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鸣羽听赵京卉说过好几次,她奶奶家门口有棵数百年历史的大樟树,树干就有两人手臂环起来那么粗。她真想见见这樟树,也想见见赵京卉所说的起风时樟树花落满整个院子的情景,便早起从客运中心坐车来到崇平。
早上九点多的客车,抵达崇平市区大概十点半,但这个点有些尴尬,若她直接去玉泉村,到时人家或许正在吃饭,而她又是不请自来。
斯鸣羽背着书包从位于城北的客运中心一路向南走,走累了,她打车到她去过好几次的那家砂锅面店吃了碗砂锅面。
吃饱出来,这时太阳有些大,但街道两边的行道树枝叶葳蕤,洒下了一片荫凉,她便沿着街再走了段,然后打了辆车直奔玉泉村。
车停在村口,从村口一路摸进去,斯鸣羽努力寻找那棵曾在照片里见过的大樟树。走到一半便有岔路,往左是密集的民居,往右稀疏了些,但有树木农田,斯鸣羽想了想,往右走去。
她运气好,往右走到一半又有岔路,她在岔路口张望,见到了一片树林。从树林中央的小路往前,那棵亭亭如盖的大樟树便映入眼帘,而樟树后,一座低矮民房安然立着。
原本担心村子大找不着,没成想竟径情直遂。斯鸣羽快步走到那间屋子门口,两扇屋门只半开了其中一扇,她躲在合上的那扇门后,感到有些紧张。
门外散落着几把椅子,她站在椅边踟躇。
她没跟赵京卉说过她要来,也不知这样突然到访赵京卉会不会高兴,再者,会不会打扰到赵京卉的爷爷奶奶。
斯鸣羽将手机调成静音,给赵京卉发了条信息:你在干嘛呀?
手机很快振了振,赵京卉回:我在吃饭,你呢?
斯鸣羽没急着回,而是猫着腰又走到门口处,又躲在合上的那扇门后,透过门缝悄悄看着屋里的情形。
屋内,赵京卉正坐在小板凳上捧着碗吃东西,那碗东西大概类似于什么糊糊,她见赵京卉一边吹一边用筷子沿着碗边拨着吃。
另一间屋里有人唤了声北北,赵京卉应声。
屋里那道年迈女声又说了句什么,斯鸣羽没听清。
北北?她在想,北北是谁?是赵京卉的小名吗?
接着她透过门缝看见有一老太太从另一屋里出来,手里拿了个什么,像鸡腿。老太太非要将鸡腿放赵京卉碗里,赵京卉不让,推让间,鸡腿还是落入了赵京卉碗中。
赵京卉夹起鸡腿咬了口,斯鸣羽在门外笑了。
斯鸣羽低头回赵京卉信息:好吃吗?
随后她见赵京卉将碗筷放在地上,从腿上拿起手机打字。她见到赵京卉打字时的笑容,心里的紧张与不安便被驱散了大半。她的手机振了振,赵京卉回复说,好吃。又振了振,赵京卉问她,你在干嘛呀?
斯鸣羽透过门缝再看了赵京卉一眼,便猫着腰往外退,卸下双肩包,坐下静静等着赵京卉把饭先吃完。
她靠在竹椅椅背上,稍稍一动,椅子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不敢动了,挺直脊背端正坐着,只扭动脖子好奇地观察。
门外还垒了一间小屋,像狗窝,这是富贵住的地方吗?
大樟树边上还有片竹林,林外又延伸出一条小路通向不远处的矮山,那是哪里?
她扭头,见她背后斜向处还有好几间屋子,其中一间与赵京卉爷爷奶奶家之间隔了块地,地里种了些菜,她认出了茄子,好像还有毛豆。
她在等一场风,希望风吹过,就能像赵京卉所说的那样,掉落了一地的樟树花。那她的头上身上都将落满这样的小花。
她这样想着,很快便听到屋里传出碗筷间的叮当声,她想,赵京卉该吃完了吧?她放慢动作站起身来,鼓起勇气给赵京卉回信息:你出门看看?
发送后,她的心像跟着碗筷一起叮当,只觉得七上八下。
没几秒,屋门吱呀一声,赵京卉将半合那扇打开,探出半个身子来。
斯鸣羽站在屋外,见了赵京卉反而说不出话,怔愣在那里。她见赵京卉出了门,先是惊讶,继而满脸都是惊喜。
赵京卉在笑,她一颗心稳稳落下,也开始笑。
“怎么过来了呀?”赵京卉问她。
斯鸣羽伸手将赵京卉抱住,道:“有点想你。”
赵京卉在她耳边轻声说:“那我不是过几天就回来了吗?”
斯鸣羽在她肩膀上摇头。
“你吃了吗?”
“吃了。”
“真的?”赵京卉怕斯鸣羽骗她。
“对呀,我吃了砂锅面。”
“你怎么这么喜欢吃这个?”赵京卉笑道。
“就是喜欢吃嘛。”
一阵微风拂过,整片天地在这一刻仿佛都静了下来,她们互相抱着,彼此都被对方身上的气息牢牢裹住,彼此的鼻息也近在咫尺。接着麻雀啁啾声开始入耳,四下蝉鸣迭起。
赵京卉看着地上零星几片落叶,又看到斯鸣羽放在地上的书包,道:“那等会儿我们一起回崇平。”
斯鸣羽又在她肩上摇头。
“怎么了?”
“我来就要回吗?可你都没跟你爷爷奶奶住几天。”
赵京卉轻笑:“这边你住不惯的。”
斯鸣羽将拥抱分开,道:“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住的。”
“就是怕会不会给你爷爷奶奶带来麻烦。”
赵京卉捧住她的脸捏了捏:“你是不是傻呀?”
“我可不傻。”
“哎?富贵呢?”赵京卉转身看了看屋边的小窝,“富贵怎么不在?不然它肯定会叫。”
“出去玩了?”
“不管它。”
赵京卉牵着斯鸣羽的手将她带进屋里,喊了声爷爷奶奶。奶奶刚洗好碗,擦着手从灶间出来,爷爷也摘下老花镜从房间里出来,都见家里来了个陌生客人,一愣,一惊,又一喜。
赵京卉向她爷爷奶奶介绍斯鸣羽,说这是我同学,从城里过来找我玩的。
奶奶立即招呼她,说饭吃了没有呀?
赵京卉和她奶奶都讲的方言,斯鸣羽能听懂大概,她立即点头说自己吃过了。
意识到她刚说的普通话,斯鸣羽问赵京卉,她是不是该讲越州方言?
赵京卉笑说都可以的。
斯鸣羽又用方言说了遍,吃过啦!
奶奶点头,噢,吃过了,没吃过的话还有两碗鸡汁羹可以吃。
斯鸣羽朝赵京卉笑笑。
奶奶进了灶间,从疥厨里取了只碗倒上开水,端到堂前的八仙桌上让斯鸣羽先喝点水。
斯鸣羽捧起碗,一边呼呼吹气一边小口小口抿水。
爷爷指了指地上西瓜,说切开给孩子们吃。
斯鸣羽忙摆手,说不用不用。赵京卉按下她的手,说吃一点吧,爷爷自己种的瓜。
吃完西瓜,两人在水池边洗手。赵京卉问斯鸣羽等会儿想做什么?斯鸣羽说听你安排,赵京卉便给裘莱打了个电话。裘莱听到“玩”字就起劲了,立刻开上她奶那辆电动三轮过来接她们。坐在车斗里,太阳是有点大,但好在有风。裘莱又绕到陈蔡村接上了蔡可宁和陈非凡,五个人在裘莱家玩大富翁和真心话大冒险。
奶奶家吃饭早,赵京卉和斯鸣羽四点多就回来了。回来路上赵京卉还在想,幸亏奶奶家修了卫生间,若像前几年还是旱厕,那她一定得带斯鸣羽回城。
尚走到樟树下,一只小黑狗便冲了过来,冲赵京卉摇尾巴上下扑腾,又冲斯鸣羽汪汪叫。
赵京卉蹲下,伸手轻拍富贵的头,斥道:“富贵,不准叫!”
富贵趴下,开始呜呜作声。
斯鸣羽也蹲下,伸手先是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富贵的脑袋,见富贵不排斥,也就大起胆子摸了摸富贵的脑门。
富贵慢慢闭上眼。斯鸣羽笑道:“富贵?”
又随口道:“旺财?”
“你喜欢叫它旺财?”赵京卉问。
斯鸣羽:“好像旺财顺口一点。”
赵京卉道:“那它以后就叫旺财。”
又伸手点了点富贵的鼻子,道:“你改名了,以后叫旺财,知不知道?”
奶奶正在灶间做晚饭。给狗改了名,赵京卉走到灶台前看了看菜。斯鸣羽坐在堂前,陪爷爷讲话。
奶奶让赵京卉去屋外地里摘点毛豆和葱,赵京卉从灶间出来,斯鸣羽立即站起,问她去干嘛?赵京卉笑说去外面摘点菜。斯鸣羽也跟了出去。
赵京卉挎了只小竹篮,跟斯鸣羽说地里脏,在边上等她就好。斯鸣羽走进地里来,和她一起蹲下摘毛豆。
“是不是摘这种圆鼓鼓的?”斯鸣羽问她。
赵京卉笑说对。
赵京卉见斯鸣羽穿的白色帆布鞋,白鞋往地里一踩,鞋沿便被泥土染了颜色。赵京卉道:“你鞋要脏了。”
斯鸣羽抬起看了看,不在意道:“没关系。”
又道:“我第一次摘毛豆,觉得很有趣。”
赵京卉笑道:“你平时就等着吃是不是?”
斯鸣羽朝她笑笑。
晚饭菜陆续上了桌,一道白切鸡,一道韭菜烩土豆,一道凉拌茄子,还有盐水毛豆和小葱炒蛋。赵京卉爱吃鸡汁羹,奶奶把中午剩下的鸡汁羹热在锅里,先端了一小碗出来,问斯鸣羽要不要吃?
斯鸣羽看着碗里的糊糊,问这是什么?
赵京卉说,这是鸡汁羹呀,很好吃的。
斯鸣羽点头,说我要。
奶奶又进了灶间,再盛了一碗出来。
斯鸣羽学着赵京卉今天中午吃鸡汁羹的样子,用筷子沿着碗边拨着吃。还烫着呢,她埋头认真吃着,便偶尔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赵京卉进灶间拿了只调羹出来,舀起鸡汁羹慢慢吹凉了再送进嘴里。
斯鸣羽抬头时见她这样吃着,笑了。
赵京卉问:“怎么了?”
斯鸣羽一顿,抬了抬碗笑道:“这个真好吃。”
赵京卉笑道:“那你多吃一点。”
奶奶立即道:“锅里还有呢,再去盛。”说着便要拿过斯鸣羽的碗进灶间替她去盛。
斯鸣羽看向赵京卉。赵京卉放下调羹,拿过斯鸣羽的碗,说我给你去盛。
斯鸣羽跟着赵京卉走到灶台前,看着赵京卉将锅里剩下的鸡汁羹全盛进碗里,她伸手搂了搂赵京卉的腰轻声说:“这个真的好吃。”
赵京卉转头看了看与堂前隔着的墙,再回头看着斯鸣羽,笑道:“那你今晚多吃点好不好?”
斯鸣羽重重点头。
吃完鸡汁羹还得再吃点饭,奶奶问赵京卉和斯鸣羽是想吃米饭还是泡饭?赵京卉说泡饭吧,又问斯鸣羽,想吃泡饭吗?斯鸣羽说好。
奶奶进灶间去煮泡饭。斯鸣羽看着手里的碗,说:“上面刻了字。”
赵京卉闻言也看了看手里的碗,碗沿上确实刻了字,笔画极细。她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从前没当回事。
斯鸣羽念出来,说:“伟强。”
赵京卉笑了笑,说:“我大伯,我大伯叫赵伟强。”
“你的呢?”斯鸣羽问。
“我爸的名字,我爸叫赵伟平。”
赵京卉又去看了看奶奶和爷爷的碗,那两个碗的碗沿上都刻着伟强。
赵京卉问爷爷:“爷爷,怎么没有我大姑和小姑的名字?”
爷爷夹着菜说:“她们怎么会有。”
斯鸣羽看向赵京卉:“为什么啊?”
赵京卉想了想道:“因为她们是女的,所以没有?”
斯鸣羽哦了声,不方便表示。赵京卉撇了撇嘴,心想都是家里的一份子,怎么还区别对待。奶奶这时出来,举着刚刚从锅里刮下米饭的锅铲,铲底黏了点饭,这点底儿一向她都让赵京卉吃掉的。
锅铲刚伸到赵京卉嘴边,赵京卉躲开,笑道:“奶奶你干嘛呀!”
奶奶看了斯鸣羽一眼,也笑着回了灶间。
土灶里,柴火烧剩的余灰边还用火钳煨了两节玉米。吃完饭,赵京卉将火钳上的两节玉米取出来,吹净玉米上的灰,再用纸巾擦了一遍,递给斯鸣羽一节。
玉米还有点烫,斯鸣羽来回倒着手将它捧着,不停地呼呼吹气。
“吃吃看,很香的。”赵京卉说。
“好啊。”斯鸣羽道。
两人出门散步,沿着整个村子散了一圈回来,夜幕刚刚落下。稀稀拉拉的几盏路灯被点亮了,奶奶家门口也亮起了灯。晚风吹过,林间树叶摩挲,整片天空都在沙沙作响。
“你看!”斯鸣羽指着墙角处。
“怎么了?”赵京卉问。
斯鸣羽又迅速指向另一边,道:“猫捉老鼠呢,捉到了看见没有?”
一只黑猫咬断了老鼠的脖子,衔着它向上一跃,飞速跑向了别处。
“血淋淋的老鼠呀,原来猫真的会抓老鼠哦!”
赵京卉捏起斯鸣羽的脸道:“我怎么怀疑你是故意的呢?”
斯鸣羽立即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笑道:“没有呀,你可不能冤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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