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还是按嘉悦的想法,丁吟换了件衣服。
但发生这样的插曲,赵京卉的情绪难免受到影响,她觉得心累。在镜头前表演自己且面对复杂的突发状况令她觉得很累。
只是毕竟做了四年主播,品类又在她的舒适区内,整个模拟过程她表现得驾轻就熟。
卖了四年女装,赵京卉有一套自己的讲品、塑品节奏。她的个人风格很突出,除展示穿着效果,讲面料版型,她还会着重讲解这件衣物的做工。这是这些年她跟着裘莱一起不断找面料、跑市场积累出来的。
这轮面试对主播有利。如播美妆的陆一一,节奏很利落,话术也专业全面,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再如播母婴生活类目的火火,她很有亲和力,说话幽默有梗。至于播全品类的小鹿,她跟赵京卉见过的大多数主播一样,有一套自己的标准流程,风格不算鲜明。
第一期录制结束,赵京卉回越州后直接去了工作室,同事们都等着问她节目录得怎样?赵京卉说还行,她把丁吟想跟她播同一件衣服的事说了一遍。
大家沉默了会儿,问故意的吗?赵京卉说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这是节目组的安排还是丁吟的个人行为。
天添玩笑说,姐,你们不会在节目里宫斗吧?
裘莱转过来,说想多了,现在什么社会?人情社会。没关系的不用斗,有关系的也不用斗。
裘莱本想问赵京卉过两天有没有时间一起去纺服博览会看看,赵京卉这边刚要开个短会安排后续工作,明晚她有场直播,后天大家要一起出去爬山团建。
她们之前那几款户外产品卖得不错,尤其冲锋衣,但以前压根没当主推款宣传。这次跟工厂翻单后决定拍几组照片,拿来做直播预告的封面引流。
裘莱说那算了,她找宣陪她去。
赵京卉不搭理她,转头看窗外的雨,已经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
“后天天气好吗?”她问天添。
天添说:“看天气预报没问题,晴天。”
两天后整个团队就出发了,选了条十公里左右、爬升约六七百米的入门级徒步路线,这条线风景不错,有好几个打卡点,拍照非常出片。
爬到山顶位置,整条环线大概也走了一半,大家停下休息,顺便给赵京卉拍照。大半人是真来玩的,背包里装了卤味瓜子饮料等,甚至还带了户外炊具煮起泡面。
赵京卉身后环着一片苍翠的群山,群山背后有淡淡的云层,云层慢慢变浅,接着附着上浅蓝色,浅蓝逐渐加深、再加深,变成了头顶那片纯净的蔚蓝。
山顶上有一块向外突出的岩石,这也是这条线的热门打卡点之一。赵京卉就站在这最开阔处,身着时下流行的朱雀红冲锋衣,与身后那片鲜明的色彩相映生辉。
面煮好了,天添分到一次性碗里,喊着大家来吃。赵京卉将墨镜推至头顶,也接了一碗,她快饿死了。
且亏她穿了件冲锋衣,山顶有风,风还不小。
她发现她还挺喜欢爬山的感觉,尤其行至途中遇到徒友,即便是陌生人也会互相加油打气。在山顶的也不止她们几个,旁边还有几个叔叔阿姨在煮面,大家煮完了会互相拿碗分食。
收拾完山上的垃圾大家沿着环线继续下行,下山比上山难,加之前几天的雨迹还没彻底干透,有些地方容易打滑。
整条环线的四分之三处还有一个打卡点。这里有棵百年古树,树干粗壮,冠如伞盖,延伸向外的枝丫虬曲盘错。
赵京卉站在这树下拍照,这树太大了,浓荫蔽日。或许也是平常很少这样走近自然,又有这么多人一起,她拍着拍着就觉得自己很快乐,一种非常单纯的快乐。
天添忽然尖叫一声,赵京卉问怎么了?天添朝她头顶一指,赵京卉抬头,见一条与树叶同色的竹叶青正吊在上方。
她吓一跳,赶紧往前跑,跑时被一块石头绊了下,扭到了脚。
“吓死我了!”赵京卉一面拍着前胸一面活动右脚,“好怕它突然咬我。”
天添扶着赵京卉道:“好恶心,那条东西。”
大家问赵京卉脚怎样?赵京卉说还行,能走。
一路走到停车点,又等到大家聚餐结束,赵京卉的脚不行了,开始疼到无法沾地。
前期她一直忍着,等回到车上她才跟天添说,我开不了车了,脚没法动。
赵京卉一开始没想那么多,觉得回家休息几天就行,但天添一路将车开到了医院急诊,说拍个片子放心。
天添停好车去急诊门口给她推了辆轮椅过来,她脚上那双登山鞋也没法穿了,天添给她从后备箱拿了双拖鞋换上。换鞋时赵京卉半脱下袜子瞧了瞧,踝关节处已经青紫肿胀。
“姐,你没事吧?”天添显然吓一跳。
赵京卉摇头说没事。
挂号后天添陪着赵京卉等在诊室门口,赵京卉静坐在轮椅上发呆。等进了诊室就诊,医生让她先去拍个片子排除骨损伤。
天添推着赵京卉往拍片室去,整个急诊过道上人来人往,走到前往拍片室的长廊处才开始安静下来。这里通向住院部,头顶上方的白灯映在地面上,不断地向前绵延。
赵京卉在这条长廊里碰见了郑云瑞,也是人少,两人一照面就认出了彼此。郑云瑞问赵京卉怎么了?赵京卉勉强抬了抬脚,说脚崴了,但没什么大事。
郑云瑞陪着赵京卉去拍片室,赵京卉等号时,郑云瑞进去跟里面医生交代了声。
出来后跟赵京卉寒暄了几句,郑云瑞去发热门诊找斯鸣羽。
斯鸣羽发烧了,诱因是在农场淋了雨。但或许又没太大关系,她以前也淋过雨,怎么没发烧?
郑云瑞从住院部下来的,到发热门诊后先去医生那儿看了斯鸣羽的检验报告,指标不算典型,但看症状应该是病毒感染。
她要了斯鸣羽的手机,帮她去取药。取药回来,郑云瑞叮嘱她最好饭后再吃奥司他韦,因为有些患者服药后胃肠道反应较重。接着提了嘴在影像室碰到赵京卉了,赵京卉被人用轮椅推着走。
“她怎么了?”斯鸣羽一惊,说完便开始咳嗽。
“没大事。”郑云瑞笑说,“就是脚扭了。”
赵京卉片子出来还行,未见明显骨折,诊断是右踝关节扭伤。医生也没开什么药,只叮嘱她二十四小时内伤处别碰热水,有条件的话可以冰敷。
天添推着赵京卉到急诊楼门口,她让赵京卉先在轮椅上坐会儿,自己跑到对面药店去买拐杖和云南白药。
赵京卉坐轮椅上,看着外面那个热闹的世界发呆。她觉得自己体验到了乐极生悲的滋味,接着开始后悔,早知道就不去那树下拍照了,少拍组照片怎么了?只要不在那树下拍照,她就不会崴脚,更不用麻烦别人陪她到医院奔波。再说接下去的工作怎么办?
她真的很讨厌麻烦别人,麻烦别人让她心怀亏欠。她害怕别人因为她的事嫌烦,又碍于情面,烦在心里也不说。
正这么想着,她听到身后一阵十分细微的脚步声,她若有所感似的回头,正好就与斯鸣羽对视。
斯鸣羽戴着口罩,只露出额头与眼睛。或许是双方情绪都不算好,显得这样的对视过于绵长,等赵京卉回过神来,才发现好像她们彼此眼中都流露出许多东西,她们自己都无法说清的东西。
赵京卉回头,没打算和斯鸣羽说话。
斯鸣羽走近几步,靠近她,在她身边静静站着。
夜风吹过,树影婆娑,不远处的街道依旧车水马龙,可她们的世界仿佛静了。斯鸣羽看着路灯下的团团飞虫,莫名想起高一放暑假前的那个夜晚,她站在篮球场的路灯下也看着飞虫,可那时她正等着接听赵京卉拨给她的电话。
沉默几秒,她问:“严重吗?”
赵京卉没立即答,也是沉默几秒,才轻声说没事。
“买个护踝。”她继续说,“过几天能下地了戴着它走路。”
没等赵京卉回应,天添拿着药和拐杖跑过来,大叫了声姐!随后见到斯鸣羽,她有些尴尬,叫了声斯总。
“叫我名字。”斯鸣羽说,“我叫斯鸣羽。”
钱天添点头:“好的,斯......”她还是叫不出口。
“姐。”她尴尬地朝赵京卉指指,“我先去开车。”
天添将车开上来,斯鸣羽推着赵京卉往后排去,天添急忙下来,又是开车门又是说谢谢。
赵京卉抗拒斯鸣羽推她,可斯鸣羽从上手到将她推至目的地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她若真出言推拒,好像显得自己矫情。
天添将赵京卉扶上车,见斯鸣羽已经推着轮椅去了归还处,她上主驾,犹豫着问赵京卉:“姐,要不要载她......”
载她这两字说得很轻,但她知道赵京卉明白她意思。再者,这是人情世故,她们不能不懂这基本礼数。
可赵京卉没回应,她靠窗垂着眼睫,一直没说话。
天添内心焦灼,心想她俩什么关系,为什么她夹在中间这么尴尬?
天添降下车窗,刚想出声,见斯鸣羽朝她们这方向过来,冲她们挥了挥手,意思是先走。天添抱歉又感激地点了点头,起步出发。
后视镜内,斯鸣羽的身影越来越小。她就在她们车后慢慢走着,也往大门口的方向。
赵京卉干咳了声,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天添似乎听到赵京卉叹了口气。就在那瞬间,她决定倒车。
她很敏锐,也太明白赵京卉身上那点细微的、又不肯与人言说的情绪。
她小心倒车,停下,降下车窗问斯鸣羽:“那个......”还是有点难表达,“我们载你吧!”
斯鸣羽一怔,随即上了车,上车前,她又拿出只口罩戴上。
天添问斯鸣羽住哪儿,斯鸣羽报了小区名,汽车开始向前行进。
外面的世界仿佛被车身隔绝,赵京卉和斯鸣羽各坐一边,整个车厢忽然就安静得出奇。
这是斯鸣羽第一次坐赵京卉的车,她的车跟自己的差不多,没太多装饰,除了挂个平安符。
中控台面上除了纸巾和手机支架其余什么也没有,没有玩偶,也没有她以前喜欢的小黄人。
斯鸣羽降下点车窗,晚风鼓进车内,顷刻间就拂乱了她的头发。
借着路边映照进的灯光,斯鸣羽见赵京卉抬手理发,她右手上臂处有一块浅浅的淤青。
斯鸣羽忍住想要咳嗽的冲动。
她没让郑云瑞送她,因为想过来看看赵京卉。同时也明白,没有赵京卉的首肯,天添不会倒车回来。
她这样静静想着,心绪万般复杂。
“姐,”天添这时轻声叫赵京卉,“我放点歌?”
赵京卉应了声,天添打开音乐软件随机放了首。
“窗纱外小鹿给我送枝花,梳化上下凡天使共我喝着茶,世间千千万万人未明白我......”
“这首歌,好像有首CP歌,”天添有意打破沉默,“叫什么?”
斯鸣羽轻声道:“《红屋顶》。”
“啊对对,刚一下子想不起来。”
眼角余光瞥见赵京卉将头别向窗外,斯鸣羽收住笑容不再说话。
一时间,车厢内只剩下淡淡的音乐声。
还有一个路口就到住处,斯鸣羽问:“家里有冰袋吗?”
这话是问的赵京卉,可斯鸣羽没看她,赵京卉也没答。天添忍不住看了眼后视镜,问:“姐,你家有冰袋吗?”
赵京卉回:“没。”
天添说:“买了云南白药,应该也管用吧?”
斯鸣羽下车,走到主驾处让天添稍等,她去楼上拿个冰袋。
这小区地段不算好,从外立面看档次也一般,赵京卉靠窗看着斯鸣羽离去的背影。
“这什么小区?”她问。
“这,应该是人才公寓吧?”天添说。
“人才公寓?”赵京卉不解,“什么人申请的?”
“额,本人名下没当地的房产,然后学历的话,本科以上?”天添也不太清楚,“还是说要名校?”
“没房产?”赵京卉一惊。
“啊,对。”
赵京卉不再说话。
不多时,斯鸣羽下来,将冰袋递给天添,又叮嘱二十四小时内不能碰热水,尽量冰敷。
天添应好,开口准备转述给赵京卉:“姐......”
赵京卉轻声道:“听见了。”
又一路开到赵京卉小区,天添本想扶着赵京卉进家门,但赵京卉坚决拒绝。赵京卉道了谢,摸索着用手里的拐杖前行,进家门时,人快要累得虚脱。
她坐沙发上休息了会儿,接着去卫生间擦身子,擦完出来够拐杖、穿衣服,她看着镜前的自己,眼圈下一片淡淡的乌黑。
昨天下播后两点多才睡,今早八点又起床去爬山,爬完山她就成了个瘸子。
她抬手,忽然又发现自己右臂上方有块淤青,也不知道在哪里磕的。
赵京卉架着拐杖回房间,护完肤后小心翼翼地将右腿放到床沿,然后用斯鸣羽给她的冰袋轻按伤处。
一阵刺骨的冰冷令她霎时皱眉闭眼,冷到刺痛,仿佛整个右踝的血液都要停止流动。
可闭眼的刹那,她不免想到斯鸣羽,好像这十年过去,她也不那么的了解她了。斯鸣羽变了许多,所以这些年她都经历了什么?
因为见过十年前大方乐观的斯鸣羽,一旦她变得小心克制知分寸,变得开始主动与她保持距离,她反而有些接受不了。
为什么呢?赵京卉也接受不了这样矛盾的自己,她到底想要什么?
忽然床边的手机振动,赵京卉欠身去够手机,见微信的好友列表里多了条好友申请。
申请人是斯鸣羽。
“窗纱外小鹿给我送枝花,梳化上下凡天使共我喝着茶,世间千千万万人未明白我。”——《黄色大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 19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