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皇帝与太监

在和英飒同住以前,我是怕晚上一人在家睡觉的,如果再加上看过恐怖片,到晚上俨然一个神经病,神经兮兮地打开房里所有的灯,好几天才能恢复正常。与她同住以后,也许是她法医的气质传染了我,也许是她隔三差五地上夜班,这也造成了我习惯晚上自己一人在家,最后竟有些希望她不回家来住,这样我就可以霸占整个房子,为所欲为了(尽管我可为之事真不太多)。算了,我还是坦白真正的原因,因为英飒回来住时经常带着老么(姓作yao)。

老么,英飒的现任男友,刑警队队长,以前当过特种兵,这个从外表就可以看出来。在看人方面,外行基本都是外貌协会的,而内行专包品质认证。由于本人长期被前者拒之门外,于是被逼无奈地奔向了后者。作为后一类的我,评定如下:老么有着铁骨柔情。这个是我从与英飒时不时的聊天中拼凑而来的。

“小乔英飒!”有人敲门。英飒和我同时从各自的房间里探出头,很快就识别出这声音就是房东王主任。王主任是一所中学的教务处主任,塌塌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能遮住上半边脸的眼镜,那眼镜片厚到我都怀疑是不是她的眼镜把鼻梁压塌的。她看起来大约60多岁,据说她一直单身,所以脾气怪异得很。这种说法我一直觉得犯了因果倒置的错误。每次看到她的时候,我都会下定决心抓紧找人嫁掉。这也让游姑找到了我的“终极诅咒”。

在租房以前,我从未想过它的困难程度能和找工作找对象相媲美。后来才发现租到一间价格便宜环境好交通方便房东脾气正常的房子比找到一个挣钱多活不累离家近老板好的工作还要难出好几个级别,甚至丢掉自尊扑倒一个金龟婿也没这样自惭形秽。当初英飒和我过五关斩六将,经过了一轮心理测试、两轮面试以及一次体检才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租到这间40多平的两居室。无奈钞票不富余,哪能不低头,我俩与王主任签订了多项不平等条约,部分摘抄如下:

(1)不准将异性带回家过夜,如有发现警告一次。(注:你们可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但是不要太相信运气,原因详见第二条)

(2)每天认真打扫房间卫生,每周会不定期检查。(注:会根据卫生考核情况给予相应奖励,如允许不经意在房间看到男生一次)

(3)如果我敲门无人应答,我将会自行用钥匙开门检查卫生。(注:这点基于我们之间充分的信任)

(4)不允许养带毛及有气味的生物。(注:不得存有侥幸心理,我1000度的眼镜会找出蛛丝马迹的)

其他的我就不一一赘述了,以后想必你们可以知道更多。这一切只为了那只有市场价1/3的房租。

“老么呢,怎么办?”我紧张地问。

英飒不吭声,一种淡然自若的神情。不过这种表情在她脸上并没有什么可供参考的价值,因为英飒是那种就算是火烧眉毛,也会淡定地先用这火点根烟,再找水把它熄灭的主儿。

为了不让王主任“自行闯入”,我咽了咽口水,抱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心态,其中还兼有一丝为自己的胆小感到可笑和可耻的心情,打开了那扇门。

王主任还是老样子,似乎从我们初次见面开始,她的衣品就十分稳定:西服上衣,80年代流行的侧面开裤鼻儿的裤子,黑色皮鞋。让我忍不住以我之心度她之腹:既然没老公没孩子的,干嘛这样节俭,留下的钱和房子能给谁……啧啧,我又开始为我的狭隘感到可笑和可耻了。

王主任快速扫了一遍她心目中的“宿舍”,速度侧面说明了并不存在她认为是问题的问题。如果不出意外情况,她对我们的卫生状况还是很满意的,因为英飒是个不折不扣的“真洁癖”。任何混乱不堪的环境有了她的存在都会焕然一新。我猜如果她不当法医,也许能成为中国的“玛莎斯图尔特”。通常,洁癖分为两种:真洁癖和伪洁癖。真洁癖就不说了,自己很讲究细节和卫生,并且能让周围的环境体现出自身的存在。伪洁癖呢,表现为对别人在某些卫生和细节方面有着难以理解的苛刻标准,而自己深刻诠释着“出淤泥而不染”。

送走了王主任,我惊奇地问:“老么呢?”

英飒还是一脸淡定的神情,回答:“谁说老么在这儿呢?”

我早就习惯了在与她同框的场景里充当“皇上不急,急死太监”里那个太监的角色。

“别提了,我俩这两天冷战呢正。”

“和你冷战?开玩笑,他什么不都迁就你。”

“我想早点和他结婚,可他非要忙完案子才肯,好不容易忙完一个又来一个,我看是要等到天荒地老,我才能结婚了。”

最近他俩已经为了结婚这件事冷战了好几回合了。逼婚这件事到了一定年龄那是见怪不怪。可怪异的是,逼婚的是英飒。按照逻辑,正常的剧情发展应该是老么求着英飒结婚才是,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据我了解,就算全世界的女人都变成了结婚狂魔,英飒也肯定不会。然而事实又偏离了正常逻辑应有的发展轨迹。她的表现完全就是个结婚狂。看来这个世界不都是能够按照常理推断的。

“英飒,我一直想知道,你这么着急结婚为什么?”我小心翼翼地试探这个我疑惑了很久而不得的“谜团”。

“对了,今早你二表哥不是要来嘛,几点?你怎么还不去火车站接他?”英飒成功岔开话题。

我这才想起,今天还有这档事儿。我拍了拍脑门,扫了一眼时间。真是糟糕,约莫赶不上了。我赶忙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用水糊撸了一把脸,顾不上梳头,疯疯癫癫地就要奔出门去。

“别着急,他不是还没给你打电话吗?你可以先给他打个电话。”英飒总能在我“瞎忙”的时候告诉我,你睁开眼不就ok了。

还真是,在21世纪的今天,无论什么场合忽略了手机的用场都足能称得上脑子不灵光了。我忙在通讯录里找到他,打过去竟然关机。真不知道这家伙要闹哪一出。

我只能出去接他,即使找不到,也表明了我的诚意和态度,到时候还能获得个宽大处理。有时候人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并不是为了强行达到什么目的,而只是图个心理安慰而已。

这时有人捶门,“妞妞,妞妞……”

英飒给了我一个对于我来说相当熟悉的眼神,说:“瞧,我就说吧,无须着急。”然后去开门。

“苏哲南,你怎么来的?”我表演出关切的神情。

“你又没去接我,我就自己来喽,可爱的乔七一。”进门他就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每当这家伙直呼我大名,并且在前面加上一个诸如美丽、善良、可爱的这样与我八杆子打不着的形容词,外加一个露齿笑容的时候,我全身神经的张力瞬间达到了临界值,这绝对是危险在靠近的信号。

“你快下楼帮我付一下出租车费。我手机没电了,身上又没带现金,所以……”他耸了耸肩膀,反倒是一脸无奈。

我狠狠瞪了这家伙一眼。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想象着我的眼睛能练成如段王爷的一阳指那样的功力,不过想来这家伙的脸皮比少林寺铜墙铁壁的十八罗汉还要坚不可摧,段王爷的一阳指恐怕也对他无能为力。而比他的脸皮更坚不可摧的,是他的“信念”。

每当有人用先天的遗传基因作为理由去解释自己的命运时,我总是对他讲我两个表哥的故事。苏哲南是我的二表哥,他还有个双胞胎哥哥叫苏哲北——我的大表哥。他俩的出生时间只差两分钟,而性格和人生轨迹却是南辕北辙。同一个受精卵分化出来本应相同的两个生命,在出生的时候还是一模一样的,后天的环境在生命之初也没有多大的差别,可时间在他俩身上留下的印记却迥然不同(当姑妈认识到他的两个儿子并不相同时,感情的天平便倾斜了)。别看苏哲南是个无政府主义者,苏哲北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学院派。从小品学兼优,后来申请到了哈佛大学的应用心理学专业读博士,真真的是我姑妈的骄傲。要不是与苏哲北长相近乎一样,有苏哲北的这个闪闪发光的参考标准摆在那儿,恐怕我的姑妈真要怀疑苏哲南到底是不是抱错的。两个外表几近相同的个体,一个光耀地将祖坟都要烧着了,直冒青烟;一个却足以气得祖宗们吹胡子瞪眼,脑顶生白烟。

关于苏哲北,从我有自我意识,能够主观记忆周围的人和事起,他一直都在学习。非要说我对他的认识,大多是通过父母企图为我树立标杆,让他成为我人生的一盏指路灯的意图完成的。说起来我和苏哲北并不亲近,小时候是因为我坚定地认为自己和他不是同路人,现在呢,他已经远在大洋彼岸了,我就是想抱个大腿也够不到了。再说说和我亲近的苏哲南呢,毫不避讳地说,我俩是从穿开裆裤毫无羞耻之心的时候玩儿到了初步形成了文明意识的现在。这个过程中,我逐渐认识到一个事实:我和苏哲南才不是一路人,尽管我没有苏哲北走得远,但我俩走的是一条路。因为这是一个标准模式,不用那么辛苦,因为标准模式从来都是一个不用过多纠结的高性价比模板。对苏哲南,我却越来越看不懂。因为他的生活实在与我从小被灌输的对于人类正确人生轨迹的认知以及关于人类价值的评判标准是格格不入的。你说放着一条被无数古今中外成功人士实践过的光明大道他不走,偏偏要去走一条自认为“风景独好”的羊肠小路,关键还混得不错,这足可以写到公众号的解析文章里了。

“比上次又多了三张。”他望着我的照片墙,顺势拍了一张。

“你成了摄影记者之后,是不是习惯走哪儿拍哪儿,职业病。”

“我只拍我认为‘美’的,你这恋手癖拍的照片墙让我觉得莫名的温暖。”而后他话锋一转,“你看,你,我就不拍,拍出来没什么美感可言。”

“double & couple墙的版权可属于我,你拍它,得到我的授权了吗?”

double & couple墙是我从20岁就开始的小爱好。每当我看到一对情侣或者夫妻戴着漂亮的对戒牵手时,我就会用拍立得拍下他们牵着的戴着对戒的手。之前这面墙在我宿舍的床边的那面墙上,后来它就随我搬到了这里。本来这个小爱好只是一时兴起,可没想到坚持到现在,竟成功转正成为我的怪癖之一。苏哲南每次都会数一数墙上的照片,顺手拍下来。

“你拍这么多这样的照片能有什么用?能当男朋友带回家,还是能当老公使?你要是把找男朋友当成你的怪癖,恐怕早就有前男友了。”他仿佛我妈附体了。

苏哲南真的可以去参加模仿秀了,他总是可以准确抓住每个人的特征。虽然每次和他过招都是以我完败结束,但,每次我还是要垂死挣扎一下。

“我们坚持一件事情,并不是因为这样做了会有什么效果,而是坚信,这样做是对的。”

苏哲南一脸诧异,说:“哟,有长进。”

“本来这是我最近学来备着对付我妈用的,没想到先用在你身上了。歪打正着,这话用在你身上的效果和用在我妈身上显然不是一个等级的。你懂的,好话是需要用在对的人身上,才不会浪费。”我得意地朝他biu了一个右眨眼。

“言归正传,你应该考虑去换个有趣的工作。”他用食指和中指弹着我的double & couple墙说。

“得得得,你可别忽悠我。这有趣的工作不知要承受多少寂寞和失望,有趣可不是一件努力就可以获得的东西。”

“也是,一般努力可以实现的都没啥劲,不费劲儿取得的都没啥用。”

“嘿,打住,在我的地盘,禁止评论。要是什么时候我这double & couple墙上出现了你的照片,我就把这个版权卖给你。”

“哎哟,乔妞妞,几日不见,刮目相看,你都懂得把实物量化了。”他又开始讽刺我,“要是卖给我,我要把它改名为damn & cool。”

我去把姑妈托我带给他的东西扔给他。

“什么?”他问。

“我亲爱的姑妈、你不喜欢的亲妈,托我捎给你的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

“我既不缺这些东西,也不需要这些东西。”他连瞄都不瞄一眼,一脸冷漠。

“啧啧,难怪我妈说,这人呢,越独立,越没人性。”

他瞄了我一眼。

“我看,照这样发展下去姑妈更不需要你了,既不是情感的入口,也快不是情感的出口喽。”

“她很早就不需要我了,她只需要苏哲北而已。现在她做的只是出自一个母亲的本职,而在情感上她早已把我打入冷宫了。”他说话的时候,不停地摆弄着自己的相机,仿佛他说的是别人的事情,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情感波动。

“谁叫你总让姑妈失望的。”

“我让她失望?难道她没有让我失望?我高三那年,我爸得病住院,是谁‘为我和哥哥好’自行决定‘暂时不告诉’我们这件事?当我发现了这件事,又是谁让我一定瞒着苏哲北,等高考后再告诉他,说是怕影响他的‘前途’?最后害得苏哲北都没见到我爸最后一面。不过你姑妈也许不觉得那是‘害’,或许许多年后的今天还在得意自己的‘英明决断’。”

“哎呀,一提到你亲妈你就变得跟祥林嫂一般。不管你需不需要,快把你的东西拿走,别搁我这儿占地方。看看我这巴掌大点儿的陋室,你好意思占着吗?再说,这东西都放我这儿多长时间了,我每次一回去碰到姑妈,她就问‘东西带给苏哲南了没有?’我要说给了,她又会让我带给你新的东西;我要说没有,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那个黯然神伤的劲儿,我真是不忍心。害得我现在回家都像做贼,提前就问‘姑妈最近不要串门吧’,以免碰上。你自己可以随心所欲,但前提是不要影响到别人。你这样做真是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

苏哲南大笑,说:“好吧,我的东西我带走,受不起你扣的高帽。”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其实我觉得,你找不到对象对他们来说才是最不仁不义之事。”

听到这话,我已在脑中将他杀死。在我的脑海中,杀死次数最多的人就是他。

他放下相机,郑重其事地看着我说:“你说我俩要是生活在古代,我还能勉为其难帮帮你。”

“你怎么帮我?”我问。

“表哥娶表妹,顺理成章的事情。虽说你长得不算美女,人有时有些小固执,就当为了世界和平,为了未来能少一个怨妇。可惜咱生活在21世纪呢,现在我真是爱莫能助……”说着他还遗憾地摇摇头。

我静静地看着他自娱自乐的神态,摇摇头,说:“啧啧,现在看来,我姑妈真是教育失败了。”

“还记得小时候咱俩给对方写的墓志铭吗?”

“教育的本质是教人认知自我和探索世界,不是禁锢自己的方式。”我模仿着苏哲南以前常常以这套理论和姑妈争论的腔调。现在回想过去他和姑妈争执的片段竟然变得美好起来。

我俩心领神会地笑了。

苏哲南又开始摆弄他的相机,我开始仔细端详他,线条分明的脸部轮廓,高高的鼻梁,长长的眼睫毛。不得不承认,他是有着完美侧脸的男人。当然,这样说,肯定是正脸不如侧脸,但扛不住他会时不时冲你不正经地坏笑,散发着一股吸引人的痞劲儿。更何况男生个儿高不看长相。姑妈家的身高基因都不错,一家人排着队都能去接骆驼粑粑了。

“你干嘛要这么盯着我看,是被我的魅力磁场吸住了么?”他头也不转,还是在摆弄相机。

偷偷承认一下,就这劲儿和个头儿真挺吸引人的。然而,偷偷只是偷偷,表达的正确方式当然是:

“真是屎不知其臭,人不知其丑,就你这货也就秦屿可以笑纳!”我埋汰他。

时间:十年前

地点:不详

人物:苏哲南和乔七一

“苏哲南,你是怎么练就姑妈慑于前而色不改的?我真是怕了我妈那无休止的磨叨了。”

“很简单。”

“什么?”

“习惯,习惯了就好了。你习惯了她的磨叨,她习惯你变不成她想要的样子。你要适当降低她对你的期望,这样对彼此都好。”

“只怕是还没等到习惯,我就已经被磨叨死了。”

“那好呀,等到那时我会免费把帮你写上墓志铭——此人怕磨叨。”

“那哪好意思,你比我老,不劳烦您。如不嫌弃,还是我帮你写墓志铭吧——教育失败者。”

教育失败者——苏哲南

此人怕磨叨——乔七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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