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再多，没有进入九霄宗之前这些都跟她无关。

客栈的床用了许多年，一翻身就吱吱呀呀地唱歌。

今夜，她与这荣安县内，千千万考生一样，彻夜难眠。旁人尚有退路，她却只能将这份忐忑忽视地更彻底些。

修仙，她必须走上这条路，且只有九霄宗这一次机会。

自她从债主那获得机缘的那一刻起，这条命就已经被人盯上。那些贪婪的饿狼会从千里之外嗅到血腥味，昼夜不停追踪她的形迹，杀死她犹如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只有进入九霄宗才能得到暂时的庇护，给自己留下成长到足以杀死恶狼的机会。

因而对她来说，明日过后，成则青云直上，败则万劫不复。

千差万别的未来如一团混沌的迷雾，阻挡在她眼前，行差踏错可能就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这种疯狂的不安定感，叫姜芥舟心口猛跳，在这寒冬里涌上一股奇特的暖意。

是自信也是直觉，她绝不会输。

这一夜，星月交辉。

“五三九”

“无四零”

“五四一”

……

姜芥舟将面汤一口饮尽，发出满足的叹谓，容阳郡到底跟他们北冥那个小镇不一样，能在这里做生意，连客栈里头的朝食都做得如此鲜美。

二月十九日，雨水，灵根测试从卯时开始。

九霄宗举办多年，早有一套自己的程序，为避免宗门下的求道者拥挤在一道，发生事故。也为避免扰乱荣安县百姓正常生活，求道者均按号牌前往九霄宗所在的雨霓山脚进行测试。

去早了也没用，场内一次只放一百人入内，其余的来了也只能在外头，啥都看不见。

这号牌有些讲究，从一周前就可在九霄宗在容阳郡内的铺子领取，先到先得，不过需交十两银钱。这是给有些不愿浪费时间排队的求道者提供的，只需十两，便能先得号牌，估摸好时间再收拾收拾去测试。

不愿或出不起这十两的，只需在开始这日再前往铺子排队领取，无需一分钱。

这也是九霄宗等宗门回血的一项固定收入了，姜芥舟觉得有趣，这法子不知是谁出的，肆无忌惮地将修仙一事铺在众人面前，正大光明地告诉众人修仙，财力和毅力，你总得有一个。

着实往想要一飞冲天的人脑袋上泼了一盆冷水。

姜芥舟和张煜的号牌是刘管家早几日到达去铺子里买的，没想到紧赶慢赶，连个前百的号都没买上。

“到我们了。”姜芥舟毫不留情地拽起还在埋头苦吃的张煜，一手拽着他的腰带，一手拨开前面的人海。

从他们的住处到雨霓山还有一截路，这路况定是不能驾车的，不过昨日进城她就找好了几条小路，此时从里面走比外头还要快些。

雨霓山下的道边站满了人，九霄宗的道长艰难地将人安排在路的两旁，留下中间供人通过。

上前在关卡验证了号牌，才得以进入。无关人员被拦下，里头就宽敞多了，空气都清新了几分。一百多号人都安安静静地等待，兴许是畏惧旁边巡视的道长们，虽然她刚刚看到有位道长还偷偷打了个哈欠。

“六六五，张煜。”

“六六六，姜芥舟。”

两人一齐上前，同时开始测试的还有其他八人。

“用手轻轻握住花茎。”喊了一上午的九霄宗弟子疲惫地告诉他们怎么做，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姜芥舟打量着眼前用来测试的花，准确地来说应该是花苞。掌心大的赤金色花苞微微低垂着头，花茎粗壮，上面附着细小的绒毛。

五指慢慢合拢，掌心蔓延出丝丝痒意，莫名感觉到了一股欢悦的情绪。花苞缓缓舒展，以非常理的速度开放，露出娇嫩的花蕊。

每一株花前都站了一名九霄宗弟子，看到花苞绽放，原本困顿麻木的小道长猛地睁开眼睛，看向名册：“六六六号，姜芥舟？”

“是。”

“恭喜道友通过测试，请往这边走。稍后会有门内的师兄弟带你进入九霄宗。”

原来花开就是就是通过，姜芥舟轻抚摇曳的花瓣，赤金色的花朵绚丽夺目，比之含苞待放时美艳数倍。

鬼使神差她想知道这种用来测试的领花有着怎样的花香，低下头轻嗅，神色复杂地抬起头对上小道长的视线，只见他竖起食指放在唇前。

“嘘——”

姜芥舟了然地点点头，收起来表情，心里确是真是一言难尽，谁能想到这种神秘的灵花的香味居然是面汤味啊？！跟她今早吃的面汤一模一样！

仙门那种生人勿近、不可高攀的感觉一下子荡然无存。姜芥舟按照指示去找带领新弟子入门的道长，走时回头瞧了一眼，这一组只有她一人通过测试，除了张煜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其他人都带着茫然和沮丧，似乎连自己怎样淘汰都不知晓。

这一眼似长似短，包含了世间的贪嗔痴慢疑，姜芥舟一向清明的思维钻入了一团云雾，视角变得很高很高，身后的人变得如虫蚁般渺小。

她不由得想，从此刻开始，他们便不是同一世界的人，她能拥有数倍于普通人的性命，腾云驾雾，手中的力量可轻易夺取其性命……

“啪——”

姜芥舟抬起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眼神中的冷漠和傲慢散去，怎么回事？不过是通过测试，连仙途的台阶都不曾跨上，她怎么会产生那么悠远无知的想法。

脸颊火辣辣的痛感能够刺激自己不再陷入迷惘，握紧了熟悉的打狗棒，姜芥舟寻到一丝踏实感。

“六六六号，姜……你脸怎么了？！”前来迎接的宗门师兄惊讶地大叫。

心中恐惧，为了快速脱离当时那种心境，这一巴掌她没留手，右脸通红，已经微微肿起。

“无碍，方才脑袋发晕，自己扇的。”姜芥舟想挤出一个笑，却牵扯到右脸，疼得龇牙咧嘴。

那位师兄试探地问：“……是不是意识飘忽，性格大变，仿佛被不知不觉夺舍一般不受自己控制？”

“道长怎么知道？”

师兄哥俩好似的伸手搭着她的肩：“别叫什么道长了，多生疏啊！过了那测试不管资质如何都是我九霄宗的一员了。道友直接叫我本名就好，我是傲天真人亲传大弟子游天玑。”

亲传弟子？她纵是再不知晓仙界事物，也知道亲传弟子的含义。九霄宗能被称作真人的仙人有多少，其中能成为其亲传弟子，又有多少？

这位师兄还真是大有来路，却不知为何对她如此热心。

不过他这般谦和，姜芥舟确是不能那么亲近的，还是老老实实唤了一声“游师兄”。

游天玑失望地撇撇嘴，不过仍旧兴致高昂的跟她讲起方才“中邪”似的原因：“你是不是闻了汲灵花！”

姜芥舟仔细回忆：“如果你说的是方才测试上的赤金色花朵的话，我确实闻了，有何不妥吗？”

游天玑：“咳咳，也不算不妥吧……放心，那花无毒，只是花香夹杂着浓郁的灵气，你们尚未学会引气入体，猛地吸入后身体循环不了，方才的表现是灵气中毒了。”

先前以为灵气是无比好的东西，原来过量竟也会产生危害，姜芥舟心里默默记下这点。

游天玑又语气古怪地说道：“往年像你这般好奇心重的人也不少，可是鲜少有人能自行清醒过来，严重的在我们面前撒泼打滚都有，你是个心性坚定的，竟能自己醒悟。否则……”

他悄悄指了指旁边浑身湿透，在寒风中颤抖的几个人，若没撑过去，自己现在应该也会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了。

姜芥舟心有余悸，二月的荣安县还未回暖，这日子裹着湿衣，怕是要得风寒。

游天玑过分自来熟地打趣姜芥舟：“我还挺喜欢你的，幸好没叫我做这个恶人，不然我未来的小师妹记恨我怎么办？”

这话可不像做个普通师妹的意思，姜芥舟对他的亲昵满头雾水，但自己孑然一身，他又能图什么？这过分的热情，她只能顶着旁边其他新人嫉妒的眼神谨慎接受。

也许是刻意磨练新人，也许是仙人们自己个儿寒暑不侵，就忘了旁人的感受。所有通过测试的新人，都要等到当日测试结束一同上山。

今日统共十人通过了测试，姜芥舟一看都乐了，其中一半自己都认识，吴家吴蔚、吴嵘以及其余三个族人，千水村的盛宁也在，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缘分。

“今年人可真不少。”游天玑像挑年猪似的打量着所有人。

酉时一到，他便点齐人头，叫所有人一同上山。然而他只说了一句跟上，就自行向前走去，步子又快又密，好似故意要将人甩下似的。

雨霓山高耸险峻，天色已晚，若不跟的紧一些，今晚怕是得睡林子里。姜芥舟意识到这也许是另一场考验，立刻就追上了游天玑身着白袍的身影。

其他人都不是傻子，反应再慢也知晓不能掉队。不过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苦等了一天，从测试开始就未进食，此时已然精力不济，有人身上被泼了水，更是似千斤重。

山尖被云雾遮盖，俗话说望山跑死马，比那更可怕的是失去需要奔赴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