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旅途

虎毒不食子。我爸咋可能让曾爷爷断根。曾其再溃不成军也是蔓延太奶奶的命根子,事关蔓延,绝对又不能让他知道。爱一个人,就要为他处处着想。你的痛。你的伤。你的无奈……我都会穷尽一切为你沟壑填满,或者溶解冰块。

雨何时停的,鲜梣不知道,抽了几支烟,重新漱口,甚至还喷了一些浓重的清新剂在身上。上午九点钟醒来,发现对面沙发上的人不见了,铺位收拾得相当干净。抱了铺盖回房,屋里也是人去楼空。再到后厨,奶奶正在灶上起锅。

一个个翠生生的粽子从锅底捞出来,案子上还摆着几个大大的保鲜盒。

“鲜梣,帮奶奶尝尝。”奶奶把最先捡出来的放在盘子里。

“好香。”

“乡下没啥好东西,都是糙货。”奶奶摆开阵势,交待着他,“给你爸爸一盒,杨老师一盒,周老师一盒。”

“那还有我们的份儿吗?”

“等下一锅。”

事先计划好的,蔓延跟鲜梣排最后。那五个早起上路,先陪着段绸去她外婆家省亲,然后一起回学校上课。

“小延呢?”

“他上外头采蘑菇去了。”

鲜梣给奶奶强按着吞下一个肉粽,又喝了碗粥才从后厨脱身。屋后有一株俩人都搂不过来的国槐,树下垛着几十根粗细不等的朽木,经过夜雨的打湿,在糟糕的木头上缀满了细脚伶仃的蘑菇。蔓延蹲在地上,一手托着个盆,一手小心翼翼地摘取着滋生的菌类。

鲜梣挤过来,观察了他的动作一会儿,也跟着劳作起来。“好多哟。”

“一下锅,就几口。”这玩意儿,最不见数儿。

“都你吃吧,我等下回。”

蔓延翻眼看他,下回是啥时候?我拼死拼活地艺考,一下雨就往乡下跑给你采蘑菇。想多了吧,这种稀罕物,能赶上一回都是满满的福气。

“你吃的是乡愁,我吃多了就是浑球。”鲜梣捏住他粘着泥巴的手指,眼睛里全是滔滔翻滚的深情,“今年的中秋节,翻开了我人生新的篇章。”

你能不能别搁这儿给我抒发感情?生命是高贵的存在,不是用一两句话就可以概括的。你当我不会么?我只是不想让情感“泛滥成灾”而已。

蘑菇采得没有波澜,开始于太阳初升,结束于红日高挂。蔓延从矮墙上摸出一把剪子,开始修理蘑菇的脚。

鲜梣的眼光飘忽到一丛颜色各异的喇叭花上,花瓣子上还挂着露珠,枝枝蔓蔓攀着国槐的古老树杆。他拿出手机取景留念,还有画框中最想要的男孩。

蔓延不理人,由着他,你喜欢做啥做啥,只要别叨扰我清静。

“兕儿呢?”

“在水边啃地皮。”

“怎没给我留着,让我来牵?”

蔓延收了工具,端了盆子就走。

“我做亏心事儿啦?”鲜梣攥住了他的手臂。“一大早儿就让我浮想联翩。”

蔓延回眸瞪视着他,嘴上没说,但脸上挂的表情很明显:你有正事儿没有?能提前打声招呼不?“你还想去哪里浪荡?”

“我要真会‘浪’就好了,准带你走遍天涯海角。”

再叫我坐飞机,死都不能了。

“跟我去看望周老师,”鲜梣给他解释,“周绵老师,段绸的妈妈,她是我小学一年级的班主任。”

跟叔叔婶婶告别完了,奶奶又把俩孩子送出老远。

“亲戚的红包我们收下了,您就帮着我们回回礼。”蔓延把一个大信封塞到奶奶手里,又冲杵在一旁的鲜梣递个眼色,“我哥还有事求您。”

鲜梣笑嘻嘻,“奶奶,我那头牛还得让叔叔婶婶帮忙养着呢。”

老人哭笑不得,“你婶儿今早上才跟我叨叨,你们打算给那头牲口养老送终?”

“昂。”鲜梣说得一本正经,“它吧,通人心。”

蔓延扶着奶奶的胳膊,“您就多费心,好歹给他留两年,等他忘了这事儿,横竖有我呢。”

“忘了没可能,没人管,我就把它送进动物园。”

奶奶悄声问孙子,“小延呐,鲜梣心弱,连个畜牲都不忍心加害。”

他特么要弱,我就得成水里的鱼虾,打着好善良的幌子,忽悠谁呢?一顿不吃肉,都挨不了。问问他,自己敢承认么,一个月下来,多了不说,得吃几斤Beef(牛肉)?

蔓延与善漠通讯对话,老师在自己的工作室修改蔓延一幅水粉写生。看他关了视频,鲜梣才道:“你都成了善漠咽在嗓子眼儿里的梗。”

才怪!如果不是你在那里做参照物,我进哪所大学都一样。我考不好,你会放过他?善老师为了我,成天揪心吧啦的。

车窗打开一半,蔓延将眼光调向远方。地平线的尽头有清晰的山峦,午后的阳光暖暖洋洋,农田里的玉米哗哗作响,还有成群的鸟儿从他们的头顶飞过。他们的车子徐徐行进,开了一个小时的车程,也没有驶出这片区域。

“周老师和段绸分工协作,一个去乡下探望公公婆婆,一个去外地看望外公外婆。”

“段绸的奶奶也是阏陵人?”

“她奶奶是本地某村小的校长,现已退休,爷爷是乡派出所的老所长。”鲜梣摸了他的手,“他们家就在阏氏陵的最东边,我们尽量快去快回。。”

蔓延把胳膊肘架在车窗上,你淡定,来去都是通途。

“你在叽叽我,别以为我没发现。”

他攥着蔓延修长的手指不放。

“那你就叽叽回去呗。”蔓延拿回自己的手,放在裤袋里。牛仔裤的口袋紧,鲜梣想把自己的手插进去,但应该没那个可能。

手不给摸,想与喜欢的人亲近肯定会另找途径。鲜梣的手攀上他的后颈,揉捏着蔓延的两个风池穴,“舒服吗?”

力道适中,再轻一点就是轻浮,再重一分就是暴力。蔓延半闭着双眼,没吭声。无声胜有声。非常舒服,长时间坐在圆凳上画画,他的头部与颈椎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不努力不行啊,给身边的这头金钱豹“恶狠狠”地盯着,你原地踏步就是一种耻辱。

忽然,鲜梣把蔓延搂进怀里,车子也跟着“嘎吱”地来了个急刹车。

“小心!”蔓延挣扎着,挺直身子,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前面路中间站着一只肥嘟嘟的小刺猬,它正抱着一只塑料袋从里面掏着什么东西。

鲜梣的心跳急速,心里骂了一声“卧槽”,差点就伤及无辜了。蔓延有看到了他额角冒出的汗珠子,心下安然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猫着腰,蔓延打开后面的小冷柜,把几条鲜肉和几样新鲜蔬菜放在一只碟子里,然后就下了车,鲜梣也跟着跳了下去。

看到有人来,小刺猬也不躲,还拿眼睛瞅着他们,两只前爪儿仍在剥袋子里花生吃。蔓延把盘子举到它眼前,“来,吃这个。”

小刺猬的动作有了停顿,刚要伸爪子去抓那几条子肉肉,被蔓延灵巧地一躲,刺猬也跟着他跳。

就这么,一牵一引,总算把小家伙儿逗到了路旁干涸的水渠里。蔓延把碟子放下,让它吃。

鲜梣把那袋子花生给取了来,放在它的脚底下。“小刺猬不是素食动物么,你干嘛给它肉吃,吃坏了肚子怎么办?”

“上网学点常识。”蔓延拉着人就走。

“我们再看看它,万一有人把它捉走怎么办?”

“田里有的是它们的身影,看见了算数,看不见的怎么管?”

回到车上,鲜梣老实了,规规矩矩地把握着方向盘,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面。在小镇的古牌坊下头把车停好,一个态度温和,容貌清丽的女士站在那里等着。

鲜梣与她拥抱,“周妈妈,我来得有点晚了。”

“不晚不晚。”

鲜梣把跟在一旁的蔓延拽过来给介绍。周绵把两个男孩往家里让,蔓延只是帮着把东西搬进去,就漠然退了出来。回到车里,靠在车窗上,微闭双眼,回味着已经逝去的八月十五,仿佛恍若隔世一般。

他们几个刚迈进青春门槛的大孩子,度过了怎样酷烈的日子!以后恐怕再没有了。明年的今天,肯定会物是人非,在不同的路途上,还能相聚阏氏陵吗?想想与包筝的“口舌”之争,蔓延此时却笑了起来,无心的家伙,真替松鼠感到胸口“痉挛”。

空出来了孤独,他想抽支烟,可一摸兜口,打火机没有,烟盒也没有。有鲜梣看着,再“喷云吐雾”,着实没多大意思,出门前,他故意没有把“精神食粮”带在身边。他跟鲜梣有很多地方不一样。

鲜梣的记忆里有妈妈的存在,虽然对妈妈思念的结果是伤心,但有过总比没有要来得实在一些,也要好上一千倍一万倍。在最需要疼爱的年纪,周老师给予了小鲜梣慈母般的心,让人终生不能忘怀。

在这合家团圆的日子口,要分出一点时间来探望曾经的恩情。可他呢,从上学那天开始,好像就没有哪位老师对他“好”过。性格乖张,又出跳,成绩糟糕,也不按常理走路,他凭什么要求老师会特别对待他?

比他不济的孩子有的是,偏他这种不上也不下的,不好叫人拿捏。轻了吧,对他不起作用。重了吧,他会“奋起反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他又不是差到不可救药的孩子,即使放着不管也无大碍。这就是弱者的悲哀。他渴望生命中有周老师那样的人来关心他,哪怕一句话,哪怕一件事,让他过得去,他也会五体投地的。

他甚至怀疑,自己根本就是一只野狗,游离在人群之外,自生自灭着,生死都无人关心。当然,松鼠他们几个是例外,在一起玩大的小孩,可谁又怎能懂他的心思何在?

他嘴硬,心更硬,不会抱着哪一条大腿不撒开。求知音,对于可遇不可求的东西,他几乎已经不抱希望了。有了今天的欢乐,他就不敢奢求明天是不是只有悲伤。

心再刚,对于孤独的恐惧感,也是无人可解。大家对于人生的“玩法”各不相同,终点不在一处,如何能够“风雨同舟”?不知怎么的,一个人在这里等,等那个肯定会回来的男孩,他的眼角又悄然掉落了泪花。

昨天夜里,在雨中,鲜梣亲了他,又说了句让人热血横淌的话:“这里边胀满我的心跳”。

如果没被感染,他就是那头兕。他抬手按了嘴唇,情感的余温还在。如果他们有未来的话,未来将会是怎么样呢?

突然想起来,鲜梣还动了他的手机,难道给他挖了坑不成?翻了翻页面,没发现疑点。

下意识地,一看“钱包”余额,我操,平白无故地多了几万块出来。又不放心地查看账户,他彻底沦陷:账面上有几个陌生的银行卡号摆在那儿。

没脸再继续把结果追寻,就因为自己有了“怨言”,鲜梣给他做出了“绝地反击”。不能幻想。更不能瞎想。那就不是一个钱多钱少的事儿。

爱情的空间无限大,身处其中,个人自知深浅。别多做设计,设计出来的蓝图与真实地建造不能够达到一致。生命是最奇幻的东西,他们还太小,未来怎么能把握得住呢?

况且,他的运气如此之糟糕,弄不好,会把好好的鲜梣带到阴沟里去呢。等待的时间没有流转,漫天游移着,蔓延在乡下陌生的况味里居然睡着了。

当他被惊醒的时候,发现天色已经变暗,西边那一轮太大的夕阳,宛如一只眼睛在看着浑浊的人世间。鲜梣不知何时回来的,正俯身亲他的眼角。

蔓延下意识一拨鲜梣捏着他后颈的手,弱声道:“走吧。”

“是。”鲜梣把发烫的双唇移到他的嘴角,但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很快把人给放开了。

后面的旅程,鲜梣把车速减到最低。吸取前面的教训,他怕路面上再有什么小东西蹦出来“吓人”。把身边人的手牵过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我们回家再过一次节吧?”

什么?蔓延紧绷的神经并没有恢复正常,过节还带“补考”的?

“奶奶说的,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最圆最亮的,一定要留给相爱的我们。”

我们一路摸鱼,一路朝着高考进发(不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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