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蔓延的脸颊一道道流下来,不是万汇成河,成江,成海,而是淌进了地狱的深渊。
没有直接证据,没抓到作恶的手,旁证就只有猜测。
猜测不是推理,不科学,更不能给人定罪。但不这样胡猜乱想,又能怎么样?
乐极生悲。最快乐的日子,纯净的天空何时飘来一片云翳yì蔽日,让我们毫无防备。
很信任,很不留心的那一个却在身后拿铁棍敲击了你的头,身体死不死先不说,心反正是凉透了。
几滴雨水掉进了董星的眼里,洇yīn得玻璃体辣辣的,疼到心底里去了。
管不了那么多,如果不扶住身边的大理石围栏,肯定会朝漆黑的夜里滚落下去。
门响,中年妇女举着一柄打开的伞问:“小星……这孩子是你朋友吗?”
“阿姨,没事,您进去。”
董星把书包递给她。
阿姨身子一缩,过了片刻才又问:“我要不要给你准备点热茶?”
蔓延把手里两杯中的一杯举上来,“我这里有。”
不需要迎合,过了今晚,过场戏的小人物,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再上场。
两个男孩并排而坐,雨依旧下不停,声响轻柔地抚弄着周遭的植物,还有别的什么根本不需要滋润的体积。
蔓延撕开包装袋,吸管插了进去。
“我记得你爱喝黄桃口味?”
过了多年,你的习惯变更了没有?
董星吞咽一般地喝了两口,晚餐用得急,来不及喝水,晚课又没工夫儿,现在这杯,就是救命的泉水。
“没。”
不是刻意要的,赵阁的随机挑选,而且就撞到了大运。
蔓延也在喝。半只水晶肘,还有别的干货,都盛在肚子里,早就渴成了傻狗。
喝吧,“酒逢知己千杯少”,绝地却不会再有重生了。
他们直到把杯底喝光光,也没再交淡一个字。
蔓延把塑料杯回收,走下台阶,正前方有垃圾桶,他不扔,却往后方走。
你不应该把倒叙的故事圆回去么?
周围居民楼里一扇扇几乎都灭掉了灯。雨太温柔,太相伴,不就应该是个睡觉天么。
“我们曾经也有一个晚上,”蔓延仿佛隔着天涯在说话,倾听的人能够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吗?
那会儿,几个半大的孩子都还上着小学,小延没爸没妈,小凇也没有,而弱项的小星有没有爹娘,没有人问起。
别家的孩子聚在一起,难免会说自己的爸爸妈妈怎么样怎么样,好或是不好,这仨小伙伴,如约的,从不提。
零存在。连羡慕都有了罪恶感。
下雨天,蔓延跟勾凇写完了作业,围桌儿吃奶奶炒的花生瓜子。
傻货松鼠不知怎么来了句,“小星也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
奶奶对唐僧师徒四人取经的故事最拿手,八十一难,反反复复地讲,俩小屁孩都听不腻。
蔓延拿一粒仨仁的大花生砸中了松鼠的头,“上科学课的时候,瞌睡虫儿又咬你呢?”
勾凇把“榴·弹”捡起来,剥了放进嘴里拿话噎他,“学那玩意儿有啥用?你科学分也没比我多多少。”
少教训我啦。等你爬到全班正数的时候再哔哔。
“奶,”蔓延向家长求助,“你告诉他,我们人是咋来的!”
正在给孙子位熬肉汤的陈秀应奶奶一听就蒙,咱们的大花猫都知道怎么生小猫,你们俩小傻子不会手巧心灵一下子吗?
这话可不能直接灌输给下一代,把好孩子都能给糟塌了。
“宝儿呃,等你们长大了,自己就知道了。”
那我们现在想知道不行吗?
我和小延弟弟打哪儿来的?不是奶奶你从垃圾箱捡来的吧?同学们都有爸妈,为啥我俩没有?
“奶,我要提前学科普。”
“科”你个头,蔓延抓起一把花生皮子又要丢,结果外边传来了敲门声。
谁?
这么冷的天儿,半夜叫门的不会是鬼吧?
两个小孩刚刚还火星四溅,出了状况,就抱团儿了。
“别怕,”勾凇按了按蔓延的肩膀,“我去瞧瞧。”
奶奶在旁边嘱咐,看清了是谁在开门。
就是狼外婆来了我也给他爆头。
“别拍了,你谁呀——”
勾凇从猫眼儿已经看见了,刚刚才说到的董星,一身泥水地站在他们家门外,脸上好像颜料铺子,青一块,紫一块。
老街的老门老窗,风雨飘摇,是今天开春,奶奶才用攒下的钱统统换成了新的。
“小延,你老铁来了。”
松鼠就管董星叫老铁,平时看着傻了巴叽的,又不会说甜软的话,想叫人不嫌弃都没那个条件。
蔓延冲过去,拽开门,拉着惨兮兮的小星,给奶奶喊:“小星快死了,报警吧!”
往事的一段天花板,能回忆起来的却都是无奈的心酸。
奶奶安顿了小星一晚,洗了澡,还换了干净衣服,但任凭大人怎么问,他只是哭,多一个字都不会讲。
“你去问小哑巴儿精,不清楚谁揍得他,警察叔叔都得烦。”
松鼠满不在乎地说,“猫找猫,狗找狗,都特么是闷屁玩意儿!”
再往后的剧情发展,蔓延的记忆便模糊了,今天的场景用上了闪回,能记住的必定得有意义。
“那晚,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十年如光划过,别人都还好说,你自己不可能忘记吧?
董星半张着嘴,过了很久,才道:“我不想提。”
我们是相濡以沫的老友,彼此把私密恪守,你不问我,我也不问你,就此江湖相忘才是永恒。
目的没有达到,捧着一颗红心,那个人却用墨水给你涂黑了,你能咋办?
好嘞,别无他法,只能使出杀手锏了。
“告诉我,你喜欢孙杰多久了?”
董星从台阶上“腾”地站起来,“你说孙杰干嘛?”
“许崇没上学,你不觉得好奇吗?”
他上不上学,跟我有关系吗?
我对学委没有半点兴趣。
“孙杰也没来上学,你应该很想知道原因吧?”
董星攥着拳头,脸蛋儿绷绷着,似乎把蔓延往死里瞅,但就是不张嘴求人。
“许崇被禁毒支队拘留了。”
董星的眼睛瞪大,一时间没听明白。
学委涉毒了吗?怎么会——
“孙杰也在那里——”
董星实在没把持住,上去就攥住蔓延的手臂,“你说什么?孙杰咋啦?他为什么也——”
蔓延轻轻拨开董星的把持,费了周章问你,你不给好言答复,非得见了棺材,才落泪是吗?
几张图片发到董星的手机里,他顾不得防水地滑开了页面,看着看着,眼睛都直了,整个人也跟出溜到了地上。
蔓延当然不去扶他。哪怕碰一碰,让躲在树后的鲜梣也会当机立断地跳出来。
案情还没水落石出,激化矛盾,只会把事情往坏了坑掉。
手机也掉落在地,蔓延才不得不帮他拾起来。
沉默,就等于默认了。
我只想证明一件事:面包是不是你和任冬搁进许崇包里的?而你对那个面包的“质量”知情多少就够了。
雨下得好像小了些,丝丝点点,说没有又有,不能来个痛快的感觉直切人心。
“我只是帮着任冬追求许崇,他怎么会做这种事……”
董星手脚冰冷,如果黄河在眼前,他一定会跳进去,只求速死。
蔓延蹲在那儿,听着某人的心声。
不能阻止,也不能煞风景。
你敢说没有半点私心吗?
孙杰和许崇天天结伴而行,谁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个黏稠度?
你帮着任冬追许崇,也不拿耳朵沾沾:任冬前段时间还为了追求小怂包而大打出手,咐时候又变换了风格?
任冬都滥情到了那种地步,你还能给他做碎催?
不是你被疯狗咬了,已经丧失了理智,就是你有利可图。
告诉我,爹娘都不清楚是谁的孩子,谁来把你掩护在双翼之下?
“面包是不是你买的?”
董星拼命摇头,我就不吃那个牌子的。
“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吗?”
董星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人家从头到尾都只把你当个旁证对待,至于细节全跟你无干。
“你就没多想想这么做会有啥不妥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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