后悔了,多呆一晚上,西红柿能再熟到什么份上去?万一叫别人摘去怎么办?
她家自留地旁边就有懒鬼,自家地里长草都懒得动弹下,专门偷人家的菜。她家西红柿一直等不到熟才不是种子不好地不肥浇水不勤,全叫他们给摘了。
想到这里,江海潮的步子更快了,简直一路小跑,跟飞似的冲到自留地。
这会儿太阳已经露出了一角脸,照得西红柿红彤彤,丰盈饱满的简直像要冒汁。
她一颗狂跳的心终于落回胸腔,赶紧伸手摘了西红柿。再要找第二颗时,却发现只剩下光秃秃的青柿子。
江海潮想跺脚骂人,再看太阳又怕时候不早了,只能恨恨地摘了嫩生生的黄瓜又采了青椒和茄子,再割两把蕹菜,匆匆挎着竹篮往家跑。
饶是她紧赶慢赶,到院子门口时也听到了她妈的声音:“吃饭了,海音,你姐呢?磨蹭到哪儿去了?”
二妹海音正跟小弟海军合伙打井水,还没答话,瞧见江海潮,眼睛一亮:“姐,吃饭了,妈今天炒了韭菜鸡蛋还煮了粽子!”
江家早饭桌上向来是大酱和咸菜的天下,鲜少炒菜。江妈妈又要上班又要忙家里地里,哪来的闲工夫为顿早饭专门炒菜。
她看女儿挎着的菜篮,习惯性地皱眉头:“弄这么多?今天吃不完又要摆坏了。”
江海潮把黄瓜一根根拎出来,送到她妈面前:“黄瓜,妈,你跟爸爸带路上吃。还有洋柿子,本来有两颗,我昨晚看的好好的,不晓得哪个偷了。”
若是往常,妈妈肯定要朝菜地的方向骂两句:吃吃吃,吃自己的斋饭呢,赶着去投胎!
但今天妈妈只是看了眼,平静道:“把手脚洗洗,赶紧吃饭吧。”
甚至连海音拎着井水倒在江海潮塑料凉鞋上冲脚,妈妈都只是皱了下眉。
往常,往常可不会这样,往常她妈看到他们泡井水肯定要骂死他们:小小年纪不懂事,将来痛的哭的日子在后头呢。
江海潮跟妹妹对视一眼,偷偷吐了下舌头,带海军一道上饭桌。
今天的早饭可真丰盛,除了绿油油的嫩韭菜炒黄灿灿的鸡蛋外,还有一大碗酱烧茄子。妈妈油放的多,茄子几乎泡在油里,香死个人。更别说摆在盘子里的粽子了,瞧着像端午节还没过完一样。
三姐弟抓起筷子就舍不得放下,脑袋恨不能埋进碗里,个个吃得不歇嘴。
爸爸推院子门进来,看他们不等他吃饭也不生气,反而带着点讨好的意思跟妈妈汇报:“田里的水我放了,我妈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
妈妈眼睛都不抬一下,鼻孔里出气:“你妈?摆设!”
她生三个小孩都没见婆婆伸一把手,她婆婆是长在小叔子家的!一年到头就要口粮要油要柴火贴补她小儿子时最积极!
江海潮跟弟弟妹妹下意识地缩脖子,等待暴风骤雨降临。只要一说到奶奶,回回妈妈都能和爸爸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
但今天妈妈只冷哼完了,就把眼睛落在他们姐弟三人身上,还给他们剥粽子:“吃吧,天热,摆不住。”
江海潮本能拒绝:“妈,你跟爸爸带路上吃。”
妈妈把粽子推到她面前:“没事,还有,吃吧。”
她只好拿筷子插起粽子咬一口,竟然是肉馅的,满嘴咸肉香。
家里最近一次吃肉还是上个礼拜端午节,再前一次是过年,她都快忘记肉是什么味道了。
二妹和小弟也惊呼:“肉粽子!”
齐齐吃得抬不起头。
妈妈笑了,放下碗筷,伸手从口袋里拿出钱塞给江海潮:“拿着,钱别乱花。”
江海潮看着手上的五块钱钞票,差点脱口而出:妈,哪来的钱?
家里没钱,她晓得的。
也不知道到底从什么地方刮来的妖风,镇上的社办厂跟地里的豆苗一样一夜之间发了瘟。原先还有日本人过来验货下订单能给国家挣外汇的厂子,集体歇火了。
爸爸上班的化工厂去年春天就停了工,当然不发工资。
妈妈待的被单厂年前倒是上了七八个月的班,喝腊八粥时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厂长还露了脸,但也没发钱,只拿厂里积压的被单分给工人了事。妈妈忙了大半年,最后也就是给家里三张床换了新床单被套。
至于卖粮的钱,更加指望不上。
爸妈辛辛苦苦起早贪黑了一年,三亩六分田打回的稻刨除自家口粮,剩下的全拖去粮管所,结果扣掉三粮四钱(农业税及农村各种常规摊派费用),粮管所的人就丢给爸妈两毛钱。
只够买根冰棍。
别说家里封了顶就没钱再粉刷的二层楼了,连他们姐弟三人这学期的学费,都是过年时爸妈分头跑了好几家才借到的。
要不是实在找不出钱给他们交下学期的学费,爸妈也不会插完秧就出去闯生活。
妈妈絮絮叨叨:“晚上关好门窗,别放人进来。鸡要好好喂,蛋别留,你们要吃蛋。地里的菜够你们吃就行,千万别挑粪,浇水就行。等我们家来再说。”
江海潮拼命点头:“我晓得了。”
妈妈还想再说什么,一直抬手看表的爸爸开口催促:“走唻,再不走要没车子了。”
妈妈突然间发火:“走走走,你拍拍屁股走人轻松的很,你管过一天我们娘儿的死活嘛?”
爸爸被骂得起身去廊下推自行车:“走唻,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今天妈妈的炮火像是被什么液体泡散了,发火都半途而废。
她起身,抹了把脸,招呼女儿:“海潮,你跟海音把车子推回来。”
江海军一看姐姐跟爸爸妈妈都出门了,立刻喊:“我也去。”
妈妈勉强笑:“行哎,你要晒成黑皮随你。”
往常爸妈都骑车带他们上街,但今天每辆车后座上都捆着大大的蛇皮口袋,他们只能跟在自行车后面走。
太阳已经升到头顶,烈的很。路旁的栀子花失了精气神,蔫头耷脑,连村口的狗都趴在地上吐舌头。
天太热,江海潮以为从家里到镇上汽车站的这段路会度日如年,结果她还没和妹妹说两句话,就听到妈妈喊:“和平,快点。”
中巴车门开了,售票员在门口伸出半个脑袋:“快上车,马上开了。”
爸爸赶紧停下自行车,一手一个蛇皮口袋往车上挤。合上的车门差点夹到他。
车子咆哮一声,瞬间冲上马路。
江海潮正跟妹妹手忙脚乱地扶自行车呢,就吃了一嘴巴的中巴车废气。等她们“呸呸呸”抬起眼,只瞧见妈妈正费力地从车窗挤出脑袋来,冲他们喊:“在家听话,把门关关好。”
车子呼啸而去,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个小黑点。
江海潮愣了半晌,下意识地回头看招牌,白底的招牌上刷了黑漆,是五个大字:湖港汽车站。
她心里模模糊糊冒出个念头:中巴车把爸爸妈妈带走了。
她早知道的。
她才知道。
汽车站的售票窗口开着,里面的售票员一边看电视一边打毛衣,三三两两的人凑上去问车票。
旁边卖冷饮的小贩推着自行车大声喊:“冰棒马头牌,要吃快来买。”
汽车站前的大槐树上,知了正声声叫着夏天。
一股说不清楚的情绪涌上心头,江海潮觉得不应该这样的,电视上爸爸妈妈走了,他们应该哭哭啼啼的。
可她一点也不想哭,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哭。爸妈不在,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爸爸出差,妈妈加班还有爸妈每年挑圩时都不在家啊。
突然间,售票窗口传来“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啊啊……”
江海潮和江海音姐妹俩眼睛一亮,不约而同:“《新白娘子传奇》!”
上次县电视台放的时候,刚好赶上收稻子,她俩落了好几集!
要命了,小青跟那个公子到底怎么样了啊。
姐妹俩二话不说,直接踩自行车掏螃蟹(车太高,只能从二八大杠下伸过腿脚去蹬车)往前奔。
江海军还恋恋不舍地瞅卖冰棒的呢,转眼看俩姐姐跑了,吓得在后面撒开脚丫子拼命追:“姐,你们等等我!”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大姐二姐怎么知道他想吃冰棍啊。
开坑了,大半年没动不是我辛勤存稿去了,而是我懒癌犯了(别看我写了超过千万字,但我真是懒癌末期患者,没治的那种)。
咳咳,其实一度不想写的,但一来故事在我脑海中跑了有两三年了,二来我没找到同类型的代餐(要有,推荐给我啊,我真想看),所以,垂死病中惊坐起,还是开始码字了。
但阳康过后,我还在看中医喝中药扎针灸调理身体,日更能保证,更多的得看状态。阳的时候我真连手骨头缝都疼,实在要悠着,毕竟已经不年轻,造不起。
嗯嗯,这算是种田文吧,主角没啥金手指,缺点一堆,普通的农村小姑娘。虽然是姐姐,但千万别指望她能无微不至地照顾弟弟妹妹。没坑过弟弟的姐姐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没挨过姐姐揍的弟弟生活肯定没滋没味^_^。
开坑三更,接下来日更,如有意外会请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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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出去闯生活了(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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