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去一天，临近傍晚的春天，空气干得能立马燃起一场大火。
手机震动了一下，钱无角立马在床上翻了个身查看消息，毛琥白天看到李芝有不一样的行动，便开始接力跟踪。
“她在新二街的小吃摊坐了一天？？”
“对，一整天都坐在那里，到现在也没动。”
“看出来她到底在跟踪谁了吗？”
“完全没有。”
“你先跟着吧，晚上李芝回来我想办法敲敲信息。”
钱无角泄气地把手机扔在枕头上，用小臂盖住眼睛。窗外的天空变成了灰紫色，黑色的树枝虚影随风晃动。
手机又响了起来，但这次是她平时使用的智能机。这是个新手机，除了李芝和艾敏的联系方式之外，其余的都是假号码。
她一下子精神了起来，会是谁联系她？
“喂，艾姐？怎么了。”
电话那头艾敏的声音有些失真：“小钱，你现在忙吗？”
“还行，有什么事吗？”
“我现在在咱们屋往北那条路，一直走个一公里多，我在这边一家叫优惠副食店里。”很明显，艾敏的声音是因为害怕发抖才失真的： “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
钱无角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你还好吗，遇到什么事了？”
“我说不好……我感觉很不安全。”
“好，你在那等着，我尽快赶到。”
她只穿着短裤和紧身背心睡觉，抓起裤子和夹克外套就两下穿上，打开门跑了两步，她又倒回来。拉开自己每天带着的电脑包，里面还是那台游戏本，但打开电脑，撬开外壳，里面是整整齐齐嵌着的零件。她熟练地拿起零件，拼合成一把手枪。
把手枪和一个甩棍塞进腰带的小包里，她才锁好门窗飞速冲了出去。
刚到楼下，她看到一个年轻人正扶着房东老太太从一辆改装过的电动三轮车上下来，那是个脸看起来很稚嫩的男青年。
要不要借个交通工具？算了，小三轮还不如自己跑着去快。
向毛琥发消息报告了去向，她全速沿着那条小街道奔跑。哪怕这是艾敏给她设下的陷阱，也必须要进去摸一摸。
这是个偏僻的小路，两侧的公寓楼离得很近，路边还停放了不少电动车和自行车。越往前跑，人就越少，两侧的墙变成了老小区的破墙，枯树野草在无人管理的空地上蔓延。头上有一条高架桥横过，路上甚至没有路灯，因为很快这里就会变成立栈市改造老破小的拆迁区。
艾敏为什么会走在这样一条路上……
跑着跑着，她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钱花！”
这才发现自己跑过头了，那是一间小得像豆子的烟酒店，坐落在一个小十字路口，矮小的招牌几乎完全褪色。
迅速调整呼吸，她拐进店里，看到艾敏正抱着胳膊站在柜台前面。
“艾姐，你没遇到什么事吧？”钱无角抬起手背擦了一下额头。
“暂时还好，我们走吧。”
小店老板是个老头，他一边用手机播电视剧，一边用非常不友好的枯楚三角眼撇着艾敏和钱无角。
艾敏穿着妆造比平时都要艳丽，身上还有一股有点臭的烟味和酒味。虽然钱无角不是缉毒警，但她还是一下子就识别出了里面不同寻常的味道。
“怎……怎么了。”艾敏看到走在前侧方的钱无角脸色一沉。
“你身上有股怪怪的味道。”
艾敏攥紧了拳头：“揽生意没办法绕开那种地方。”
这件事后面再仔细关照，钱无角注意到她们一出店铺，就有几个人影从各种拐角慢悠悠跟了上来。艾敏被人尾随了，在这种荒僻的地方遭遇危险求救难度很高。
但是，如果艾敏想要让她陷入不利境地，此时也是极好的机会。
两人贴得很近，一起快步走着，钱无角用眼睛余光打量着两边，然后小声对艾敏说：“如果打起来，你自己往暗处抱头蹲好。”
艾敏抓着她的大臂，点了点头。
“谁在尾随你？你怎么给我打电话？”
“我不知道……一时半会说不清，回去再说……”
“现在说，你到底是谁的人。”
一共有五个人，身材中等偏瘦，男青年。
艾敏带着怒气瞪着钱无角的侧脸，咬着牙小声说：“我谁也不是，没有谁能罩我，说实话刚开始我就在怀疑你，但我现在实在不知道该向谁求救好了……那你呢钱花，你又是谁？”
这么多天的提防和试探，没想到斗到最后还是要求助于满身疑点的室友。
钱无角回头一笑：“反正肯定不是坏人。”
然后一把按住艾敏的头向下用力，就在头低下去那一刻，一块石头从上空飞过。
那几个混混青年已经靠近了，为首的是一个穿着豹纹领子皮衣的男人，笑嘻嘻地用舌头舔舐着自己的腮帮子粘膜。
“哟，这怎么还买一送一的。”
旁边几个混混用各种不堪入耳的言语和姿势附和起来：“别怕啊，我们弄完肯定给钱的！”
艾敏抖如筛糠，脸色一变，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靠着半堵墙蹲在角落里，看着钱无角一个人面对那几个混混。
天黑了，远处一片工地的光线勉强投射在这里，照亮了几个人的轮廓。
就在眨眼间，钱无角从后腰抓起一个东西甩开，像子弹一样猛冲了出去，一弓身原地跃起，扫腿踹飞了一个混混。
就在其他人愣神的片刻，她挥动手上的甩棍对着身材最高大的一个混混就是猛击，有人冲拿着木棍上来要打，她一个灵活翻身闪开，又借力踹开一个人。
动作之快和一般棍棍街头干架简直不是同级别的。
还以为这几个人有什么来头，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没想到是一群草包……钱无角都做好掏枪亮证叫增援的准备了。
其余几个人有棍棒的挥舞棍棒，有拳头的挥拳头，好几次都乱了套打在自己人身上。
她闪过那个混混头子朝她踹过来的笨拙一腿，趁他近身的瞬间，一个翻身用腿剪住他的脖子，再一猛甩，那个男人被砸在地上。钱无角迅速脱身退开，半弓着身子，身上的杀气仿佛一个凶猛的掠食者。
其余的小弟也不再攻击了，他们赶紧上前扶起自己的大哥，喊着撤退连滚带爬就朝着大路逃去。
艾敏很害怕这样的暴力场景，但她移不开视线，强迫自己看着……她的心跳混乱而沉重，整个身体都随着沉重的心跳而颤抖摇晃着，她试图把更多的空气抽进肺里，却又感到窒息。手脚的血流都往头上窜，浑身发软，无法思考……
“艾姐……”有人在她面前晃了晃，“艾敏，艾敏！！”
她回过神来，好像一个溺水濒死的人被捞出水，“钱花……你……你……”
钱无角看她指着自己的脑袋，摸了一下，手指上沾着血。
“我没事，可能刚才谁的闷棍夯我头上了，你别害怕，那些人都走了。”
听着一副没事人的语气，艾敏看了看地上那断成两截的木棍，她用冰凉的手从小小的包里抽出一个手绢递给钱无角。
“你，你是警察？”
钱无角接过手绢在脸上擦了擦，手绢的布料实在是太差了，既不吸水也不吸污，只是把脸上的血迹抹匀了而已。
“别泄露出去，尤其是不要让李芝知道。”
“李芝……”
“艾姐，你整天试探我怀疑我，难道你没怀疑过李芝到底是干什么的吗？”
“直觉告诉我深挖她会非常……非常危险。”
她又说自己不敢知道李芝背后的行当，只是在很偶尔的时候，在雨后的深夜，她会闻到那一丝血腥味。
总是装作无辜大学生，被艾敏问来问去到处挑刺，这会总算能回敬她了，钱无角心里还有点爽：“你到底是什么目的？你是不是在接近野兔？那几个来找你麻烦的混混应该也不是完全陌生的吧。“
艾敏很没有安全感，她紧紧握着钱无角的袖子，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次，把情绪勉强调整好，才蔫巴巴地挨个回答问题：“我就是在找野兔，因为我有仇要报……那几个混混，领头的是野兔很早之前的养子，他们底下的帮派分成两派在斗，看到我在讨好那一派，这一派就来找我麻烦了。你都来救我了，还不相信我吗……”
“如果你真是野兔的人，你早就求助他的旁系了，还打电话找我干嘛。”钱无角笑了笑，“你和野兔什么仇？仔细说说。”
□□内斗她是知道的，空港带动运输和外贸进出口行业蓬勃发展，走私这块肉的吸引力越来越大，野兔手下一帮人带头另立门户，开始和老组织的人展开斗争。
一说到这个问题，艾敏露出痛苦又麻木的表情，但此时面对钱无角的眼神质疑，她不得不说。
“我小时候，是被拐卖的。你是警察的话应该知道吧，很多年前有拐卖大案……那年我十岁，有一个妹妹，和妈妈相依为命，我们很穷，但是我妈妈很好……我也很幸福。有一天，一个人突然跑出来，把一块布捂在我妈的脸上，等她再也不动弹了，就强行带走了我和我妹妹。”
打拐行动钱无角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她师傅参加过。她听过师傅和她讲的，全国各地追回了一批又一批的孩子，火车把孩子们带回来那天，车站满满当当都是来认亲的家属，但更多的孩子是被遗弃的。参与拐卖的犯人还有很多是年轻女孩，靠墙满满站了很长一排，她们低着木讷的脸，其中大部分人的第一个“商品”，就是自己的亲生孩子。
“但我早就被转移了，被收养的那家人送到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供人**。”
“等等……你说的那个地方，该不会是橘红大厦吧。”
“就是那里，我知道你们后来把那边扫荡了，但是我提前逃了，因为我要去找我妹妹。从被拐卖的时候开始我就和她失散了。我找啊找……找啊找，顺着当年的路线搜寻，最后我在一个漏网之鱼那里问到了我妹妹的下落。”
她的声音变得毫无起伏，悲伤让她看起来一下子沧桑了很多。
“她早就死了，死在某次转运途中，被捂死在行李箱里，我甚至还找到了那个行李箱呢。我回到老家，妈妈也死了，她吸入了过多麻醉药变成了痴呆，在我被拐的第二年就死了。”
钱无角真的后悔了，她不该在这种时候还用咄咄逼人的语气问她的过往，真是半夜想起来都要抽自己两巴掌……难道说艾敏床底下那两个行李箱之一，里面就装着她死去的小妹吗……
她难以想象，艾敏颠沛流离这么多年，出虎穴又入狼窝，好不容易才挣扎着回到光亮处，但当她打开那个褪色的行李箱的时候，却只看到一具枯瘦的骸骨，回到自己童年的家乡，唯一的至亲也已经去世，那该是怎样一种悲伤和愤怒的心情。
“对不起啊……”
昏暗中，眼泪顺着艾敏的脸颊淌下来，打湿了浅红色的裙子前襟。
钱无角想拿手绢给她擦擦眼泪，但是上面全是血迹。
“这下你能相信我了吗？”
真不真切，她还要继续靠调查确认，不过钱无角还是尽量放缓语气：“如果你真的在追查野兔的下落的话，那我们其实是同一个目标……”
有电动车行驶的声音，她们同时噤声。
一个中年女人骑着电动车在她们身后猛打喇叭，同时还十分暴躁地大喊：“让开！走得慢吞吞的还搁着手挽手挡路……”
“急什么呐，受伤了行不行？”钱无角没好气回头向中年女人展示了一下自己满脸抹匀的血。
那人瞬间收声，满脸惊恐地扭动车把加速走了。
钱无角看到那个精彩的变脸没忍住笑了起来。
“等以后有安全的时候我们再详细说，总之千叮咛万嘱咐，对李姐别暴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