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守护

云府内,景嵚将云幼颐轻放在了她的榻上,刚才经过大夫诊断,现下煎了药便等她醒来服下去。

禀退了所有下人,扶曦昀燚以及尤知言陪景嵚默默守在她的床边,今日云家发生如此多变故,这段时间她又伤心过度,此时病倒恐伤及根本,但好在大夫说她年纪尚轻,好好静养一段时日方能无恙。

景嵚跪在她的床榻边,双手紧握住她的手,眼中眸光流转尽是不可言说的悲切。

他作为墨衣云卫早已被剥夺了常人的情愫,云意松的神力约束着他们的思想与感情,往昔遇到再疯狂的局面,他都从未有过一丝顾盼,但今日不知为何,在看到云幼颐因绝望昏倒下坠之时,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除责任外的第二种情感,尖锐刺痛的,虽然很些微,可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想,也许这便是他以前从来不懂不明白的,被世人唤作心疼的感受。

他不会知道,那该是何等的强烈,才会冲破了他意识里万层牢固枷锁,艰难传递进他一片空白的心房。

被凿出的这条细缝,或许便是他真正成为人的因果契机。

在床边等候了良久,云幼颐终于虚弱睁开眼睛,重新寻回了神识。

见她一脸神伤茫然望着虚处,几人皆心中酸楚。

看着她虽然醒来了,但仍旧如入定一般一动不动,尤知言缓缓伸出了手在她面前轻晃,就像先前他昏倒醒转那次她所做的那般。

可是不管他晃了多少次,她都依旧不声不响,眼中空洞没有一点生机。

若不是早有大夫诊断,他们定会以为她如此反应定是悲怆得失了魂,可他们现下都明白她并非患上了什么疾病,而是单纯的悲痛绝望,可也正因此他们才更加心疼难过。

昀燚默默伸手将尤知言的手按了下来,轻轻摇头示意现下任何玩笑都不合时宜。

尤知言见她没有任何反应,虽无法切身体会,也知道她此刻是何等的绝望,不禁也心头刺痛喉间一梗,最后缓缓将晃动的手放了下来。

扶曦呼吸阻塞,虽知道她现下不该再去费心,但仍认为如今并未真正到绝路,万事皆有转圜余地。她虽不知此事结局走向,但事在人为,他们未必找不到最佳解决方法。

于是她决定不再低沉神伤,沉静下自己的思绪,开口了。

“云公身死,云弃冕身上仍有嫌疑,他此番趁人之危上位,定站不稳脚跟,只要有他不轨的证据,一切都还可扭转。”

话虽如此,云幼颐不是不明白,只是敌人显然是有备而来,此番打定主意不会轻易让他们兄妹翻得了身,况且她现在身世成谜,她对此毫无对策,并不知要如何去辩驳。

扶曦察觉到她眼中闪过的迟疑,虽说她眼内更多的依旧是一片死气沉沉,但好歹有了其余的神色。

“幼颐,我知道你现在困于歹人之话,一时迷惘困惑,但我估算歹人自己对此都并无百分底气,只要他们有一丝错漏,此事便成不了真。”

“什么意思?”

云幼颐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她望着扶曦炽热的眼神,心内不自觉也跟着摇曳起火苗,她努力从中寻找拯救自己立于尘世的那条绳索。

“此事兹事体大,只要他们证据有一丝不足都有诽谤忠臣之罪。况且尽管你的身世成疑,此事年代久远虽难自证,但云家却有教养之实,此事是任何人都无法否定的事实,既然如此,那你便就是堂堂正正的云家千金。”

昀燚代扶曦解释道,他清楚扶曦想说什么,他明白此事是歹人刻意挑拨,实际并不足以否定云幼颐的身份,云意松与云北昼养育她是不可争辩的事实。只是让外人怀疑她的血脉不纯,蔑人声誉罢了。

可尽管如此,云幼颐心内却还是过不了这个坎。虽祖父的养育之恩不假,可她不想往后别人再提到祖父与肃川云家时,挡在前面无法绕开的却是她不明不白的身份,只要真心里参杂着哪怕小小一丝的猜忌,那这份真心于她都只会是逃不出的噩梦。

她不想自己小心守护的家人因她这些无稽传言在死后仍旧被人指指点点,她背不起这个罪,她也会再难原谅自己。

扶曦昀燚见自己一席话后,不仅没有缓和她的一丝痛楚,还让她的眉头拧得更紧。见她现下愈加面色惨白,不甘地颤抖喘气,扶曦知道此时还是不该去议这些,争取时间让她能够休憩一番才是紧要,待到晚些时日众人出殡归来定又是一场恶斗。

于是她转身端过桌上的汤药,亲自喂她喝完,扶她躺下后,便欲带着昀燚与尤知言告退。

在走之前她思绪复杂,望着再次目光空洞的她,最后还是不忍地垂下了眸神色悲悯。

“没有守护住云公,我惭愧万分,但这次我定会护住你。”

说完此话,扶曦不再去看她的神色,快步走出了她的卧房。

昀燚不料她此时会说这些,望着扶曦萧瑟的背影蹙紧了眉,此事本也怪不到她身上,但她却又独自将责任全部背在了自己身上。当下他才真正明白了她之前的所有顾虑,不知她前世是经历了多少次相同的境遇,才有了之后的各种忌讳。

但终归都是人难以想象的万般痛楚。

有这通天神力的代价便是背负苍生命运吗?

可又有谁人体会她的无可奈何呢?

他深感怆然,最终无话深吸一口气拉着尤知言快步跟了上去。

在跨出卧房前,他又再一次回头望了一眼躺在床上流泪的云幼颐,她闻言也不再继续失神,整个人埋在锦被里上气不接下气抽噎了起来,想来她此时也正身处极域,心灵备受极刑。

尤知言看见大家神色皆不愉,他绞尽脑汁还想像往常那般说点轻快话缓解气氛,但思绪半晌最后还是将话憋在了嘴边,他清楚现下云幼颐需要静养,于是被昀燚拽着也没多话,默默出了房间。

待到走出了春山阁,他见他们脚步方向不对,连忙追了上去问。

“你们要去哪里?”

见扶曦神色凝重,昀燚轻叹一口气,走上前去拉住闷头的她。

“你神识被异气入侵,不能再用神力了。”

扶曦被拉住了手才终于停下了脚步,她执拗地垂着头不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现下的表情。

昀燚知道她心里难受,见她良久都说不出话来,他也慢慢垂下了眸,在心内计算了须臾,最后他又重新抬起了头,拉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放开,而是握得更加紧。

回过头去回答尤知言刚才的话。

“走吧,先去找杜嬷嬷。”

扶曦闻言终于抬头,愣怔对上了他柔和的笑眼,随后也淡淡点了点头。

——

春山阁内,三人的脚步消失后,云幼颐再难忍耐,彻底失声痛哭起来。

景嵚在旁,她凄楚的嘶吟响在耳边振聋发聩,心里那条裂缝愈来愈明显,丝丝刺痛布满了他的心间,他只觉整个人犹如被撕裂难以呼吸。

待他从沉浸具象化的疼痛中回过神时,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脸上流淌下了泪水,无声浸润进他的嘴边,咸咸的,是他从未尝过的苦楚。

原来他也会流泪,原来她此刻是这般的疼痛。

景嵚不再克制,起身将痛哭的云幼颐紧紧拥入了怀中。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极力包裹住她失声的颤抖,哽咽却又极力轻缓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在她的耳边安抚她崩溃破碎的情绪。

云幼颐在他的怀中不住抽噎,许久许久才慢慢止住了泪水,她知道自己此时定奇丑无比,透过哭肿的眼缝,她艰难地去望。

结果便看清了与她抱在一处的景嵚,此刻面上满是泪痕,同样悲恸地望着自己。

他的厚实的手掌帮她擦干了所有泪,却忘记了自己也正满脸泪痕。

这么多年,她从未见景嵚流泪,应该说,他有许多的情绪都是她未曾见过的。

想起刚才他在自己耳边重复了无数遍的“殿下不哭”,不知为什么从他口中听到这哄孩子般的话会如此滑稽。

她望着他皱紧的眉,心内如火焚身的痛缓和了不少,不知不觉轻笑出声,惹来他满是疑惑的回视。

“怎么了,殿下?”

她抬起手抚上了他的眉头,也拿手慢慢将他脸上的泪拾干,随后才慢慢摇了摇头。

“对不起,是我没遵守好诺言。”

闻言,景嵚眸中一动,讶然望着她,没想到小时候的事她现在还记得。

“你还记得?”

云幼颐抽着鼻子回望他惊诧的眼眸。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那是她年幼独自离家,在锁困住自由的深宫中与他相互慰藉的春夏秋冬,她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碧华宫顶上的那场夜月初雪,不多时整座都城都银装素裹,就像还在肃川城一般。”

“如若不是因为罚抄伤到了手腕,我那天也不会这么早便听你的话从房顶下来。”

回想起往昔,她神色不再忧伤,认真回忆着心内那些被岁月这场雪逐渐掩埋的细节。

“你的生辰礼,我答应你往后都不能再哭得如此伤神了,这些我都还记得。”

“是我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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