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睐醒来的时候旁边空无一人。

有点惊悚。

顾睐啪地坐起来，愣了半天所有记忆回炉，她来不及下床去卫生间，先从床头柜摸了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以找穿帮的劲头观察屏幕里的自己。

对视，闭左眼，闭右眼，左侧头，右侧头。

还好，看不出她昨晚深夜流泪的痕迹。

家政人员已经到了，厨师准备了早点在餐饮区，顾睐熟稔地和遇到的人打着招呼，发现大家说话声音都挺含蓄。

——蒋逸一定还在家。

室内区域不小，顾睐仍然一眼就看到了蒋逸。

蒋逸关掉了玻璃幕墙，阳光和凉风毫无阻隔地进入室内。她卧在阴凉下的躺椅上，手里拿着琴谱，旁边地上立着小提琴。

不过她看得也不认真，顾睐还没有走近，她便循声看了过来。

“阿睐。”蒋逸没起身，看见她晃了晃手里的琴谱。

顾睐有点惊讶，她好久没见过蒋逸拉琴了，上次似乎还是几年前。

“准备练琴呢？”顾睐蹲下探头瞧了一眼琴谱，没标题，不过纸新的，似乎都能闻到油墨味儿，“什么谱子？”

“随便印的以前拉过的习作，好久没练了，拉出来和锯木头一样。”蒋逸笑了一下，“要是练好了我年会就拉这个。”

顾睐来了点兴趣：“选定曲子了？”

蒋逸看她：“你有推荐吗？”

顾睐下意识接话：“没有啊，风露年会又不是工作室的小打小闹，我怎么好建议。”

她说完话忽然感觉不太对，但她没能再说什么。

蒋逸很快地瞥了一样琴谱，随后目光又转过来问：“你今天有行程吗？”顿了顿，解释一句，“我休息几天。”

休息几天？怎么可能？

哪怕她这个完全局外人都知道，秋季到年底正是时尚圈各大品牌各个公司最忙碌的时候。何况蒋逸推行的收购Gianni计划也还没听到完成的风声，她计划中的风露与电商、互联网等新兴巨头的合作正在推进，以及还有残余在内部的其他几个派系要打压。

顾睐还记得年初时蒋逸和她提过的、宏伟又复杂的拥抱数字化、争夺新兴奢侈品市场的计划。

顾睐问：“没影响吗？”

“葛莉都有年假，我怎么也不能连休年假的机会都没有吧？”蒋逸招手把小提琴交给艾琳，“所以才问你啊，有没有可以带我出去散心的活动？”

顾睐按了按太阳穴说：“城市活动，公益活动，哦还有风露几个品牌的活动，差不多就这些，没有进组所以也不是特别忙。要不去参加品牌活动？XL总监说不定也挺想见你这个超级顶头上司的。”

蒋逸眼神是很明显的无语：“他想见我我还不想见他们。”

“那就没了，我最近也没拍戏。”

“有已经确定的项目吗？还没开拍的？”

“明年有一个最高检合拍的项目，其他的档期还空着在洽谈。”

“之前结束的那个牧导的电影什么时候上？”

“就这个月底。”

“哦……我记得好像说你对那个什么，热搜导演，那个导演的剧本感兴趣？还有是何小青的？”

“嗯，还没确定。”

蒋逸定定看了顾睐一会儿，忽然一笑。

她笑的时候是很漂亮的，不涂而朱的薄唇一勾，没有任何首饰没有任何妆容，深邃的五官就能撑起逼人的气势。

顾睐却忽然感觉她方才那一下笑得无奈又疲惫，一点也不像过去自己心里那个骄阳似火的样子。

她问：“怎么了？”

“没怎么，”蒋逸接着问，“那天热搜是谈剧本的事儿？没有成功吗？”

顾睐颔首，又摇头：“差不多凉了。”

她闭嘴，神色也有点恹恹的，意思大概就是到此为止，下一个话题。

只是昨晚还号称的能察言观色的蒋逸偏偏看不懂似的，仍要继续问：“为什么？”

“聊了很久，她东拉西扯，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说剧本改的很得罪人，也很敏感，涉及到什么平台之类，还有原型，女主角的形象也不太好什么的。”

顾睐一停，沉默半晌说：“反正就这样，再说吧。”

蒋逸不知从哪摸出来手机，划拉了不到半分钟放下抬头，看着顾睐问：“《甘遂》，和何小青有关？所以有了些狗屁倒灶的事儿？”

顾睐抿了抿唇说：“其实不演也可以，不是还有何导的？”

蒋逸很明显是第一次听说，毕竟顾睐本人没有安排行程接洽，她也不可能关注工作室有什么进展。

蒋逸：“什么题材？”

顾睐：“同性，爱情。”

蒋逸问得很迅速：“和谁？”

“还没定。”顾睐慢慢皱眉，“怎么了？”

蒋逸偏头无声骂了一句，看她嘴型，F开头。骂完她盯着波光粼粼的泳池水面，无声叹了一口气，重新转向顾睐。

顾睐这时候和她并排坐在躺椅上，侧着脸说话。她伸手抚上顾睐的脸，又轻又凉。

“其实我会嫉妒的。”蒋逸说，“去拍的时候告诉我，我多探探班。”

顾睐真没想到，她不是第一次拍爱情片，之前也有过同性片参演的计划，只是最后没有签约而已，当时蒋逸也没什么反应。

她怔了半晌说：“抱歉。”

“你不是真心抱歉，我也不想听你和我抱歉。”

顾睐神色一变，蒋逸食指按在顾睐的唇上，像是在压她后面莫须有的话：“阿睐，我没想要干涉你，只是希望你告诉我，免得我从葛莉告知的行程里去琢磨。”

“它还在接洽，我还没有签合同定下来要出演的事儿，所以才没和你说。”顾睐捏着她的食指挪开，无奈开口，“你要是膈应我就不接了，名导满地走，名编剧也多得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蒋逸居然也露出一点无奈。她和顾睐对视半晌，低头扫了一眼被捏住的手指，复又抬头：“我不想你为我，也不需要。我只需要你告诉我，告知我，别让我猜，就这个意思。”

顾睐沉默半天问：“我遮遮掩掩？”

“我既不知道那天好好的你为什么生气，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忽然气消了。”蒋逸轻声说，“我本来不想提，提了不高兴，可难道不提就能过去吗？”

“过不去，当然过不去，不过你要说清楚是吧。”顾睐笑了一下，“如果我说我累了呢？”

蒋逸一怔。

“我疲惫得很。我知道你连轴转，我也劝你不要连轴转，你没听，还是赶回来过纪念日。我推掉所有事等你等了一天，原本我应该感动的，可是我没有，我只有疲惫。你说我生什么气，我也不知道，我既生我的也生你的。”

“只是过日子嘛不都这样，我无理取闹也好摆烂吵架也好，没有一直僵着的道理，所以我给你打电话了。至于吵架，一定要问，就是早上高高兴兴叫你起床，你给我来了一下吧。你要道歉吗？”

蒋逸还是没声音，就这样看着她。顾睐忽然觉得特别没意思，自己也特别胡搅蛮缠。她起身刚要准备离开，忽然被拉了一下。

“抱歉。”蒋逸看着她说。

这回轮到顾睐僵住了。

她认知里的蒋逸是强势张扬的君主、居高临下的上仙，语言体系是一本盗版词典，里面没有录入道歉的词汇。

如今蒋逸就坐在面前，猝不及防地用她一贯理所当然的口气说出“抱歉”两个字，顾睐反而不知道怎么回。

“纪念日当天和卡米拉见面上热搜是我确实没想到，出国前那天我应该坚持和你联系说清楚的，前几天打电话吵起来是我想多了。起床气我尽量改，连轴转确实没办法。”

蒋逸语气很平静地说完，问她：“还有什么？”

顾睐脑子真不如蒋逸好使，不是她提自己还险些忘了蒋逸还有上热搜的那一茬。

但她现在也不知道说什么，感觉蒋逸的口吻就像是在说“你还有什么要闹的”。

顾睐感觉整个人都被撕裂成了两半。

有一个声音在说蒋逸生气了，情有可原，自己刚才说话也很冲，而且蒋逸不阴不阳起来不就是这样，但她也向来对自己有一说一，所以她确实是在道歉，就这样算了吧。

可另外一个声音却像魔鬼一样说，快啊顾睐，快告诉她你很气，你看看她是不是还是这样理智、通情达理的模范合法伴侣的样子，你看看她到底爱不爱你。

而人类总是轻易地被魔鬼鼓动。

“还有什么，我能说什么？”顾睐笑笑，“你这样得理智，你这样得诚恳，我还能说什么？”

蒋逸闭了闭眼，她再次开口的时候，脸上的神色看起来还是那么平静。她轻轻地、一字一顿地说：“顾睐，你真是无理取闹。”

顾睐眼眶一热，却笑得更深了：“你理智，我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你，我什么都比不上你。”

蒋逸声音一提：“顾睐！”

顾睐被打断，笑得噗嗤一声，眼泪却毫无征兆地掉出来。她拿手背擦眼泪，不知道自己是笑还是哭，她看着蒋逸眼睛里倒映的自己，看不出来。

她说：“你刚和我说话口吻特别像你和你的下属雇员，我特别害怕，我也害怕昨天我们看电影时无话可说的样子。蒋逸，什么时候我们之间只剩下了寒暄一样的问答呢？

“我有时候甚至感觉我们之间只需要葛莉、周珊珊这些人就可以了，彼此透明，完美无缺，互不干扰，就像一对合格的marriage partner。可是不行啊蒋逸，我是特别情绪化、冲动又幼稚的平凡的人，我做不到。”

她停了停，又说：“蒋逸，你还爱我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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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