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越的高铁上,赵京卉心里惴惴不安。
她不傻,汪澜这样的人更不傻,她在汪澜的眼睛里看见了上位者的征服欲,像要将一个可人的玩物收入囊中,那样轻巧,那样从容,又那样地带着点漫不经心。这种眼神令她感到害怕。
就在汪澜踏出餐厅的那刻,她也从餐桌前站起,那时当机立断,自己断不能与择栖签约。
但大促的直播方案讨论会已经参加了,合作直播的合同也签了,她被推着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路可选。接下来还得与择栖继续接触,尤其是汪澜,她得处理好现下与汪澜之间微妙的关系,如此大佬她招惹不起更不想得罪。
赵京卉一下子感到头疼。
她找裘莱聊了聊内心的想法,裘莱在讶异之余,跟她一同商议以后的应对策略。两人达成一致,现下还不是表达拒签意愿的好时机,等合作结束再谈,双方都不至于太尴尬。
至于汪澜,赵京卉的交际能力有限,裘莱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赵京卉回家后睡了一觉,昨晚她有直播,今早又早起,捱到下午已经困得不行。一觉醒来好像天旋地转,睁眼看到窗边被微风轻轻鼓起的纱帘,还有被薄光涂抹成浅黄色的墙壁,赵京卉迷糊间还以为到了第二天早晨。
大脑开始慢慢苏醒,赵京卉依稀记得睡梦中床头似乎有震动,但她那时太困,即便有意识也没力气抬手。这时她摸过手机查看,除了工作群里的“@所有人”及裘莱的几条无关紧要的消息外,还有斯鸣羽的。斯鸣羽问她在家吗?她带点东西过来。
赵京卉全然苏醒过来,一骨碌从床上起来坐着,再次查看信息的发送时间是一小时前。
她想了想,回:刚醒。
又回:你在哪儿?
斯鸣羽回得很快,说那我现在过来,大概半个多小时。
赵京卉跳下床,开始梳洗、换衣服、化妆,一套程序下来,她看了眼手机,还不到半小时。接着想到要整理一下屋子,卧室、客厅、厨房,她全程将手机捏在手里,随时准备着要接收消息。
站在整间屋子中央环视一周,她看看还有什么地方是杂乱的不雅观的,忽然想起遗漏了卫生间,又迅速将两个卫生间都整理了一遍。
刚结束,手机振了,斯鸣羽说在你家楼下。
赵京卉走到阳台推开窗,见斯鸣羽就站在她们楼旁的一棵树边上。
她往下看,斯鸣羽仰着头正往上看。
这天有风,赵京卉站在阳台,有半张脸都被风所遮盖。赵京卉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拨到一边,两人谁也没说话没做任何的表情,仅隔着一扇半开的窗户静静对视。
斯鸣羽站在树影下,此时夕阳西下,穿过枝叶的斑驳阳光就像水面的粼粼波纹,风一吹,还起了涟漪阵阵。斯鸣羽的脸也仿佛被水洗过,赵京卉像是隔着一潭清水在看她,眼中的她无比的洁净透彻。
斯鸣羽看着她笑了。
赵京卉回身,站在玄关处等着斯鸣羽按下门铃。她在心里默默数着,十秒,一分钟,约一分半......
门铃响了。
斯鸣羽进来,换鞋,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赵京卉接过看了看,除了水果,还有一块肉,看着像牛肉。
赵京卉有些不明就里,斯鸣羽道:“今天杀了头牛,给你拿点牛肉。”
又道:“你还没吃饭吧?”
说到吃,赵京卉还真饿了,中午只吃了份沙拉,不经扛,再加上刚才走来走去地整理打扫。那时只一门心思等着斯鸣羽过来,这时才忽然觉得饿得厉害,她便摇头,说还没有。
“你不介意的话,”斯鸣羽道,“我在你家做一点?”
“你想吃什么?”
赵京卉下意识想到的是十年前的斯鸣羽,那时的斯鸣羽养尊处优,哪里懂得如何下厨?但她转念就将那个在农场为她们做菜的斯鸣羽联系起来,她如今的厨艺确实还算了得。
赵京卉道:“我家没菜。”
“能看看吗?”斯鸣羽指了指冰箱。
赵京卉点头。
打开冰箱,里头确实有些家徒四壁。除了牛奶鸡蛋和一瓶蜂蜜,便只孤零零放了个洋葱。看着斯鸣羽的表情,赵京卉有些发窘:“我不做菜的。”
斯鸣羽点头,关上冰箱门,转身看着赵京卉。
赵京卉还有些不大自然,也转身走出厨房,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全放餐桌上。
“吃得简单点?”
赵京卉看到斯鸣羽脸上的笑容,笑容中还有点促狭意味,便嗯了声。
斯鸣羽抬腕看表,又问:“要不吃面吧?简单也快。”
赵京卉又嗯了声。
“你家有面吗?”
“有榨面。”
“嗯......”
“要什么面?我下去买。”赵京卉问。
“湿面就行。”
赵京卉转身出门。在电梯里她还在想什么是湿面,但好像又能够理解,她怕她再问斯鸣羽,斯鸣羽会觉得她太没生活常识。走出小区,附近有家活面店,也有生鲜超市,纠结了会儿她去了那家活面店,看着随便选了一种面。老板问她要多少?她一下也说不上来,就说两个人吃的。老板给她抓了四块钱的分量。
拎着面往回走时,她又想到边上明明也有生鲜店,既然能出来买面那为什么不能买菜呢?斯鸣羽是不是傻?想到这儿她笑了,但这话她得藏在心里不能说,不然显得她把斯鸣羽当苦役。
回到家时斯鸣羽正腌好牛肉在水池前洗手,赵京卉将面放一边,走过去看了看盘子里的牛肉,肉上了浆也封了油,显得色泽润亮。
斯鸣羽拿纸巾擦手,拿起赵京卉买的那袋面看了看,又笑了下。
赵京卉心里一凉,问:“买错了?”
斯鸣羽摇头,笑道:“不是,我还挺喜欢吃这种面的。”
又道:“就是买的有点多。”
赵京卉心情稍霁。
“你家调料挺全。”
赵京卉从橱柜里拿了件围裙出来,递给斯鸣羽,说:“都我妈买的。”
斯鸣羽转身拿刀,准备切洋葱,赵京卉站一边问她,要不要帮忙?斯鸣羽说不用。赵京卉不知道她在厨房是该去该留,但走掉把斯鸣羽撂这儿,像把人家当小工使。
赵京卉开了半扇窗,散一散洋葱的呛味。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光倾泻进窗台,点亮了斯鸣羽的衣角。
斯鸣羽轻声道:“楼上好像在用高压锅。”
赵京卉屏气凝神地听,发现除了用刀的声音,外面确实有细微的呼呼吹气声,而她一直没发觉。
她嗯了声,说:“你耳朵挺灵。”
话说完她感觉到斯鸣羽笑了,即便背对着她,可她就是有这样的直觉,好像斯鸣羽笑的时候身边的空气在慢慢化开,而她捕捉到了这一圈圈漾开的涟漪。
她也笑了。
接着她闻到一阵煎炸食物的香气,楼上在做什么呢?
她的心情有在变好,好像在逐渐放松,心底漫上了一丝丝愉悦。是因为闻到了食物的味道?还是因为有人给她做饭吃?还是因为现在这一刻、伴着夕阳光的这一刻本身就很美好?她不知道。
“杀牛的时候你看着吗?”赵京卉问。
她这话其实带点调侃意味,因为斯鸣羽属牛。但她语气很随意,像是随口一问。
“不看。”斯鸣羽说,“牛在叫,听起来很惨。”
赵京卉笑了。
“你见过猫吃老鼠吗?”
斯鸣羽同样将调侃回敬给她,因她属鼠。
“没见过。”赵京卉说。
斯鸣羽过来洗刀洗砧板,赵京卉给她让了个位置。斯鸣羽边洗边说:“在你奶奶家见过,一只黑猫拖着老鼠跑了,我还指给你看。”
“那老鼠血淋淋的,脖子都断了。”
斯鸣羽洗砧板的手忽然一顿,抬头看向赵京卉,脸色抱歉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就是突然想起来。”
“没事。”赵京卉轻声道。
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轻轻揪了一下,是斯鸣羽刚刚看她的眼神,令她觉得有些心疼。要问她猫吃老鼠,她断然想不起曾经在奶奶家见过的事,但经斯鸣羽这么一说,她自然原原本本地都记了起来。
看着斯鸣羽垂下的眼睫,她提起情绪道:“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但有点恶心。”
斯鸣羽牵唇笑笑,说:“你先出去吧。”
赵京卉站着没动。
斯鸣羽:“等会儿溅油,又有油烟。”
赵京卉从善如流。关上厨房门,她站在餐厅的窗户边,静静望着窗外,还真一点都不去注意厨房里的动静。她做饭时就最讨厌别人在边上看她,她容易手忙脚乱,一乱就显得很没面子。
这时夕阳真正沉下了山头,地面上的余晖也开始慢慢收拢,但小区底下开始活泛起来,有三三两两出来散步的,有孩子在跑跑跳跳,叽叽喳喳的小鸟扑棱着翅膀在空中盘旋。
有孩子在玩泡泡机,赵京卉看着泡泡一个一个浮起来。
厨房门开,斯鸣羽端着两碗面出来,一碗递给她。
赵京卉坐下,见是干拌面,浇头是洋葱炒牛肉。她将面拌开,夹起面吹凉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她道:“挺好吃的。”
又夹了筷浇头尝尝,味道也好,牛肉炒得很嫩。
斯鸣羽吃了一口,点头说:“还可以。”
赵京卉在想这牛肉是怎么炒的,炒肉对她来说是一项技术含量很高的活,尤其牛肉,听说牛肉很容易就炒老了。
“牛肉怎么炒的?”她问,“很嫩。”
斯鸣羽道:“腌的时候用水淀粉或者蛋清上浆,然后加点食用油锁住水分,炒的时候用大火。”
“不过肉的部位很重要,你买小里脊炒就嫩。”
“但还有个办法。”
“什么?”
“不管什么肉,加点食用小苏打腌一腌,绝对嫩。”
赵京卉点头,接着不再言语。
吃完面,斯鸣羽自觉包揽了所有家务准备洗碗,赵京卉跟过去,说我来洗。斯鸣羽不知什么时候摘下了手表,手腕上的伤疤这时大方地显露在她面前,正在水下被不停地冲洗着。赵京卉一把将她另只完好的手腕抓住,说什么也得她自己洗。
斯鸣羽相争不过,说那好吧,便抽了几张厨房湿巾纸去擦灶台和油烟机。
赵京卉又有些难过,心里一阵皱巴巴的难过。
她不敢去碰斯鸣羽那只有伤疤的手,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敢。她有时也好奇,好奇斯鸣羽的过去,好奇伤疤的成因,好奇曾经的她怎么了所以变成了现在这样。但她没问过,没法问也问不出口。
她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算已经放下过去,如今心平气和的朋友?还是彼此心照不宣正处在暧昧状态下的前任?她问她的过去算不算越界?或者说算试探?她要是真的问她,她们的关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她没有勇气问她,也没有勇气主动迈出这一步。她向来也很少问别人为什么,怎么了。
她不是个愿意去主动的人。
就两只碗两双筷子,她洗完,斯鸣羽拿了块湿抹布又去擦了一遍灶台和油烟机。擦完灶台油烟机,斯鸣羽又拿了几张厨房湿巾蹲下来擦地。
赵京卉“哎”地出声,欲制止她。
斯鸣羽抬头道:“炒菜的油容易溅到地上,要擦一擦。”
赵京卉愣愣地说:“那我跟你一起。”
斯鸣羽止住她:“不用,很快的。”
赵京卉便没有下手。
她没有这个概念的。她极少下厨,做饭吃饭之后的步骤便是洗碗洗锅,因为很少用油,所以连灶台油烟机都不怎么需要清理,更何况是炒完菜需要擦地,她压根就不知道炒完菜还要擦地。
孟菊飞总说她不会过日子,说她做完菜后的厨房如台风过境,她从前不以为意,可如今想起来,她发现斯鸣羽是个会过日子的人,跟这样的人在一起生活,应该会很舒心吧。
一个从前比她还不会过日子的人,如今倒很会过日子。
赵京卉呆呆地站在那里。
斯鸣羽站起来,扔掉湿巾走到水池边洗手,见赵京卉有些木然,问她怎么了?赵京卉摇头。
斯鸣羽抽纸巾擦手时冲赵京卉笑了笑,赵京卉看见她的眼角处竟然也有了丝细纹。
赵京卉发现她们的十年好像一下子都沉淀在这丝小小的细纹上,而她从前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斯鸣羽笑道:“你国庆什么安排?回崇平吗?”
赵京卉说:“不回,中秋回去过了。”
晚上赵京卉坐在梳妆台前护肤,一时间心血来潮,便不停地对着镜子微笑,看看自己眼角有没有细纹。她发现自己眼下也开始有了浅浅的纹路,心里便有些惊慌。
这一整天的心情如同坐过山车,不断地起起伏伏。但今晚她去了趟健身房锻炼了一小时,出了汗,整个人就畅快多了。
去健身房的原因是傍晚她和斯鸣羽一起清理完厨房,斯鸣羽忽然问她你有没有闻到绿豆棒冰的味道?她说没有。但那时又仔细一闻,似乎还真有一阵绿豆的清甜味道,于是她又说好像闻到了。斯鸣羽说,想吃吗?我们下楼去买一根吧。
从便利店出来,两人人手一根绿豆棒冰。已经记不清到底有多少年没吃过绿豆味的棒冰了,赵京卉的心情又从阴转为多云,逐渐明亮起来。吃着棒冰,她又想到大一那年暑假和斯鸣羽一起去图书馆,在图书馆门口见到一辆棒冰车,那时她想吃但没买,觉得吃棒冰的样子不雅观,她不好意思。
斯鸣羽就不该属牛,她鼻子这么灵,该属狗才对。
今晚她吃下的东西比有时一整天吃的还多,等斯鸣羽走后,她便感到满满的罪恶感。
赵京卉给裘莱发消息,问她有没有长皱纹?裘莱回她:大姐,我们这张皮也用了快三十年了,谁家用了三十年的东西没点岁月的痕迹?
赵京卉笑着回:突然想去做医美。
裘莱给她发了条语音过来,说:你说做医美,我想起来前两天薛淼问我有没有认识卫健局的人,我问她怎么了,她也没说。
又一条过来:后来我就去问裘玥,裘玥说好像是她妹那个美甲店被人举报了,举报什么打针,反正就是给人家做美容吧,然后现在就是要处罚。薛淼应该是为这个事。
又说:裘玥说既然薛淼不想说,那我们就装不知道,也让我别说出去,我就跟你说一下,你懂的。
赵京卉立刻回:我懂,要罚多少钱?
裘莱回:听裘玥说好像要小十万。
赵京卉一惊,回:这么多?
裘莱回:对啊。
赵京卉叹了口气,按完脸,她给裘莱回了条语音:薛淼现在压力也不小吧,家里房子大部分贷款也是她在背,崇平公积金又不高的。她来问你,意思是她也要出面解决这件事?
应该是吧,裘莱回她,那她多惨啊这也要管那也要管,要我我真的烦死了!
赵京卉回:一个亲生一个领养你说呢?有薛思在,薛淼的处境多尴尬?
又回:也不知道她缺不缺钱,不然我这儿先给她拿。
裘莱笑说:见过四处求人借钱的,没见过上赶着借别人钱的。
赵京卉回:她也不容易,我们能帮就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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